在这处利用天然土坡构造的简易屏障后,零零落落散布着大片的老式私人采矿井,产权属于那些个体承包户,也就是俗言里的煤老板,合法经营。身在秦岭淮河以南的人怕是很难想象煤田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分布在地表上是个什么样的场面,而这些埋藏浅、储量厚、层构稳定的优质工业煤在此地无人问津且价格更是低得惨绝人寰的事实早已眼馋地不少人跳脚骂娘了,就像是在西藏以烂大街的白菜价收购的虫草,来到京都的同仁堂总能卖出比黄金还贵的天价,自然这价差是要落在渠道和运程上,这一点无人有异议。而在这,及其恶劣的特殊地表导致了这种尬尴的产生,无路可走是最主要的原因,有那么一两条路自然是谁都能走,可你拉着一车又一车的精煤堂而皇之地开过,那真的是太嘚瑟了,嗯,这样不好。
我们可以来做一个梦,如果可以在这里做一次性的煤炭生意,再想办法躲掉那贵得离谱的过路费来到华中甚至是华北,恭喜你亲爱的,你发大财了,这肯定能够称得上是天上砸下来的钞票,好了,梦醒了。
当然凡事不能太过绝对,在早些年间,在那个国际倒爷神出鬼没之际,在那个可以用一台缝纫机换一辆坦克的年代,当然会有人去发这种缺德财且成功投机取巧。至于现在,比如说不怎么情愿被半胁迫着来到此地的袁老六,发迹前其实也做过这种勾当,不能说是无本生意,但如果有本事找人帮忙运出去,有能耐免掉那些地头蛇的莫须有费用,走合法程序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袁老六身后三步外还站着一位蒙头巾的女子,包裹着头发和脸蛋,只露着一双眼睛在外,在气候恶劣的野外,并不是太扎眼的装扮。可袁老六被风刮得生疼的额头上还是有不断渗出的汗珠清晰可见,他被那位救他离火海又丢他进冰窟的所谓恩人相中的本事无非是他早些年留下的后手以及攒下的人脉,撑死他也不过是几百万的利润差,而且好久没动用,不见得会有多少人肯卖他这个面子。其中就有一位受他恩惠却反身便恶脸相向的白眼狼不怎么买他账,看他如今落魄了反而有了黑吃黑平赚一笔的念头,就是这个比他还要矮一头看起来会被当地的“沙刀子风”刮跑的娘们,一分钟都没有就放倒了五个整日□□拳的粗汉,顺带着还削掉了那头白眼狼的两根手指头,完了没事人一样站在他身后不言不语,虽然明白这是来帮他镇场子的瘟神,自己和她暂时是同一阵营,可还是免不了心有戚戚然。
“按老板的吩咐咱们准备好就可以启程,这样的话今晚需要动身去鄂尔多斯,您看有什么问题没有?”
“袁老板才是行家里手,我自然听你的吩咐。接下来销售的下家还得你操心,我不过是负责袁老板那些不怎么拿手的部分,保证你的安全而已。”
“是是,是,有您的帮助,的确轻松了许多。”
……
□□市土默特左旗城东,社区里一处独门独院的小楼,装修奢华可谓豪庭享受,单单是因气候原因安置的高端恒温系统就能让一般的富裕家庭望尘莫及了,小院里为花草修建的温室玻璃房更是要令这群人咬牙切齿之余还得捶胸顿足,大家都是国旗下长大的小伙伴,咋个你家受资本主义的腐蚀就这么严重呢。入夜,二楼的书房里古色古香,几件青花瓷器得以点缀整套的黄梨木家具,宫廷韵味浓厚,相得益彰。坐在太师椅里把玩一串无名念珠的老者正在听着自家心腹的汇报——
“咱们派去探探究竟的人手被那边直接打晕扔在了车里,醒来后便多了这么个竹篮子,已经找人看过了,金线虽然是不做假,可这手段真的是不怎么讲礼数,我不敢做主怕耽误事,所以回来请老爷您拿主意。”
“竹篮子而已,当然算不上贵重,就算全是金子铸的,比起他问我要的东西那也是不值一提。可这里有个妙处,我清楚那人做事的规矩,这篮子可是那家主子亲手编的,在这个层面意义就不同了,99年我欠了这后生一个天大的人情,送他这份礼不算多,人家回了这个花篮,礼数上是说得过去了。”
“老爷,这可是企业里一年的利润点,就这么给了?”
“既然能接受还是与人为善的好,越往上越不能忘本啊。更何况这是个篮子,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厮可是在提醒我,防着他先礼后兵,小心我人财两空。一年的利润?哼哼,我可不想得罪这么条疯狗。”
“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
……
蒙西站,袁老六坐在火车客厢胆战心惊。本来一切如常,他负责的十卡煨炭已经进厢,他也是松了口气暗暗庆幸总算是顺利完成任务,可随后发生的事情那就绝对是颠覆了他的世界观,一连五十卡进站,一开始只是以为别的公司赶巧了和他同一趟煤运专线,可听了身后那位女瘟神的“好言介绍”,这些均在他的负责范围内后,他感觉呼吸有些困难,至于还在鱼贯而入的货卡,那画面太美,他不敢看。还没有鸣笛,他便火急火燎地给方士达通了电话,言辞委婉地表示了那位老板真的是高估了小弟的能力,方小哥错爱,一定要辛苦一下帮小弟个忙,转达一下小弟的难处,小弟混生活真的不容易啊。可得到的回复只是让他稍安勿躁,价码可以给他涨上三番,袁老六还想卖乖,趁机坐地起价给他自己多捞些报酬,可听到方小哥的语重心长后,他觉得和这人讲话除了能让自己多出身汗之外,得不到什么特别的安慰。是,老子底子是不干净,起步不好所以沾手了些灰色生意,可老子和你比起来,老子也就是你孙子辈的啊。前几天和老子手下那个白眼狼谈买卖起了冲突被刀片撩了肚子,不是那女瘟神拉了老子一把,老子不会只断条腰带兴许就要给人开了膛,你给老子送了条老子感激你,那是真的受宠若惊呐,可你现在告诉老子这皮带里装了浓磷是要闹哪样,还有这皮带扣子里花花绿绿的电路板是什么情况,你看你又开玩笑了不是,我听你话不就完了嘛,老吓唬我干啥玩意儿……
在袁老六嘴中荣居爷爷辈的苏辛和程嘉莹正在市区中心商业圈的一家川菜馆吃饭,苏辛的本意是有始有终,应该请这位姑娘吃一次放辣椒的川菜,毕竟自己这种能不吃辣就绝不沾一点的怪胎真的是少数。从荷兰回来后,经上级反复开会讨论决定,苏辛利用出国参加交流会之便怂恿同院职员擅自离队以致后续不必要的麻烦发生,虽未造成严重后果和恶劣影响,但其思想不可取,行为不可取,秉持教育本人警示他人的方针,研究院将解除与苏辛同志的实习劳务合同,另考虑到程嘉莹同志本身并不知情凭遭无妄之灾,研究院暂不追究,但保留单方面强制解除合同的权利。苏辛自然没有异议,这本就在他的计算之中,而且卞教授对自己表示了最大程度的理解,愿意在他的实习评鉴表上签字,他甚至都很高兴。至于为什么会理解自己,相信因为程嘉莹背景的关系,卞教授对自己遭受的这份所谓公平处理决定表达的同情居多,但他还是很高兴。可程嘉莹并不怎么开心,五官时不时皱在一起,琢磨着应该说些什么话来表示自己的愧疚,毕竟离队出去玩归根到底是自己的主意,她当然清楚是她爸爸的本事使然,她不反感,可苏辛替自己顶了雷自己也不能太过心安理得。最后再三强调毕业后要真的因为这个被电力方面拒之门外从而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工作时一定要来找她,苏辛笑问这次你不也是挺悬的到时候要怎么帮我,程嘉莹憋红了脸最后只说家里有亲戚在国电求他帮忙给你说句话总是没问题的,苏辛笑着接纳,也算是安抚这位的热心,而程嘉莹已经想好了如何联合她妈去找她爸兴师问罪了,干什么不能多说句话保下苏辛啊,不清楚你女儿我中意他么。而程嘉莹的父亲当真是无故遭殃了,要知道这些可都是苏辛老早就授意他做的。
鄂尔多斯皇冠假日酒店,一间普通的商务套里,王上山看着窗外的霓虹闪烁,没有什么大江东去的感慨,只是单纯地觉得“发展才是硬道理”的确是好道理,比如他年轻那会儿就根本想不到夜如白昼会是这样的光景,“身子骨真是差劲了,倒退个五十年我也是青壮啊,现在居然受不了这里的温度了,我年轻时候送你去拜师傅锻筋骨,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这个原因呐。”回身走到沙发边,接过王五递过来的热茶,继续说道:“怎么样,你看得如何了?”
王五沉思良久,缓缓说道:“他借着杨家的大旗行事,但让我意外的是他没钻法律的空子,反而打出一副人情牌,效率虽然低了,后顾之忧却是少之又少,我承认在这个年纪我不如他。”
“噢,那我看到的要比你多一些。与人为善这四个字其实很重要,可难就难在它与虚与委蛇之间的度很难把握,浅了,是皮笑肉不笑,深了,又和人心叵测相悖。我对李宗吾先生的《厚黑学》向来是敬谢不敏,原因嘛,兔子死后的狐狸而已,可没有谁能认真想一想,人性并不会是丑陋的物事,它应该很美妙才对,对于真心的笑脸谁都会心生欢喜。苏辛在这件小事上下得水磨功夫很合我意,利益当然是要争取的,不大不小的人情和恰到好处的真心与之相辅相成才是处处有伏笔,既强大又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它会诱导性地抚触人心底的最柔软处而不会引起人的反感,因为不论是不是真的谁都会愿意信奉‘人之初,性本善’。大浪淘沙,很多人弃之如敝履的破烂,兴许就是个什么擦肩而过的金疙瘩,不正是便宜了人家这种小心处处处有小心的人了。要知道风雷水火时常反复,可这天是变不了的,也没谁会傻乎乎地希望它变,那在这片天空下跑生活,不就是要看时势行时事吗?”
“这还只是个少年人,就这般人情练达即文章,听说杨家还有位长子,我真是有些好奇了。”
……
直到很久之后,到了苏辛的一双女儿咿呀学语的时候,L市的一些知情者纷纷把苏家小公子瞒天过海的荷兰之行称作是本土风云变幻的开始,而内蒙的暗度陈仓才是王家真正覆灭的开端,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万仞一线间(三)
苏晴此时坐在苏辛背后强制帮他换肩膀上的纱布,虽然一早就知道苏辛的世界里肯定会有危险,可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罗罗列列,苏晴哭不出来,但心里真的会有针刺一般的疼痛,应该是游手好闲四处惹是生非的年纪,怎么偏偏生在了苏家就要做些搏命的事情。苏辛有些郁闷,关上房门后处理伤口,药换到一半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挠门声,能有这种壮举的只能是天字号闲着没事干动不动就拼命刷存在感的“苏妲己”,这狐狸一开始是瞧他不怎么顺眼的,可也不知为何现在倒也很是黏他,且这厮聪明得一塌糊涂,比如说人立而起用嘴巴去咬门把手。闻声出来的苏晴自然便看到了这一幕,不得不说,真巧。
和苏晴慢慢说着话,苏辛也不做隐瞒,他当然清楚苏晴会理解,只是单纯地见不得他受苦而已。吃不得这些罪,习不得这些本事在身,怎么可能扳得倒玉林王,他又如何摆脱现在的尴尬身份,如何走出这些桎梏,如何许身边人一个未来呢?杨家门里肯真心待他的,肯百般疼惜他的也就只有那位身体不怎么好的母亲,她的眼神里透出的是当时只有十多岁的他也能够看懂的自责与愧疚,可惜,自己进了家门不过两天,久病卧床的她就咽气了,他没有多少悲伤,不是冷血,而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那些不知名的情愫,不知道该怎么宣泄他心里足以将自己毁灭的那抹灰白。自己从苏家带出一身的悲煞气,也就只有比自己大五岁的杨颜邺时不时来亲近自己,现在想来应是没有什么二心的,毕竟自己和他只是两个孩子,一种特别普通却又弥足珍贵的字眼。再后来进了祖庭认祖归宗,已经懂得了好多的他在那位几年来说话见面不超十次的父亲面前,他平静说出的话成功博得了那些冰冷的一族掌权者们的好感,“愿为大哥之附庸,愿作杨门之恶犬”。
Well; it’s a deal。
气氛有些沉闷,苏辛披了件衬衫,将两颗小紫钻放在苏晴手里,也不说话,只是定定瞧着苏晴。一分钟过后——
“干嘛?”
“埃文斯的小手笔,不过我觉的老头设计的那两个白金小圈纯属画蛇添足,放在一起根本不协调,所以我给撬了下来,留着给他作钥匙环。”
“焚琴煮鹤,你这个糙人。你认识他?”
“借杨家的东风,在英国的时候见过两面。老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一辈子不沾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