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排第一的,另有他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的画像
“说了等于白说。”小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先进画坊了!好歹是五千两买来的观赏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她一回头,只见顾年还伫在那里,忍不住将他拉了过去:“若是花五千两买下白玉貔貅,就是为了看那首诗,这也太亏了!”
顾年被她推搡着,只能苦笑:“你也用不着开口闭口就是五千两吧。”
“某些人一出手就是张十万两庄票,当然不把五千两放在眼里了。”
“你好歹也是采金谷出身,这些银两就让你咋咋呼呼,岂非太给你们谷主抹黑了?”
“谷主已多年不理谷里的事务,其他几位长老又常年不见人影,现在多是由我师父打理。”小隐随口应着,忽的站定,“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顾年漫不经心地走进了画坊,望着当中一根四面皆是琉璃的柱子停下了脚步。
是镜花大师所绘的公主画像。无愧是当世声名最望的国师级画师,一眼之缘,一瞥之机,恍若千面。原来那个名叫落鸿的公主当真有惊鸿之姿,小隐怔怔望着画中之人清冷如月的目光,只觉她玉琢般的面庞上亦覆层容淡淡的月影,衬得她的鼻与她的嘴,都成了月下的山水。
可是走到柱子的侧面,透过流光漓彩、偶有气泡深浅而浮的壁面去看那张画卷,又觉她是在轻笑着,一洗眉目间的愁思,双颊亦在朱色氤氲的光影里显出几分绯红。但小隐不知道的是,从顾年所站的另一侧看去,他只见到了冷寂如雪的表情,唇上不知怎的现出几点深浅不一的红色,那一定是当时镜花大师对她而画时便点在唇上的,在镜花大师轻描之下不甚分明,只有通过琉璃映染才从某侧显了出来。
顾年若有所思,缓缓抬头,凝重的目光穿过剔透的琉璃,恰好与对面的小隐对视而立。偌大的画坊,只这一根琉璃柱撑起了满屋的莹光,而他们二人就静默地站在两侧,目光中敛着琉璃千年的光华,好似应了镜花大师的画作之名:一眼千年。
忽地,顾年开口了:“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
“你说什么?”小隐暗奇他怎么在这会儿吟起了诗,却见他仍站在原地皱眉望着画像,忽然心头一动,也走了过去,见到了与顾年眼中一致的容色。
“她中了毒,点绛唇。”
小隐惊道:“你是说镜花大师在作这幅画时,公主已中了毒?”她仔细一看,只觉她唇上的那抹红并不平滑均匀,而是深浅不一的融在唇色中,看上去真有几分中毒的样子。
“若我记的不错,点绛唇以七日为一周期,中毒之人的唇色先是浅红,一周期后便是绯红,接着是朱红、深红、紫红。待紫红之后,纵有药王谷神医亲临,也无力回天。”
小隐皱眉:“不可能吧,听那赵吉所说,这是开国元年的画,那么距今已整整十五年了。要说真无力回天,那应当早已仙逝。可是半月前,公主分明来镇上民巡了啊。”
“天外有天,难道药王谷神医就天下第一了么?你就当有人法力无边,解了点绛唇吧。”顾年耸了耸肩,他说着,忽然往前走近了一步,继而低头闭目,喃喃道,“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小隐听得那一句话,正欲跟着上前的脚步倏地一顿,双腿好似被定住一般沉重的很。这时听得耳里传来一声呼唤:“小隐姑娘,你们在楼上么?”
是薛云海的声音。他一声唤后,等了片刻就见到小隐与顾年二人缓缓走下楼来,忙迎上前去,却见两人脸色似乎都不那么自然,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小隐与他们一道出了善缘堂,四下环顾,不见薛吟风的人影,奇道,“你师叔呢?”
“他与我两个师弟一道回承英派了,”薛云海说着压低了声音,“我们接到密报,无照楼要重返中原了!”
小隐一脚踩空,呀的一声叫了出来,待站稳后犹在不能自已地直拍胸口。倒不是被差点摔倒给吓的,而是听得薛云海的消息而惊魂不定,只觉这个消息未免也太突然了些,她方从琉璃画坊出来,尚自沉浸在那些个遥不可及的传说里,而无照楼,无疑也是一个不可撼动的传说。
唯独顾年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是么?这消息从何而来?”
“你们还不知道吗?如今这消息恐怕已传的沸沸扬扬,连我尚在闭关的掌门师父恐怕也要因此而提前出关了,所以我师叔才先行回去打理上下。”
小隐想了想,道:“这么说,我师父她们理当也已听说了。”
“啊是了,你提醒了我,我们兴许要联合其他几大派商讨对策呢。”
顾年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商讨的,来了便来了,兵来将挡。”
薛云海肃容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想无照楼当年荣极一时,后来惨淡收场,如今挟着十年之怨南下,势必不可小觑。”
“所以你们又要来一个同仇敌忾是么?”顾年冷冷接口。
薛云海一个挑眉,看了顾年一眼,暗想他一口一个“你们”,好似这事与他全然无关似的,就算他不是采金谷的人,也好歹是小隐的兄长,怎么胳膊肘老往外拐?
小隐见着这气氛不妙,忙道:“此时要从长计议,况且也不是我们晚辈们能做主的。啊船来了!”他们不知不觉已到渡口,迎面而来的那艘客船将带着他们顺着桃江一路南下,直抵千山谷外的青铜关。
薛云海点头:“届时还要与其他各派商榷一番,九王爷的千山雪崖宴正是一个好时机。”说话间,三人齐齐上船。
作者有话要说:
☆、等在青铜关外
青铜关,地处桃江渡口,位居夏、蒹、穆、侑四州要冲,扼都城高苑至三吴驿道的要冲,是进出千山谷之锁钥,素有四州咽喉之誉,乃是楚国继威武关之后的第二大关。千山谷就在青铜关的东北方,以山连山、峰连峰成“千山”之姿,谷深崖绝,山高路狭,与青铜关间中通一条羊肠小道。而足有一州之大的千山谷又以雪崖为最,是以有诗曾云:红衫绿笠画桃江,青铜翠峰掩雪崖。
下了船刚至关口,小隐便听见陌上桑的声音:“小隐,你可算是来了!”
小隐又惊又喜地回头:“师父,你们没有进关么?”她见陌上桑从青铜关西北角的方向走过来,那是他们下船后也曾经过的地方,若她记的不错,是一个古村落。
“青铜关还不曾开放,千山雪崖函上写着二月二九,估计是要到了那日才开。”
陌上桑见小隐身旁还有两人,顾年自是熟面孔了,却不知另一人是谁?
只见薛云海揖道:“晚辈承英派薛云海见过前辈,久仰了。”
“原来是承英派弟子,”陌上桑颔首,“云鹤掌门只派了你一人赴宴?”
“本是与师叔一道的,但他有事先行离开了。”
陌上桑不由抚发而笑:“看来他们都很器重你呢,说不定下一任掌门就是你了。”
“前辈说笑了,”薛云海赧然,“对了采金谷的风谷主应该也来了吧,晚辈理当拜会。”
“都在前面那个古村落里,各门各派的人已陆续来了不少,见青铜关尚未开放,都只能暂居此村。”陌上桑说着,便带着小隐他们入了村。
果然,朱颜改第一个自屋内伸出了脑袋,见到小隐便大笑:“哟小丫头来啦?还一左一右的跟着两个护花使者?”
小隐冲着朱颜改皱鼻子:“莫要开我玩笑,人家一个是承英派的弟子,一个是……”她说到这里忽然话语一顿,心里一沉——顾年是何身份?是何家世?她岂止是语焉不详,是一概不知哪。
“小隐妹妹,”舒无华缓缓地走了过来,“这些天可好?那日失散之后,我们都很是担心呢。”
小隐心下一暖,想起当时致她们失散、那威力甚大的明火珠,不由道:“对了,当时……大家都没事吧。”
舒无华笑道:“区区明火珠,能有什么事,你听听朱叔的嗓门就知道了。”
但朱颜改见了舒无华就没了什么好脸色,想来还在因日缺月圆镜的事耿耿于怀,当即哼哼两声,把脑袋缩了回去。
小隐四下环顾,忽然像遇上了什么不妙的事情似的,失色道:“呀!小童呢?”
“小童?哪个小童?”舒无华一怔,见小隐神色焦虑地望向顾年,终于想了起来,“是顾兄身边的那位小兄台呀,自那时之后,倒真是不曾见过他。”
小隐一急,语声亦不由抬高了不少:“既少了一人,怎能说大家都没事呢?”她此话一出,便惊觉陌上桑和舒无华都目光有异地望向自己,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了,忙又解释了一句:“我不过是担心嘛,毕竟、毕竟——”她说到这里也觉得有些牵强,毕竟是与她无关的人哪,她这么着急做什么?这时她发现,自己素来自诩口齿伶俐,如今竟也有难以自圆其说之时,下意识地无助地望了顾年一眼。
忽然,顾年笑了:“小童有手有脚,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他顿了顿,旋即低声道:“不过,他若知你如此,定会很开心。”
小隐抿嘴而笑,像含着口蜜似的。舒无华看在眼里,过了一阵,幽幽叹道:“小隐妹妹真是心善。”心善是自然的,但——又岂止是心善?
“小隐,你过来,为师有话对你说。”陌上桑忽然开口,脸色严肃。
小隐一怔,不知师父有什么要紧事,忙跟着她进了另一间屋子。一入屋,便有一股幽香扑鼻而来,想来就是陌上桑所住的房间。小隐左嗅嗅右嗅嗅,擦着鼻子问道:“师父你又换了种香?还是以前的好闻呀。”
哪知陌上桑浑然不理,站定便道:“自我们失散后,你一直与那个叫顾年的在一起吗?”
小隐面上一红,暗想师父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她没有点头或摇头,倒是先解释起来:“他受了伤,所以……”
陌上桑没有听她把话说完:“你不要与他走得太近,听我一句。”
“啊?为什么?”小隐下意识地问道。
陌上桑低垂了目光,似乎在回忆什么,口上说道:“我记得凌云峰上所见就是他吧,那时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并不真切。后来我们相识结伴,坐船、去落霞山庄,一路上他话不多,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可是啊——一个人在绝境困境中所流露的骄傲与决绝,单只看一眼便足以了解。太像了。”
陌上桑说得最后三字,倏地收口,她说的太多了。幸而小隐低头想着心事,不曾留意,否则以小隐的性子,定会追问:太像什么?——自然是太像陌上桑记忆深处的那个人啊。
她顿了顿,看了看兀自发怔的小隐,又道:“你明白吗小隐?且不论他身份来历不明,武功路数不明,便是你在凌云峰看见他第一眼时,就该明白那是怎样一个人,是与你相去太远的人,飞蛾扑火啊。”
小隐低下了头,许久没有说话,就在陌上桑以为她将自己的一番话尽数听进耳里之时,小隐抬起了头:“可是师父你不也飞蛾扑火地在寻一个人吗?”那个人叫秦夕是么?小隐没有将心里想的后半句说出口,但她脑海里已浮现出望舒巷里陌上桑仓皇的容颜与疾走间的低问。秦夕的名字,说与不说都不重要了,陌上桑既为小隐的师父,岂有不明之理?
“你!”陌上桑直直地坐了下来,失手打翻了桌上的一只茶盏。谁也没有俯身去捡,只是这么一站一立地静默相视着,好似不安而不甘的对峙。
那一刻,小隐忽然有些后悔,怎么就在那一刻变得那么的——不顾一切?下意识地为了保护自己的骄傲,而不顾一切地攻击了另一个人的骄傲,那是小隐十五年来近乎于亲人般存在的师父啊。
“出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陌上桑冷冷低喝,一开口便是逐客令。她头也不抬,直至小隐出了屋才缓缓地抬头,目中的神色好似苍老了数年。她望了眼空荡荡的房间,吃力地俯下身将茶盏的碎片拾了起来,口上喃喃自语:“是为师小看你了,我早该料到,剔透如你,怎会浑然不觉?只不过一直以来不露声色地静默着罢了。”
她这话,小隐当然没有听见,她自出了陌上桑的屋后便向人打听了顾年的去处。方才屋里陌上桑的一席话,她似懂非懂,师父想说什么?飞鸟和游鱼?孤岛和苍穹?都不是啊,他们是有血有肉的人啊。她这么想时,便步履坚定地向顾年落住的房屋走去,仿佛是偏生呕着口气似的。
但屋里没人,倒是自屋后不远处的林中传来风霜的声音。小隐一惊,生怕风霜发现自己在顾年住处晃荡,又遭责骂,便忙不迭地躲到了屋前窗下,哪知一个转身之后,她耳里竟又传来顾年的声音,就在与风霜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