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根木桩。
末了,顾年开口:“我们自然是相信王爷的——既然王爷如此相信公主。”此话摆明了要九王爷给出一个相信公主的理由,毕竟他方才左一句所想,右一句猜测,单凭公主一卷画,怎就立刻有此确信?锐利如顾年,哪怕肩负重任,哪怕卖命,也须得知晓个明明白白。
九王爷一叹:“若说这世上,尚有一人能让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便只有公主了。”他这一叹,似乎包含着说不尽的前尘往事,若真要细说起来,估计又是一大把了。
小隐和顾年对视无言,但相交的目光里,分明在相互确认着对方的主意。只见小隐轻轻点了点头后,顾年霍然起身:“既然如此,那我们便直捣密渡。”
九王爷释然地呼出一口气,展颜道:“好,那我即刻通知他们四人前往密渡会合。”
他们四人?小隐一惑,随即反应过来,是千山雪崖宴前四届上的胜出者啊。
九王爷望着小隐的表情,解释道:“是通灵仙云卿之,杀手牡丹,承英派苏乘盛和落霞山庄沈翎。”
都是如雷贯耳的名字啊!光是这一串名单就足以让她升腾起满心的雀跃和兴奋。这明明是以命相搏的重任哪。可是,一想到即将与那些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一起共同营救蜀王爷,小隐双目就掩不住热烈的光芒。是了,还有顾年,小隐想到这里,下意识地望了顾年一眼,只见他似笑非笑地望向自己,好像早已看透她的小心思,在无声息地嘲弄着。
小隐一撇嘴,不去理会他,这时听得九王爷又道:“接下来便是要商榷密渡之行的具体计划了。我不能出谷,届时只能由顾年你全权掌握,其实我心里早有些主意,亟需与你一一商榷。这些天你便留在谷里,待商议完毕、定出一个可行的计划来,由你至密渡与他们会合时,再转为交代部署,你看可好?”这话自然是对顾年说的,他一语刚毕,便转而望向小隐:“小隐,你可愿留下一起商议?”
自然是想的,小隐差点脱口而出,但她思忖了片刻,道:“恐怕不妥吧,好歹我于情于礼都该和谷主他们打声招呼,你们放心,我不会说漏嘴的。
九王爷缓缓点头:“不如定个时间吧,五日后,密渡见?”
“五日?有些赶。”顾年皱眉。
九王爷深深望向顾年:“你在雪崖锋芒太盛,我不知会否有人猜到你是无照楼的人,这对我们的行动不利。所以救大哥一事,要快。〃
顾年怔了一怔,目光落在了地面:“的确,要快。”
九王爷宽慰一笑,“要加倍小心了。”他像个亲切的长者叮嘱着,将满心希望与能量蕴递给眼前这个年轻人。
“既然已经商量好了,那就五日后吧。”小隐暗忖九王爷言辞极是有理,却见他将凝重的目光投向了自己:“营救大哥的事,就拜托给你们了。实在是……谢谢了。”千言万语,最终都只汇成这两个字。
小隐一时语塞,感觉到整个书房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像是在为一个即将壮烈奔赴战场的人送行一般。也是,的确是。小隐站了起来,故作轻松地一笑:“那……你们慢慢商议,我先走了。五日后见。”最后一句话,是说予顾年的。
想不到顾年向她走了过来:“我送你。”
作者有话要说:
☆、五日后见
这是傍晚时分的千山谷,雾霭蔼的,晚霞染在西边,东边寂寥苍茫,显出一种不对称却极是相衬的景致来。远山前忽然出现了两道人影,一个在前面负手信步地走着,一个在后面拖拖踏踏的跟着。
顾年停了下来,回头看身后撅着嘴的小隐:“走太慢了。”
“怎么?这么急着赶我走啊?”小隐也停了下来,站在距离顾年一丈开外的地方,“当然得慢点,省得一不留神又被某个人凶神恶煞地掐着脖子。”
顾年漫不经心地笑着:“那么请问,方才九王爷书房里,是谁叫着我名字让我拉她一把?”
小隐一时语塞,愣了半响鼓起腮帮子:“我那会儿是真站不起来啊,难不成叫九王爷来扶我?”
顾年一叹:“我那会儿也是情势所逼,身不由己。”他迎着霞光看小隐,目里有小隐看不懂的意味。
“那么如今是情势有变?握手言和?”小隐挑眉冷笑,“果然利益当头。”
“居然这么了解我。不错,我做事素来只看利益,哪怕我助九王爷救蜀王,也有我的……”他竟然对小隐的话赞同地点头,还未说完,瞥见小隐仍然眼神不善地远远站着,这才意识到什么,蹙眉道,“你还在生气?我已说过抱歉了。”
“生气?怎么会?明知道是一个自私又现实的人,又有什么好气的?” 小隐仍然止步不前,好似眼前有一条无形的分割线,“只不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性命攸关的事情,怎能不小心点?”
顾年的眼神分明黯了,层层叠叠的阴霾就那么倾泻而出:“是啊,我自私又现实,所以你把我说成蛇,还抬举我了。更何况,我本就是见不得天日的人。”
小隐忽然安静下来,她刚才说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犹在气头、脱口而出,至于说了些什么,竟然……记不清了。哦是了,她想起来了,自私又现实!小隐脸色煞白,惴惴不安地偷眼打量顾年。她不该说出口的,一如以前不该跟师父陌上桑争辩着所谓的“飞蛾扑火”,出口伤她。反是不在意的人,便也谈不上所谓伤害了。
现在的顾年,就好像整个人笼罩在乌云里,明明有点光亮,却叫人喘不过气来。好似他说着自己“本就是见不得天日的人”,然后一语成谶。
小隐屏着呼吸缓缓走了过去,艰难地笑了笑:“怎会见不得天日?烛光会有,明灯会有,日月星辰也都会有的。”
“你在说着你自己吗?”
“什么?”小隐瞪大了眼睛。
“烛光会有,明灯会有,日月星辰也都会有——因为它们都是你。”顾年忽然握住小隐手腕,将整张脸俯了下来。
他不知道吗?他自己就是广袤无边又遥不可及的天空啊。小隐一阵晕眩,天哪,他在干什么?她手腕一颤,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掌有一道粗粝冰冷地划过,可是迎着自己触碰下来的嘴唇却柔软而滚烫。一股涌动的热流席卷全身,一定有什么在燃烧了。许是他们的唇,许是小隐的脸,许是某个角落的心。
小隐缓缓将双手伸了过去,闭目环住了顾年的腰。忽然,她睁开了眼,狡黠一笑,轻启双唇。
顾年冷哼一声,后退一步,满目惊愕地望着小隐。他抬手擦向唇角,手背上现出点点殷红。
小隐咬着下嘴唇,飞快地跑开:“占我便宜!新账旧账一起算,咬你一口不过分吧。”霞光下,她脸颊绯红,好像、好像那霞光本就有这么红。
顾年索性不去理会唇角的血迹,似笑非笑:“让我想想,待会儿回到九王爷书房,若被他问起这伤,该怎么说呢?不如就说被野猫抓了吧。”
“你说谁是野猫呢?你有胆便说是被疯狗咬了吧。”小隐咯咯直笑。
“这年头真是稀奇了,有人说自己是疯狗。”
死顾年!小隐拔腿就走,气呼呼地说道:“我走了,不理你了。”
顾年跟了上来:“就这么急着走?你到底知不知道此次一别,只能五日后后见了?何况此番密渡之行……”
“此番密渡之行,不知何时能归。”小隐步伐一沉,将话接了过去。
顾年看了她一眼,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意味:“你倒也明白。这千山谷,恐是世上最后一片清净祥和的净土了,出了这谷,刀光剑影,生死难料。你却好像很轻松的样子。”
小隐使劲挥手,竭力不去想他那句“生死难料”:“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我那不是轻松,是看得通透。”
顾年笑了:“通透?怎么个通透法?”
小隐仰天翻了个白眼,摇头晃脑地吟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何况这次能与那么多鼎鼎大名的人物一起,光想想就觉得兴奋。”
“不要告诉我你全然不知无照楼楼主这个名头多响亮,为何跟我一起的时候,不见你半点稀罕?”顾年摸着鼻尖苦笑,“是了,无照楼名头虽响,却臭名昭著、劣迹斑斑。”
小隐望着他渐渐黯淡的目光,忍不住道:“我不稀罕也不惧避,管其他人心里怎么想呢,只要我记着它的光芒万丈就好啦。”
“光芒万丈……”顾年喃喃低语,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神采,“它会变成那样的,终有一日,在我手里。”
真是触目惊心的神采,虽转瞬即逝,却被小隐捕捉在眼底。她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低叹,指了指前方:“到谷口了,你不必再送了。”
“好,再联系。”顾年扬手一晃。
小隐暗中跺脚,这个顾年,连道别也没有半句废话,难道摆出些许依依不舍的模样会折他寿啊?再不然,说句“路上小心”之类的话总不难吧?她正欲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却瞥见他手里闪过的银光:“你手里的是什么?”
顾年摊开手掌,一条吊坠赫然出现在眼前,系着颗珍珠,如此眼熟。小隐吓了一跳,一摸胸口,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吊坠的影子?她忍不住挥掌拍去:“你什么时候把它偷走的?”
“又想打我?挨了你一巴掌还不够么?”顾年迅疾地后退,眨了眨眼睛,“我可没偷,是光明正大解下来的。”
小隐想了想,面上又一次泛起绯红,一定是顾年“占她便宜”的时候顺手把吊坠解下的!她竟然没有发觉!“你拿它做什么?快还我!”
“都说了再联系啊。没有它可怎么再联系?”顾年丝毫没有要还的意思,反是笑嘻嘻地将它收进了袖里,“你们采金谷联络的手段,我可记下了。届时待我变通一下。”
小隐一时无言,正满脑转着念头,却见顾年努了努嘴:“有人在等你,怪不得你这么急着走。”
小隐奇怪地回头,看见了舒无华望向自己的目光。他原本因焦虑而四处张望的目光,在捕捉到小隐身影后蓦然舒展了,传递给她一个释然的微笑。这么晚了,他在山谷外干什么?在……等自己出谷吗?小隐一时有些尴尬,又觉出一丝温暖。她想起了自己很小的时候常贪玩晚归,回屋时总能看见师父立在门口等着自己一起晚饭的身影,如今倒成了他——想不到舒无华给自己的,竟是这样的感觉。
小隐惊讶于这种安心踏实的感觉,低声而迅速地与顾年道别,缓缓走出了千山谷。与顾年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的脖子上感受到一阵沉重而失率的呼吸,她想那定是错觉。以顾年的修行,一呼一吸几近无声,均绕周天而循,怎会有如此失了水准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家人
“无华师兄!”小隐走到舒无华面前,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舒无华朝小隐身后望了一望:“方才在你身边的,可是顾年?”
“是啊,他也是宴上的得胜者之一,有机会入玲珑库的。”小隐亦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但视线里已没了顾年的身影。小隐暗自跺脚,走得可真快!
舒无华忽然问道:“他是无照楼的人?”
“啊?你怎么知道?”小隐脱口而出,随即一把捂住了自己嘴巴,脸色变得煞白。
“他在雪崖刻字时使的剑法,有些前辈认了出来,是无照楼的。”舒无华神色奇怪地看了看小隐的表情,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是疑惑。
小隐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她想起了离开书房前九王爷面对顾年的那几句叮嘱,猜测他无照楼的身份许会被认出来,而顾年不置可否。骤然间,小隐心念一动——那应该是在顾年意料之中的吧。他在借风霜之手送出金绫扣、试探了九王爷心意后,便再无了顾忌,他大肆招扬着清尘剑法,就是要向天下人宣告无照楼的南下。这做法危险的很,狂妄的很,却也极是符合他的性子。如今“顾年”这个名字,恐已在整个江湖传遍了吧,他们唯一不知的是,顾年非但是无照楼中人,还是……现任楼主。
末了,小隐点头:“原来是这样。”
舒无华心下愈奇:“你以前就知道了吧?”他目光里的意味,好像是在说着:原来你以前就知道他是无照楼的人,为何还和他谈笑风生、并肩而行?
小隐心里有些不舒服,直言道:“他是何身份都不重要,我一不贪图,二不畏惧,以前、以后都一样。”
舒无华呆了半响,不认识似的来回打量小隐,终而一叹:“明白了,不入俗流,这点真该向你学习。”
“这么谦虚!”小隐忍不住一笑,忽然想起了什么,“咦,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怎来了?”
舒无华有些失望,伸出小指:“我们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