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戎一听他这句话的语气,就知道他是真心把自己当亲人看待了。可刘戎直到刚才为止,还在怀疑他。即使与之相处了这么久,刘戎却始终不曾真正打心眼里信任过史隘乾。
刘戎思及此,觉得既内疚又自责,不仅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甚至有些忍不住了。
她丢下史隘乾,一溜烟跑出了当铺,夺门而出的瞬间,胃部一阵翻腾,翻江倒海酝酿着什么。
结果她才刚跑进当铺旁边的小巷子里,就一家伙吐了出来。
史隘乾追上来的时候,就看见刘戎弯腰扶墙,半蹲在地上干呕。史隘乾吓坏了,快速将庄贤的玉佩揣进怀里放好,这才伸手去拍刘戎的背。
“主公,你这是咋了?我说你今天咋不大对劲呢?原来是身体不舒服。我一直跟你说过,熬夜太多,伤身体。我们几个可以轮流守夜照顾谢瑜的,你又不干……”
刘戎耳朵里听见史隘乾仍在不停絮叨,却句句话进不了大脑。胃中翻滚的吐意,让她两眼发黑,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因为从早上到现在,她一直顾不上吃饭,胃里根本就是空的,根本没一丁点东西可吐。
刘戎心里清楚,自己这是压力过大造成的,身体已经给出了最直接的反应和告警,提醒着主人,要及时减压。可刘戎目前面临的困局,岂有轻松让其喘口气的机会?
刘戎双手扶着膝盖,呕了半天,也只是吐出了一些胃里的黄疸水,连着口水,粘在嘴唇上,在空中拖出长长一条银线,怎么呸都呸不干净,就像棘手的麻烦,一直纠缠着自己,无处可躲,避无可避。
史隘乾这时已经跑到街边一个卖馄饨的小摊上,问老板要了一碗水,又跑回来递给刘戎,“主公,漱漱口。”
刘戎接过来,端着含了好几口,又吐出来,这才喝下去一点,方才火辣辣地喉咙以及食道,还有胃里,这会儿终于得到了一丝清凉地滋润,顷刻缓过来不少。
刘戎将碗递还给他,闷声说了一句,“咱都没钱了,你还乱花。我可以回家再漱口的。”
史隘乾将碗还回去,回头对刘戎道:“该花的地方,还是得花。而且才一文钱,你这么回去,嗓子多难受啊?再怎么省,你也不能抠着自己,全留给谢瑜吧?”
他话说到此处,巷子口的拐角,一个人的鞋子,停了下来。
由于有墙壁阻隔,史隘乾和刘戎都没有看到此人。
史隘乾仍在继续说:“而且他那个样子……虽说大部分是你给造成的,但我估计,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通,还不知道要治到什么时候。难道你打算在他好之前,就此不吃不喝啦?
你不吃,我和苟胜还要吃呢!好歹你也是主公,哪有主公给下人省钱的道理?谢瑜明面上,还是你的男宠呢!”
史隘乾笑了笑,仿佛想把话题弄得轻松一点,可当他看向刘戎时,却见刘戎一副吃了芥末的模样,手掌一会儿扶额,一会儿又放下,很是不知所措。她来来回回在原地走,像是连方向都搞不清了,想回家,又发现走错了路,只好回头,脸上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表情,须臾抬头看天,顷刻又低下头颅,仿佛极力抑制着,不想让眼眶内的泪水流出来。
但无论她怎么掩饰,此时的脆弱还是太过明显。
史隘乾几乎是立马就发现了她的异状。他收起笑容,有些担心地扶住刘戎的胳膊,止住她不停走动的步伐,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地严肃。
“别忍着,会憋出病的。有什么?说出来。”
他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似乎已成为了压垮刘戎内心闸门的最后一根稻草。
刘戎听见时,终于“呜……”地一声,再也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两行倾泻而下的泪水,顺着脸庞,滚落至下巴,又很快滴落在地上,留下一个个小而密集地圆印子,最终连成一片,打湿了地上的尘土。
刘戎觉得当着人的面流泪,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但自己一开始哭,就怎么也停不下来,话匣子也像是再也关不上了。
她语无伦次地用手捂着鼻梁以下,趴在墙上,不想让面前的史隘乾看到自己的哭相,带着哭腔的嗓音,含在喉咙里,哑哑的,一点也不好听。
“我只身一个人来到这里……无依无靠的……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一来,就被人追杀!
完了,还被人算计,莫名其妙丢了城玺。
临回城,又一直在逃命。
若不是遇见谢瑜、郭搏雄还有苟胜,我早就死在回程的路上了!”
刘戎说到这里,眼泪鼻涕已经流了一脸。她觉得太过丢人,但情绪却越说越激动,隔着泪水,她视线模糊地看向史隘乾。
“……结果回了成都,眼看我是几个人里面过得最好的,可我不仅不能帮他们,反而还连累他们被人算计!”
刘戎双眼通红地望向对面,却好似不指望他能理解自己所说的话,只是想一吐为快。
“我一直觉得,以前他们保护了我,如今我混得最好,保护他们,也是我的责任。毕竟我在这里,就只认识他们几个。他们可以说是我不多地几个惦念……证明我还活着……”
刘戎说到此处,两颗豆大的泪珠,滑落下脸庞。
“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认识我,他们或许生活得并不如意,又或者过得不大顺心,但起码可以活下去!一切都因我而起……但我现在,却连请他们吃最后一餐饭的钱都没有了……”
第八十章 银票
刘戎已经变得像个绝经期没吃药的中年妇女,完全不讲道理。她用菜刀指着史隘乾,对苟胜道:“把他抓起来!”
苟胜没法,对史隘乾快速说了一句,“老史对不住了。”然后趁史隘乾没反应过来之际,反手擒住史隘乾两只手臂,将他困在自己身前。
“哎呀呀呀……苟胜你快放开我!你不放我,我死定了呀!”
“洒家也没办法,必须得听主公的。你安心去吧,往后每年清明,洒家会去你坟头,给你烧纸钱的。”
刘戎听得嘴角一咧,笑得无比邪恶,看得史隘乾心惊胆战,在原地不住跳脚,像只被老鼠夹钳住尾巴的兔子。
刘戎走至史隘乾面前,菜刀架在其颈动脉上,“银票放在哪儿?”
史隘乾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对,银票!”赶紧对身后的苟胜道,“松开!我给主公找银票!”
苟胜没动,看向刘戎。
刘戎保持架刀的姿势不变,朝苟胜递去一个眼神。苟胜这才放松钳制。
史隘乾一恢复自由,立即双手在周身上下,来回摸索,最后终于在胸前的衣襟内,掏出了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双手呈递给刘戎。
他刚一拿出银票,刘戎立马抢过来,单手抖开纸看,又不信任地瞅回他一眼。
史隘乾脸上的表情,十分无奈,又没法解释的感觉。
他身后的苟胜一看,“嗨,老史,你早拿出来不就完了吗?”
史隘乾抖手一拍,回头朝他道:“我不是被主公吓坏了吗?一时间忘了这茬。”
“哼!”刘戎将银票在胸前的锁子甲里揣好,斜眼瞥他,“你是真忘了,还是故意不拿出来,一会儿我就知道了。走!”
说完,她用刀抵着史隘乾的颈项,就要求史隘乾往外走。
史隘乾不得不歪着头颅,往月门外迈步,“主公,银票我已经给你了,你怎么还赶我出去啊?”又求助似的,大叫苟胜,“你快帮我劝劝主公!别傻站着啊!”
“跟我去当铺换钱!”刘戎边走边对史隘乾说,完了又对苟胜交代,“你跟我一道去。看着这厮,别让他跑咯!”
“好!”苟胜点头答应,完了抬眼一瞧,却是一愣,“谢大夫,你怎么出来了?”
刘戎心头一震,拿刀的手也是一顿,架住史隘乾脖子的动作,霎时有些松动。
史隘乾这么贼精个人,立即察觉出刘戎的变化。他试探性地对刘戎小声说:“主公,谢大夫在你身后呢……没骗你,你回头就能看见。”
刘戎这会儿心里很不是滋味,喉咙不住地吞咽口水,眼眶内胀痛非常,耳边听到史隘乾仍在唠叨,“主公你辛苦了这么多天,谢瑜还是头一回自己走出卧房……你不回头瞧瞧?”
刘戎胸膛起伏不定,想了好半天,还是回了头。
谢瑜形单影只地站在身后的竹林深处,他身上白色的宽松闲服,衬得他日久不见阳光的皮肤更加白皙,也更显瘦了。
碧绿色的竹林,高耸入云,底部有潮湿的雾气缭绕。
由于养病,谢瑜并未束冠,乌黑的长发在初夏的和风中吹散。片片竹叶也随风而动,由林间小道席卷至刘戎脸侧。
飘叶飞舞,飒飒竹林,让身在其中之人,看上去如傲骨谪仙,秀气迷人。
他望向这边的眼神,清亮如明珠,既纯真又懵懂,还带有一丝迷茫之色。刘戎看着看着,就不忍再瞧下去,眼眶内几欲通红得滴出血来。
她收回目光,又看向史隘乾身后的苟胜。
苟胜见她这副表情,实诚得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挠挠后脑,朝他露出一个发自内心地大大笑脸,模样既憨厚又老实,极为笨拙地想逗刘戎开心。
刘戎拿菜刀的手终于微微一颤,离开了史隘乾的颈项。她闭上眼睛,忍住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坚如磐石地决心。
她丢开菜刀,一把抓过史隘乾的前襟,“跟我走!现在就去当铺!”
史隘乾看她终于将菜刀丢掉,倒是大松了一口气,这会儿凡事都顺着她,“哎哎哎,好,主公,我跟你去,你别着急。”
刘戎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竹林中也想迈步跟来的谢瑜,对苟胜道:“你别去了,留在家看着他,我怕他再寻死。若有人来闹事或者要人,统统给我打出去!”
“嗯,好咧!”苟胜点头答应下来,“主公你放心,洒家守在这儿,谢大夫不会丢一根汗毛!”
刘戎这才放心地拉扯着狂赔笑脸的史隘乾,去了当铺。
到了店内,刘戎“啪”地一巴掌,将银票拍在当铺的桌子上,另一手仍旧紧抓史隘乾的前襟,不撒手,生怕他跑。
当铺老板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俩好几眼,这才拿起银票,抖了抖纸张,老花眼似的,拿远一些,仅瞥了一眼,拳头抵在唇上,咳嗽一声,又将银票放回了桌面,移至刘戎面前。
刘戎问:“怎么?”
当铺老板提了提啤酒肚下的金腰带,“这银票数额太大,我这小店换不开。您还是到别家去试试吧。”
刘戎大怒,“全成都就你一家当铺,你装什么呢?”
老板笑道:“您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这张银票,在成都……是换不开了。您不如去别的地方试试?”
“别的地方?”刘戎不解,眉头不展。
“比如附近的梓潼县,或者江州城等什么地方……”
“我只不过想把钱换开,你叫我去其他城市?”有你这么开银行的吗?
刘戎问出来的瞬间,恍然明白了老板的真实意思。
她下意识地看向一直被她抓着前襟的史隘乾。
后者颇为无奈地耸耸肩,低声对她道:“主公,我一直跟您说,这张银票换不来钱,你偏不信。这下你总该信了吧?”
刘戎终于松开了抓他衣襟的手。史隘乾这才得以站直身体。
老板猛然发觉,此人竟比进来时高出不少。
刘戎也发现了,原来他一直配合着刘戎抓他衣襟的手,猫着腰,弓身驼背地从家走来这里,走了这么久,这么远,他也没抱怨一句。
他站直之后,皱眉看了看被刘戎抓得皱巴巴还有些汗湿的衣领。
刘戎深知他有洁癖,还有严重地强迫症,以为他终于捞着自己的稻草,会像以往一样大发雷霆,结果史隘乾却什么也没说,在外人面前,给足了刘戎面子。
他稍稍整理了下自己的前襟,就耐心而又小声地对刘戎说:“主公,咱们回去吧。另外再想法子。”
刘戎见他如此,竟比以往他对自己大呼小叫,满腹牢骚和咒骂时来得更为难受。她一声不吭地掏出庄贤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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