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然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有些发烫的额头,眼神渐沉,低低开口道:“今天你所受的一切,他日我必定让她们同样受回去。”
李笑妹被带了回去后,一病数日。在被戚然胁迫着躺在床上养了数十天后,她的精神终于完全恢复了过来。另一方面,戚远在刘晨的协助下大破邬军,班师回朝,差不多同一时间回到了王都。
邬国军队一向强劲,此次得胜,着实大大地鼓舞了骁国的士气,民间皆传大皇子英勇威武,治军有方,方能击败邬军,甚至有孩童编了歌谣来赞颂这次胜利。
巧合的是,戚远回到王都当天,戚琛便病倒了。众多御医轮流诊断,将他的病因推断为积劳成疾。在一连三日的免朝后,戚琛将夏侯南和几个重臣叫到了床榻边。
“陛下,您的面色看起来仍不太好。朝中事务一切正常,您先安心保重龙体,臣等定会尽心尽力为陛下分忧的。”夏侯南欠了欠身,看着戚琛略显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地说道。
“此次寡人叫你们前来,是有事情想要与你们商议一下。”戚琛精神尚足,拖着下巴说道。
“臣等愿闻其详。”夏侯南与其他重臣又是一欠身。
“寡人的身体,寡人最是清楚。太子之事,本该早立,但寡人将此事压着数年,想必你们都有些着急吧。”戚琛微微一笑。
夏侯南未曾想到戚琛会在这个时候提到立太子之事,愣了片刻后迅速组织语言说道:“陛下做事向来高瞻远瞩,太子迟迟未立,陛下心中必然自有考量,臣等不敢妄言。”
“此事依你们看,应该如何定夺?”戚琛眯了眯眼,看向几人说道。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王御史上前一步,小心地说道:“陛下,大皇子德艺双馨,接触政事多年,且位列长子之位,作为太子人选,自然是再顺理成章不过。”
“哦?其他爱卿也是同样看法?”戚琛并不着急,只是缓缓地扫视了一圈众人。
慕容太尉留意到了戚琛的脸色,也上前一步,补充道:“陛下,二皇子是宸皇后所出,同样是嫡子身份。按照骁国律例,太子之位应立嫡子,但并未强调长幼之序,从这个角度来说,二皇子同样可立。”
“但二皇子这些年来接触政事甚少,且相对于大皇子的温和与果敢,二皇子终究乖戾了一些。”王御史皱了皱眉,反驳道。
“夏侯爱卿,你如何看?”戚琛的视线移到了一直没有作声的夏侯南身上。
夏侯南跟在戚琛身边多年,岂能摸不到戚琛的心思?他沉吟片刻,说道:“依老臣看,可先将立太子之事的消息传出去,在未确定人选之前的这段时间内,倒正是考验两位皇子的好时机。”
戚琛微微颔首,唇角泄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其他爱卿认为如何?”
另外几人思索了片刻,回道:“臣等认为夏侯宰相此法可行。”
“既是如此,就这样办吧。”戚琛淡淡开口道,“寡人有些乏了,你们先下去吧,夏侯爱卿先留下。”
待到其余人离开后,戚琛撑着头,看着敛眉立在一旁的夏侯南,蓦地笑了起来,“你这个老狐狸,每到关键时刻倒懂得保持中立。”
“老臣此次说的,难道不正是陛下心中所想么?”夏侯南笃定地回道。
“看来上次与你说的,你都记在心里。这一次,寡人也需要你帮寡人做一件事。而且这件事,需要动用暗羽。”戚琛扬了扬眉,说道。
“陛下尽管吩咐便是。”夏侯南欠了欠身,沉声说道,“老臣此生只会效忠于骁国,效忠于陛下,与姓氏无关,与家族无关。”
戚琛微微一笑,说道:“如此便好。”
戚琛终于要确定太子的消息在当天便传了出去。当身边的侍从前来汇报后,正陪着李笑妹用膳的戚然筷子微微一顿。
“我还记得你之前说过,大皇子是嫡子,而且是你的兄长,被立为太子应该是顺理成章之事,为什么陛下的态度这么模糊呢?”李笑妹咬着筷子,不解道。
戚然的表情恢复如常,顺手夹了一块红烧肉到她的碗里后,淡淡说道:“他的心思谁能猜得准,兴许只是无聊了想要折腾些事情出来罢了。不过这样更好,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未必是好事,但对于皇兄来说,一定不会是好事。”
“你是指……?”李笑妹将红烧肉放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疑惑地看着他。
他轻轻扬眉,呷了一口茶后说道:“戏才刚刚开始。”
戚然预料的不错,在对邬军这一仗后取得的胜利让戚远的自信心一下子膨胀起来。虽然他的表情同往常一样不卑不亢,但上朝时朝臣的赞美、民间孩童编的赞颂他的歌谣都让他兴奋不已。此次戚琛即将宣布太子人选的消息一被放出来,朝中众多大臣倒提前私下向他祝贺,恭祝他稳坐太子之位。
“哪里,哪里,父王尚未宣布,我们还是不要妄加揣测比较好。况且此刻父王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戚远沉稳地回应着,但眼角眉梢的得意却依然泄了出来。
戚然在此事上却保持了低调与沉默。如今他主动跟着上朝,每当有朝臣问起太子人选之事时,他总是淡笑着回道:“皇兄才德兼备,自然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此话多次传到了戚远的耳中,使得戚远越发确定上次鸿门宴仍有作用,虽然没有除掉戚然,但却让他老实了许多。戚远的心思渐渐从戚然移到了确认太子之位身上。
戚远几乎一天三次去往戚琛的寝宫侍奉,只差没睡在殿内守候。如此坚持了数十日后,戚琛的态度却依然很是模糊,这让他的心隐隐不安起来。
在又一日侍奉到半夜后,戚远揉着太阳穴回到了自己的宁远殿。他的贴身侍从郑荣将茶水端了上来后,替他揉起了肩膀,说道:“殿下,这几日您日日侍奉于陛下身边,外界都在说您孝义感天动地。”
“别光顾着拍马屁了。”戚远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后说道,“如今正是关键时刻,让父王满意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郑荣说了一句后,又犹豫着闭了嘴。戚远听出了他的欲言又止,直接开口道,“你什么时候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了,有话便说。”
“是这样的,奴才、奴才听乾和宫的人说,陛下之所以态度模糊,似乎是因为更属意二皇子,还说……还说……”
戚远揉着太阳穴的手一顿,沉声问道:“还说什么?”
郑荣迟疑了片刻,咬牙接着说道:“还说陛下这么多年迟迟未立太子,也是因为想等到二皇子成年了接触政事后再行定夺,但、但是,殿下,这些都是嘴碎的宫人传言,您年轻有为,此次又大胜邬军,这在骁国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太子之位必定是您的囊中物,您不必……”
郑荣的话还未说完,戚远握在手中的茶杯顷刻间碎成了好几片。郑荣吓了一大跳,连忙招呼立在殿外的侍女走进来,手忙脚乱地帮着戚远处理伤口。
“殿下,是奴才失言了,您不必在意这些流言。”郑荣小心地说道。
“无风不起浪,此事本宫须得打听清楚。”戚远沉着脸说道。
是夜。
一个黑色的人影悄悄地绕到了梓玉宫的后墙角。戚然慢慢地踱步到那人面前,微微颔首,问道:“事情做得怎么样?”
云层渐渐移开,月亮重新露了出来,郑荣的脸暴露在了月光下。他欠了欠身,说道:“殿下,奴才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那些话说与了大皇子殿下听,大皇子听到时面色很差,看起来心情十分不好。”
“之后继续按照本宫之前说的,每隔几日便在他的耳边说上一些这些话。”戚然沉吟了片刻,见郑荣的表情很是犹豫,又淡淡补充道,“你放心吧,本宫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做到,而且你来这里见我的事情不会有人发觉的。”
郑荣松了一口气,但面色还是有些好奇,“殿下,奴才有些不明白的是,大皇子一向沉稳和笃定,不过是些简单的流言罢了,怎么会让大皇子有如此大的反应?”
其实事情如此顺利,戚然心中不是没有疑惑,但他顿了片刻,只是淡淡说道:“也许太想抓住一些事情,反而心虚了吧。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小心被发现。”
郑荣领了命,匆匆转身离开了。戚然在墙角立了一会儿,转身走回了梓玉宫的院内,他刚刚走了没几步,便发现披着外衣立在殿门前的李笑妹正挠着头看着他。
“刚刚不是睡着了么?怎么又起来了?”他上前一步,帮她拢了拢外衣。
“那人是大皇子身边的人。”李笑妹皱了皱眉,问道,“我记得大皇子在大东镇做的那些事,他掺和了不少,阿然你居然能将他掌控住……”
“就像皇兄说的,每个人都有软肋,这个郑荣自然也不例外。”戚然随手帮她拨开垂落在额前的头发,拉着她进了殿中,淡淡说道,“只要抓住了弱点,这些人自然能为我所用。”
“就像你当年用蛋炒饭绑住我一样么?”她仰脸看向他。
“你倒是会联想。”他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走回了内殿,待到她坐回床榻上后,从袖中拿出了一卷小册子。
李笑妹看到那卷小册子,微微诧异地睁大了眼,“阿然,这是……”
戚然微微眯眼,说道:“没错,终于到了能够利用它的时候了。”
☆、第64章 犯错误
盛夏悄然来临,树上的蝉鸣此起彼伏,倒愈发将这偏隅一角的凉亭衬托得幽静起来。夏侯南负着手,缓步走到亭前,掀开了纬纱,勾了勾唇角后说道:“殿下真是好兴致。”
戚然坐在桌前,信手将面前的五彩琉璃盏举了起来,遥遥地看向夏侯南道:“夏侯大人,本宫等你许久了。”
“如果老臣没记错的话,这朝中看老臣最不顺眼的便是二皇子殿下了,如今殿下亲自召见,老臣真是受宠若惊。”夏侯南慢慢走到戚然对面坐了下来,虽然场面话说得很是恭谨,但笑容却带了几分笃定。
“大人说笑了。”戚然抬了手,将一杯茶推到了他的面前。
“如今正是关键时期,殿下的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视线下,这个时候将老臣叫出来,难道殿下不怕被人在背后说闲话?”夏侯南举起茶盏,平静地饮了一口茶。
“本宫邀你前来,自然是算到了这些。”戚然挑了挑眉,说道,“况且堂堂夏侯宰相居然会怕有人背后嚼舌根,当时在大东镇上,本宫可一点也没看出来。”
“殿下此次将老臣叫来,不会只是为了叙旧吧?”夏侯南放下了茶盏。
“当然不止,此次叫大人来,是有事想要请大人帮忙。”戚然也不打算继续拐弯抹角下去,径直入了主题。
“帮忙?”
“立太子之事一出,似乎让皇兄最近有些不顺心,而本宫也想帮他消除烦恼,所以……”戚然站了起来,走到夏侯南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后,重新直起身子,坐回桌边。
夏侯南扬了扬眉,淡声开口道:“殿下似乎忘了,老臣从来只为陛下做事。”
“本宫当然没忘。”戚然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那本册子,搁在了桌上后说道,“请夏侯宰相做事,自然需要拿出诚意。”
夏侯南见着那本册子,眼睛微微一眯,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搁在桌上的手却在一寸寸收紧。
“世人皆道夏侯宰相两袖清风,一心只为骁国谋福祉,是不可多得的贤相。”戚然撑着下巴,看着夏侯南的脸,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地敲着面前的册子,说道,“大人你说,如果本宫将这本记录了你早期收受贿赂的册子交到父王手中,那么你苦心经营的这一切瓦解起来又需要多长的时间呢?”
夏侯南微微颔首,还未开口,戚然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撑着下巴笑道:“大人放心,既然本宫能拿出这册子,自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的。毕竟是你不惜千里追到大东镇也要毁掉的东西,本宫自然会好生对待。如今这路有两条,你打算如何选择?”
夏侯南重新举起茶盏呷了一口茶后,蓦地笑了起来,“殿下既然已经准备得如此充足,老臣岂有第二条路可选,只不过此事决定权终究在陛下手中,就算老臣按照殿下所说的去做,也未必能够左右陛下与大皇子的意思。”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戚然并不着急,眯了眯眼,笃定一笑。夏侯南看着他,有那么一瞬,只觉得他的神态像极了戚琛年轻时那种果敢决断的从容模样。
半盏茶的时间后,夏侯南起身告辞,慢慢地向着宫门的方向走去。待到他拐向另一条道路后,方才淡淡开口道:“你已经跟了老夫一路了,出来吧。”
黎遥的身影自墙角闪现,默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大东镇的事情并未处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