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觉得。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失神去吸他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她没有五感,而他却耳聪目明。她总是在午夜的时候开始哭泣,因为没有感觉,所以即使是一直睁着眼睛也不觉得酸涩和疼痛,她就那样睁着眼看着一方纯粹的墨色星空,一动不动。——他其实只见过这样的她一次,毕竟他同她是不一样的,他需要睡眠。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在沉睡中被一阵冰冷惊醒,颈边是一阵濡湿,还痒痒的。那种感觉同猫儿的舔舐很像,但是又有些不同,毕竟……做出这个动作的,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是一个人。
紫枢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他只要一动,她的牙齿就狠狠地咬合,几乎咬破他的皮肤。犹记他第一次被咬破时的惶然,那样的疼痛和惊恐让他几乎是立刻就跳了起来,然而她死死地禁锢了他,就像是缠绕在树上的藤蔓,或者是纠结木梳上的的头发。他流着血,手脚并用地要把她推开,然而她越是紧紧地抱着他。血液在以他能感觉到的速度流失,叶英觉得越发惊惶。激烈的对抗挣扎以及失血,让原本能站立的他支持不住倒下,然后他摸到了救命稻草,他从不离身的剑。
紫枢搂着他的脖子努力地吮吸着流出的鲜血,叶英变得冰凉的手握住了剑柄,颤抖着抬起。被弄得有些呼吸困难的他深吸了一口气,举着剑,从她的背后狠狠地刺了下去。
只听刺啦一声,剑尖贯穿了她的腰部,同时也几乎刺穿了他的腰带。那一刻叶英才觉得自己是昏了头,她既没有触觉也没有痛觉,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反抗而停下?颈部的伤口依旧在往外流血,叶英的脑袋更加地混沌了。几乎感觉不到剑柄如冰如霜的温度,叶英的手臂缓缓地滑下。他仰面躺着,努力保持着清醒,同时暗暗积蓄着力量……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感到她的动作好像缓了些。他知道时机来了,便提起一口气,抬掌从侧面击打到她的身上,将她推了出去。她像是失去了提线的木偶那样的身子飞出去,重重地落到地上,那把还插在她身体里的剑也撞在地上,发出铮铮的鸣响。她没了动静,软软地倒在地上,双目微睁。
叶英缓缓地坐起来,艰难地捂住伤口,扯下衣袖草草地包扎。先前的一番纠缠耗了他不少力气,此刻不仅眼花还有些气喘。靠在有些凉的岩壁上,他养回了些精神,这才靠近了紫枢。她似乎并没有恢复正常,此刻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他一边擦拭着重新捡回手里的剑一边低头看她。大概是因为她并非活人的缘故,即便被剑刺穿也没有留下任何伤口,更没有流血,反倒是因为有了他血,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
……此刻他有点儿数不清心里到底有多少交杂的情绪,总之是复杂得很。
怕她又爬起来吸他的血,叶英在感到疲惫之后下意识想走远些去休息,然而他却看到她的手松松地抓着他的衣角。其实只要起身走开就好,然而这时他却有些不忍离开。他看了她微微翕动的嘴唇一会儿,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去——他想听听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人总是有些好奇心的,清冷如叶英也不例外。只是……她说的话他都没法儿听懂。比如她说她想活下去——作为剑魂一只,想死也死不了呀。他觉得很费解,而他现在也没有多余的脑细胞去思考这些奇怪的话,于是便打算等她清醒了之后再问问。而当真是要问的时候,他却发觉自己问不出口。
十
“你好了?”紫枢低下头就看到他抱着剑在树下仰头看着自己,于是问了一句。
叶英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紫枢犹疑地观察了一会儿,见他的确无事了才跃到他的面前。白色的绷带之下仍旧传来了隐隐的血腥味,所幸不会对她造成影响了。而叶英略显苍白的脸让她知道,她又不小心做得过了。
“抱歉。”紫枢微微敛目,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叶英略略摇了摇头:“无碍。”
紫枢抬起头看向他墨色的双眼,里面透露的平静并不是装出来的。然而她太清楚,这个人的情绪从来都不会轻易地表露。他在想什么,这么久以来她都完全不清楚。“如果再有下次……你就……”
“就如何?”他见她犹豫,便接口问道。她能如何?她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这一点连他都知道。
果不其然,紫枢并不能说出个所以然,噎了半天,把盘桓在喉间的气咽了下去,咬了咬唇,下唇上红痕闪现,马上又变得几乎没什么色彩。
叶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就从来没想过为何会如此么?”
紫枢看向了刻着“藏剑山庄”四个大字的那块青石碑:“就算想了又能如何,这世上还有谁能为我解惑?”
“在下以为……这或许同你生前的经历有关。”叶英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
紫枢睁大了眼睛,旋即又垂下眼:“我不知道。生前,那是多遥远的事了。”
“四百年前?”
“紫枢剑存世四百年,而我这个剑魂的记忆也只是从剑诞生的那一刻开始。说的生前,我又如何能知道?”紫枢有点自暴自弃,“一把剑经过了四百年的时光,其实也够了。藏剑山庄有的是铸剑炉,不若某一日你将我拿去化了吧,也免得已经沦为魔剑了却还要往更糟糕的方向跌。”
叶英看了她半晌,最后缓缓地说:“你并不想死。”
“什么?”
她不知道叶英是觉得她没听清还是刻意去强调这一点,他真再重复了一遍:“你并不想死的。”
“我想不想,你又如何知道?”紫枢唇角扬起一抹苦笑。是,她曾经不想死,在杨坚折断她的那一瞬,她是恨的,她凭什么要死?!然而现在,她已然折断,已经失去了作为剑存在的价值。先前被称为魔剑时她心有愤愤,可看她现在的所作所为,要她如何能原谅和容忍这样的自己?
谁知叶英说得尤为笃定:“在下确是知道的。”
紫枢心底一动,复杂的情绪翻转沉淀,最后心中残留的竟是一股莫名的愤怒:“胡说!”他怎可如此妄言!
叶英不为所动,只是平平静静地答道:“在下并没有胡说。你在五感尽失之时一直在重复的话便是‘我不想死’。”
紫枢的情绪被狠狠一撼,她一直隐藏在脑海深处的“梦境”终于在这样清醒的情况下被翻到阳光下。那样真实得仿佛是亲身经历,被一点点夺走光明和希望,倒在绝望的深渊里,万劫不复。她看着逐渐消失的蓝天,感受到逐渐减少的空气还有流失的血,再加上耳边的嘈杂被厚重的土隔断开来,她忍不住浑身发抖……不想死。
有个声音在脑海深处炸开了。
我不想死。
叶英看着她脸色数变,最后竟似陷入了恍惚。他一时不敢放松,只怕她又失了感觉扑过来,然而看她完全没有多余的反应。
“紫枢?”
紫枢愣愣地抬头看向他的眼睛里有浅浅的泪光,她缓缓地吐气,过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点笑容:“抱歉,我失态了。”
“无碍。”叶英以为她会再说些什么,然而她却看着远处的云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湖水上吹来的冷风撩起叶英的衣角,而紫枢却像一尊雕塑似的,发梢都不曾摆动一下。楼外楼前每日练剑的弟子隐隐约约的呼喝声入耳,衬得周遭越发安静。叶英看着泠泠湖水,突然开口道:“前些日子你说秀水剑法剑意浑脱,想要去看看是如何景致托生出了这样的剑招。”
这一句话说得很缓,声音很低,好像在叩击心底。紫枢转过头看他,脸上露出了一点迷茫。叶英转过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便去看看?”
紫枢有些愣怔,快要冲口而出的就是拒绝。她有些不明白他想要干什么,可是潜意识里,她觉得他是好意……她觉得最近把到嘴边的话刹住这个动作越来越熟练了:“好。”
然而还没动身就遇到了第一个问题,紫枢要怎么走。她是依附紫枢剑存在的,自然不能离开剑身太远。叶英沉吟了一会儿:“把剑一起带走吧。”
对他多多少少也有了些了解,紫枢皱眉:“可是万一被你父亲发现了要如何是好?”又是罚跪禁食?看了这么些年,紫枢都为他心疼。
“父亲很少来剑冢,也很少过问我的事。”叶英把佩剑取出,将紫枢断剑放进鞘里,走了两步。紫枢细,并且只有一半,同剑鞘撞击发出沉闷的声音。
看着明显不是很契合的剑与剑鞘,紫枢小声道:“这样不方便,其实也不是非要出去,还是算了吧。”
叶英很认真地握住了剑柄,摇了两下,随后对她说:“或者新打造一个剑鞘?”
紫枢被噎住了,旋即笑出来:“都已经废了,要什么鞘……而且很难想象你铸剑的模样。”
“我虽很少开剑炉,不过藏剑之人又岂能不会铸剑?”叶英一边说一边款步向外走去,紫枢飘飘荡荡地跟上。
那是他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真实的微笑,紫枢一面飘一面说:“把紫枢剑造出来的那个人看起来也不是个能铸剑的人……你和他很像,我很期待你会造出怎样的剑鞘。”
“能否冒昧地问一句,紫枢的铸造者是何人?”叶英作为藏剑山庄的传人怎么可能不为这个昙花一现的铸剑师感兴趣。
紫枢眯了眯眼睛,似乎在回忆。他的眼神扫过她的侧脸,脚下不停,很快就准备好了船只。一根竹篙轻轻一撑,扁舟缓缓离岸,漾开一片澄澈的水波。
“他叫谢闲,玉树临风一表人才——那时候的人都这么说他,谢家四子映长天,丰玉尽敛守文恬。他就像如高天孤月一般独自生辉……可惜他不是太阳,照不透乱世的黑暗,所以他做了紫枢这样一把绝世之兵。”
紫枢的语气让叶英听出了一些惋惜,他沉声回道:“所以紫枢原本是守护之剑。”
“谁知道呢……谁知道他是不是期望能有东西代替他将天下毁灭重塑呢。”紫枢轻声回答,“何况,要进要退,是守是灭,不过也就一个转身的不同罢了,而这一切,本由不得我这区区剑魂。”
从她跳进剑炉的那一刻开始,或者是更早之前,属于她的一切就已经走到了尽头,再也寻不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兔兔生日快乐,兔兔永远十八岁。
今天是河图大神的生日,应该是个普天同庆的日子,所以更了!
(这两个有什么关系?!)
(因为没有《依山观澜》就没有这个文啊!)
(根本没有逻辑的作者赶紧去死吧……)
☆、与子偕行
十一
冬日清寒,南国的冬风自然不若北方的刺骨,可是那份湿冷确实不依不挠地往衣角里面钻。紫枢没有感觉,任再大的风,她也直挺挺地坐在船头,静静地看着周围,发丝也不曾动得一点,叶英觉得她就像是一个幻觉,一个嵌在他瞳孔上的影子——当然,如果不是她偶尔会同他说话的话。
叶英那身金灿灿的衣服在冷色调的山水中颇为显眼,可是看起来却不突兀,反而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他手中握着翠色的长篙,一杆又一杆地破开水面,轻舟不疾不徐地往前漂着,一一掠过西湖最美的景致。
“棹歌何处泛扁舟,秋凉望断平湖月。我们来得似乎不是时候呀。”紫枢回头冲他说。
“景契心。心到的是时候,景便也是时候。”
“哦……那你以为,我现在心里想的又是什么?”
迎着她黯淡的目光,叶英摇了摇头:“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呵。”紫枢浅浅地吐出了短促的音节,太短,以至于叶英根本听不出她的情绪。然而她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背后一凉。
“其实如果在水中失去了光明,那么窒息前一刻的感觉同被埋在土里大约没什么不同。”紫枢的指尖轻轻地拈着袖口,苍白而尖细的指尖划过柔软的布料,好像下一秒就会出现一个大裂口。
叶英眉眼不动,语气倒是多了些波澜:“这是何意?”
小舟停在了湖心亭边,轻轻一震,震落了石阶上摇摇欲坠的新雪。“从我几年前醒来到现在为止,时常做一个梦。虽然剑魂其实是不会做梦的,不过姑且就把它当做是梦吧。”紫枢幽幽地说,几步踏到细雪上,了无痕迹,果真应了“踏雪无痕”一说。“反反复复的一直都是两个场景,不知哪里的宫殿,和一片让人窒息的黑暗。”叶英将船存好,在紫枢仿若事不关己的叙说中扶着腰间的紫枢剑踏上岸。她的眼神太过平静,透不出一丝光亮不说,甚至要把周围的一切都染上黑色。叶英心底的情绪稍显复杂,不由得避开了她的目光。
“剑魂不会做梦,那么这些会不会是你的记忆?”
听了他的话,紫枢的眼底微微有光动了动,不过转瞬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