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她觉得他的话像是一道咒语,比世上任何药都要有用,似乎连痛也不那么痛了。一股暖暖的热流从心底某个隐秘处噗噗地往外冒,像是趵突泉的活水,冒出的尽是珍珠。
紫枢的确是笑了,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愉悦。那一刻,她确定自己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熬到表白了,作者吐的血都干了
☆、千般缭乱
五十四
春苑月徘徊,竹堂侵夜开。惊鸟排林度,风花隔水来。
值此月色正好风花露浓之夜,陆待晴捧着点心盒子蹲在紫枢的卧榻之侧,拈起粉红色的桃花糕递到她嘴边:“这是师姐们今天新摘的桃花做的,很好吃。”
紫枢看着面前花状的糕点,摇了摇头。她不是不愿吃,而是疼得实在没胃口。
陆待晴便把点心放回去,又拿起另外一块:“金乳酥?”
紫枢继续摇头。
陆待晴锲而不舍:“糯米凉糕,软绵绵的,口感好。”
还是摇头。
“那这个,桂花糕?”陆待晴看看手中的糕点忍不住皱眉,“可这去年的桂花了,不会很好吃的。”
桂花糕?听到这里,紫枢的眼神不由得微微一动。陆待晴看紫枢没有立刻拒绝便将糕点递到她嘴边:“姐姐要吃?”看他亮晶晶的眼睛中满满的希冀,紫枢笑了笑,张开嘴咬了一小口。陆待晴兴奋地问:“怎么样?好吃吗?”
紫枢尝不出什么味道,却还是点了点头。
“姐姐喜欢吃这个呀,我记下了,回头就给你做。我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连师傅都说好吃。”看他自夸的模样紫枢觉得甚是好玩儿,那眉眼都写着“快夸我吧”。她不由得想,他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啊。
陆待晴下巴搁在床沿上看她,弯弯的眼角笑意满满:“姐姐笑起来真好看,要多笑笑呀。”
紫枢眉梢缓了缓,看起来温柔了很多:“你不回去休息吗?”
陆待晴盘腿坐下来,将糕点盒子放在腿上就低头挑自己要吃的,最后取了一个糯米凉糕。他一边嚼一边说话,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是小白鼠。“现在精神着,陪姐姐说会儿话,我可准备了很多说的。”
平时叶英同她待在一块儿时不怎么说话,尽管安心可偶尔也会觉得寂寞。正好现在陆待晴愿意说,说的那些新鲜事她也很喜欢,虽然她精力不济没法儿将陆待晴说的话全部听进去,然而他说到兴头上了也不管你听不听就叽里呱啦地说下去。
“你每日哪有那么多话能说?”紫枢忍不住问。
陆待晴的嘴被糕点塞得满满的,他笑嘻嘻地看着她答道:“每天都有很多事啊。今天师妹做的机关坏掉了,差点儿把师兄打成筛子,结果做饭来赔罪却把师兄吃吐了;林师叔门下的师兄弟们又开始在万花谷里写景啦,师姐师妹都生怕自己被画到画里,全部躲得远远的;阿布被裴师兄罚背书,说不背完药方就不准吃饭,小家伙都快吐了……哦,还有啊,叶师兄今天又跟楚灵均打了一架,宇晴师叔已经不准他们俩再靠近花海了,不过孙师叔座下的弟子很欢迎他们去花海深处灭狼开路方便采药。”
紫枢听完,十分例行公事地问:“谁赢了?”
陆待晴很骄傲地说:“自然是叶师兄完胜。”
“嗯。”紫枢点了点头,心道叶英也是占了人家重伤未愈的便宜才会打赢,怎么想都觉得胜之不武。真是,都打不腻的吗?现在她哪天不听到两人打架的消息都会惊讶,只希望明天不会看到楚灵均被裴元吊起来打——她还记得上回裴元就是这么说的。
紫枢已经在万花谷里住了两个月了,两个月之前陆待晴去了趟藏剑山庄将她接过来,对外说是说将姐姐接去养病。她走了过后没多久叶英也来了,两人从四月一直住到了现在的六月末。
陆待晴到藏剑的时候是三月二十六,三月的尾巴还钩着明媚的春光,他终于能将机关鸟好好地停在藏剑的大门口而不是造成轰动的降落效果。那个时候叶英正应付叶夫人那一串明显带有目的的问话。尽管打的是拉家常的旗号,叶英还是抱着叶婧衣在听,然而他却觉得无比折磨,因为叶夫人问的都是有关紫枢的事,字字都有“将那姑娘带来为娘看看,她同你都到那样的地步,若合适娶进门也可以”的意思。
他留了只耳朵听叶夫人说话,低头看着被裹在襁褓里的小小的大小姐。她那一双黑宝石样的眼睛注视着哥哥,小手抓着他的食指就不放,叶英动动手指她的手臂就跟着晃。小家伙很喜欢这样的游戏,笑得咯咯的。叶英疲于应付正焦虑之际陆待晴却恰好来了,接待客人比拉家常重要,叶英终于得了解脱。
而叶夫人听罗浮仙的话知道了紫枢是“万花弟子”,便转移目标逮着陆待晴问话。接收到叶英眼色的陆小弟很是了然,一溜儿假话说得顺溜极了,说什么紫枢是她的姐姐,去看他的时候被神策抓过来了,他通知叶英去帮忙救人。然后紫枢还有怪病什么的,他这次便要接她回去看病等等,叶英听得不全。不过陆待晴话这么说了真的成功打消了叶夫人的好奇心,只不过最后为了圆谎不得不将紫枢接到万花谷去。
“叶师兄一看到楚将军就二话不说直接开打,真不知是为什么。”陆待晴吃完糕点,用指尖抹掉了嘴边的碎屑。屋里的窗户大开着,夜风将紫色的花瓣送到他们的面前。
紫枢也不知道,问叶英他也不说。叶英似乎将楚灵均当成了第一号仇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在万花谷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直接拔剑出鞘。那时候紫枢在裴元的医庐外面坐着,落星湖畔夕阳垂暮,大片余晖浸染湖面,灿灿夺目。脸上身上都落了这流转着波光的夕晖,紫枢正同被固定在轮椅上几乎半身不遂的楚灵均说话。紫枢面对叶英以外的人,只要干坐着不说话就会觉得莫名的尴尬,所幸楚灵均同陆待晴是一类人,面对不怎么说话的她也总能挑得出话题,并且还能维持不冷场。他游历甚广经历丰富,几乎踏遍了神州万里,人情风物随口道来,风趣幽默,紫枢虽然对他有玩世不恭轻慢无礼等负面印象,这么几天来也不由得对他改观。而就在此时,一把煞风景的长剑闪着冷光一下子戳到了两人中间,两人其实都吓了一跳,可是都维持着不露声色的模样,一抬头就看到面色奇差的叶英施展轻功飞过来,陆待晴跟得辛苦。
紫枢看到他来自然是高兴的,正要笑了同他打招呼,谁知叶英看都没看她,抽了剑就攻向楚灵均。他伤重未愈,只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紫枢看着去势汹汹的剑马上就要没入楚灵均的身体,后方猛地飞来一支笔将剑锋弹开,楚灵均被削落了一截头发。
“叶公子,”裴元拿着病历从屋里走出来,话里已有不悦,“不知我的病人同叶公子你有何深仇大恨,竟追杀到万花谷里了。”
“叶师兄……”陆待晴慌慌张张地终于跑了过来,站在一旁喘气。
叶英面如寒霜,冷哼了一声收剑回鞘。楚灵均好死不死地说:“好久不见啊,大公子。”
如果不是叶英碍于外人在场他又是在别人的地盘,外加他涵养好,否则根本不会让楚灵均有说出这句话的机会。这会儿他很努力地无视掉楚灵均,直接走到紫枢身边:“以后别同他在一处。”
楚灵均讨了个没趣,随后接到了裴元投来的刀锋一般的目光,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这一次剑拔弩张的见面给紫枢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而后楚灵均身体逐渐好了些,叶英每碰见他一次就打一次,导致楚灵均旧伤不愈新伤不断。
两人也曾当着裴元的面打过,陆待晴后来告诉紫枢他除了警告楚灵均以后绕着叶英走之外就再没有第一回见面的时候对叶英的不满,似乎也觉得楚灵均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紫枢不由得奇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待晴看紫枢在发呆,斟酌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一直盘桓在心头的问题:“姐姐,前几天我对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的话将紫枢拉回现实,她看着他:“什么事?”
“就是说的救你的方法啊。”
紫枢被问得心头一震,此刻开口声音更低了些,口气很缓,有些不易察觉的惆怅:“阿晴,别让我回答好吗?”
“没有剑身,剑魂会死的。你为什么不愿意同我们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呢?”陆待晴本质上还是个小孩子,此刻话里尽是委屈,似乎要被抛弃了似的。
“……阿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可以吗?”
紫枢平静的眸子里映出陆待晴皱成一团的脸,通透如古玉的眼睛里是沉淀起来的是他所看不透的情绪。
“嗯……”
“这些事不要告诉你叶师兄。”
陆待晴背对着她点头:“先前说过了,我记着,不会告诉叶师兄的。”而后吱呀一声,门被合上,紫枢看向窗户,一片紫色的花瓣正巧被吹风进来落在了桌上。
五十五
万花晴昼海与南疆五毒潭并称天下奇景,两地皆为奇花异草所聚之地,而楚灵均为了避免被裴元吊起来当众打的命运,拖着又添新伤的身体于星夜踏过无数花花草草独自穿越晴昼海,直到生死树下。
生死树在万花谷东南处,立于晴昼海的尽头,高三十余丈,半边树身早已完全毁损,焦黑难辨其形,而另半边树身却生机盎然,仍是枝叶繁茂,一派欣欣之相。楚灵均提着酒在枝繁叶茂那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靠着树干就开始喝。酒是从裴元那里偷出来的药酒,喝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楚灵均真觉得自己可怜,虽然被“活人不医”裴元给救活了,可是作为伤员,他基本就散失了全部人权,比如不能喝酒——这还不如死了算了。哀叹着命途多舛的楚灵均仰着脑袋看星星,都说万花谷是桃花源,景色堪比仙境,这里的星星都要好看些。楚灵均呆望着天空,脸上突然滴到了一点儿凉凉的液体。
下雨了?看这璀璨的星河没有被一丝云彩遮挡怎么就会下雨?他腾出一只手来一摸,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才发觉是酒。——哇哦,大晚上的坐在树上喝酒,真是风雅,既是风雅之人自当结交一番。楚灵均将下巴和脖子仰成了一条直线,努力看了半天最终看到从树上垂下的一角金色衣袍。
……他不由得抽了抽眉毛,这运气得差到什么地步才能在这里也撞见叶英啊,整个万花谷穿得这么骚包的也只有这一个金灿灿的少爷了!
思考自己到底是立刻走还是立刻走的楚灵均最后仍是没动,他干嘛要走,他怕叶英还是怕裴元?答案是都不,所以说走什么!然后下一秒他就后悔了,树上又落下了一个东西,那白色东西几乎贴着他的脸砸到地上,发出那清脆的响声一听就知是瓷瓶碎裂的声音。
楚灵均的表情当时就裂了,以叶英那身一蹦三丈高的轻功,不知坐得有多高。藏剑的人真是把装逼装到骨子里去了,喝酒就喝酒吧,坐这么高干什么,喝醉了还往下掉瓶子!看看这已经光荣就义的瓶子,刚刚要是砸他脑袋上一定是要当场开花的结果啊!
“我说叶英啊……”为了人身安全,楚灵均挣扎了半天终是冒着生命危险开口了,然而话还没说完,天上就掉落一只小黄鸡。
楚灵均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团飘逸的金色跌下来,下意识地摆出了伸手接的姿势,可就算接住了八成都是重伤,还是双人份的重伤。不过还好,叶英没有醉得太过分,落地之前还知道使个轻功身法,就这么神转折一样地衣袂飘飘地落地了。看着立在自己面前依旧玉树临风的身影,他抹了把冷汗,觉得自己这一天过得真叫一个跌宕起伏精彩至极。
“叶英啊……”
叶英转身看着他,面无表情,脸色也很正常,若不是这一身不难闻反而很清爽醉人的酒气,根本无人能看出他喝了酒。楚灵均不知道他喝了多少,但就那种小瓷瓶的量,喝得浑身味道也不知是拿了多少来。
叶英瞪了他半晌,忽然一声冷笑,楚灵均被他笑得汗毛都一根根地立起来了。僵持了一小会儿,叶英一拂衣袖,朝着东南方走去。
“喂,那边不是回落星湖的,再往深处走会有狼的。”
叶英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脸过来是一脸深沉。楚灵均咽了口口水,叶英一抬手,一把长剑从他的耳边掠过,直接钉进了生死树的树干。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叶英已提气运起轻功往回走了。
……他果然是喝醉了吧。楚灵均在眉间搭了小凉棚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这么想,然后下一秒,树上哗啦啦地掉下一堆瓷瓶。伴随着乒乒乓乓的声音,白色的瓷片四散飞溅,空气里立刻弥漫起一片酒香。
卧槽——楚灵均第N次被刷新世界观。鹤觞啊,居然这么挥霍,就算有钱也不能这么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