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多谢总管了,”镜楼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镜楼的行囊不多,送来的几套素服绰绰有余,她原本就对穿衣打扮不甚在意,如今专心替早逝的言哥儿早晚上香念经,心里也安宁了许多。
曾经她不信佛,可不知为何,念经上香总能让自己平静下来,镜楼每日必定要跪上半个时辰,以求心安。
王府总共四个姨娘,而雀衣听说月衡澋娶的正妃不住在府里,在山上的温泉庄子里养病,资格最老的姨娘大家心知肚明,曾经是月衡澋的正妃元氏真真,早年因为犯了大错被贬为妾室,元家因为垮了台,也没人给元姨娘撑腰,可到底曾经是王妃,在府里的势力也不可小觑。另一位是生了大小姐月亦心的翠姨娘姬氏,曾经是夙鸣山庄的二小姐,性格比较冲动直率,跟元姨娘是死敌。剩余的两位姨娘也各有来头,房姨娘是一名歌姬,不知道王爷从哪里领回来的,不怎么受宠却胜在性格爽利,不争不抢,有时能得到王爷垂怜宿个两三晚,另一名楚姨娘,应了她的名字楚楚可怜,却是最不受宠的一个。
镜楼抚着头发,一听到王爷去谁那里宿了一夜,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一半恶心,一边苦笑了两下,她曾经痛恨妾室,不想今朝她也成了妾室。
“姨娘,外头有赏赐来了。”雀衣提醒道。
镜楼拍拍衣裳,起身在门外候着。
“瑾姨娘,王爷送了些料子来,给姨娘添几件衣裳。”来人是一个小厮,看着很是聪明伶俐。
“多谢王爷。”镜楼福身,雀衣上前去接过了几匹布料,小厮搓着手笑呵呵地看着镜楼,镜楼看了他一眼,暗自冷笑一声,扯了几句闲话便打发他走了。看那小厮脸色不好看,雀衣忍不住上前劝道:“底下小鬼难缠,姨娘何不打赏算了。”
镜楼看着她,心里忍不住暖了一些,说:“我本就没银子,如何打赏?何况这样的小人计较也罢。”刚才那小厮怎么称呼她的?瑾姨娘?应该是口齿不清吧,是镜姨娘?听到这个瑾字,她万分的不自在。
那个瑾,是万人之上,而她早已不是。
雀衣看着她,心里像是倒了油锅一般,这样光风霁月的人物,曾经是多么高高在上,可如今竟然落得如此地步,幸好自己前段时间被罚,刚巧过来服侍,若是换了不省心的来伺候,大人可要怎么办呐。
送完布料的小厮在一边骂骂咧咧地往回走,暗想,生得漂亮能怎样,王爷见过的漂亮女人多了去了,一个妾罢了,看她得瑟的,生了孩子也翻不了天。
竹鱼阁内。
“王爷都没有去安顿过她?”元姨娘刮着茶碗,凝眉沉思着,难不成真的只是王爷看重孩子才收下的人,现在孩子没了,看来也不是怎么受宠的样子。
那小厮正是送料子的,他谄媚地弓着身子连忙道:“是的是的,就送了几块白布做衣裳,那是孝服。”
这么一说,元姨娘有些放心了,随手上了几块碎银子打发他走了,对一边的嬷嬷说:“金嬷嬷,你觉得王爷是什么意思?”
金嬷嬷慈爱地点点她的额头,道:“都什么时候了小姐还想着别的,抓紧王爷的心才是真的,当年老爷做的事情几乎葬送了整个茶亚家,若不是王爷对您有怜惜,早就被送去和老爷做伴了,哪里还能在这里享福,一个外室女子罢了,您算计她做什么。”
“可是……”元姨娘不甘心地咬着唇,人家可是生了孩子的,而她自打成亲以来,一点动静都没有过,如何能让她不恨。
“小姐要沉住气啊,王爷八成因为这女子失了孩子不待见她呢,现在是机会啊。”金嬷嬷语重心长地说道。
元姨娘挣扎了一会,缓缓点头。
而沉香阁,好几个月后,月衡澋在踏进沉香阁,而之前因为月衡澋的态度,沉香阁没有被刻意地刁难。雀衣一见王爷来了,立刻行礼,张罗着倒茶去了。
“你来了。”镜楼一身素衣,站在门口静静地朝他一笑。
月衡澋感觉自己呼吸一滞,顿时尴尬地咳嗽两声,问她:“你在这里是否还习惯?”
镜楼点点头,模样十分淡然,月衡澋脸色一沉,有些不高兴,道:“现在天热了,可以换下那些衣服,改日让人送些鲜亮的衣服来。”
“多谢六爷。”镜楼没有惊喜,反而有些不快,在她觉得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之后,他偏偏要过来,她总觉得是被打搅了。
“你还要闹多久?”月衡澋接过雀衣递上来的茶,瞪一眼雀衣,吓得她立刻转身跑了,颇有些不耐烦地对镜楼说:“孩子也没了许久,你这么一直烧香拜佛的是做什么!”
镜楼不解,道:“我不过是为孩子祈福罢了。”也希望他能投到一户好人家。
“那你这么半死不活的是做给谁看?”月衡澋一把将她扯到怀里来,整日在念经,又不是死了丈夫孩子的寡妇,走进来的檀香味就让他十分不虞,“孩子都没了,你还不若想法子再生一个!”
镜楼瞪大了眼睛,甚是气恼,挣扎着站起来,后退了两步,“他是我的儿子,我念着他又如何,难不成让我忘了孩子跟你那群姨娘争宠?”孩子就算没了在她心里也是最重要的,她才懒得去争宠,而他的话,镜楼自回了北沁后第一次好好打量着月衡澋,心下一冷,难道这才是他的真性情?
月衡澋一笑,起身将她逼到死角,微微俯下身和她平视,“你看不惯那些女人?”
那些女人?他是这么称呼后院的姨娘的?镜楼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他就这么靠过来,身上掩不住的气息压上来,感觉到他身上传来不可抗拒的压力,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后退两步,发现背后是换上纱帘的碧纱橱,想要转身挣脱开却被他牢牢扣住,下巴被强迫抬起,让她看清楚他的表情。
“你若是真的在乎,为什么不肯自己去争取?躲在这边整天自哀自恋有什么用?”他嘴角弯起,眼神却直白而热切,“你不是说喜欢我吗,如此又如何能得到我的喜欢?”
镜楼想挣脱,而他却越抓越紧,疼得她险些掉出眼泪,她是喜欢他,可并不代表,她会为了他做任何事,为了他什么尊严都可以放下,甚至可是忘记言哥儿装作毫不在意准备生另外一个孩子。
月衡澋的脸色更沉了,他突然抱起她,往床上一丢,欺身上去,牢牢压住她,让她喘不上起,奋力地捶打他的胸口,但身上的重量却丝毫没有减轻。
炙热的呼吸在她耳边,原本应是暧昧甜蜜的氛围,但镜楼更多的是害怕。
“不要,是白天!”镜楼几乎是尖叫着喊出来。
“有什么不可。”月衡澋笑得肆意,白天和夜晚都无差别,只要他想要。
镜楼依旧推拒着,眼角遏制不住地留下泪水,这样的月衡澋,她很陌生,陌生得让她害怕,“不要,求求你……”她忍不住哭了出来。
过了良久,她的挣扎一下放松了,身上的重量也忽然消失,茫然地抬头,轻轻地抽泣着,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见月衡澋站在床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求求你……”镜楼往后一缩,没了武功,她早已失去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只能求饶。
茫然了许久,镜楼才发现站在床头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门轻轻地被敲了两下,雀衣在外头轻声道:“姨娘,需要梳洗吗?”
镜楼咳了一声,有些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原本想睡过去,一口气上来却直接晕了过去。
一百九十九 过夜
这一倒下,镜楼昏昏沉沉地烧了两天,一向身体不错的人一旦倒下,就是病势汹汹,而出乎意料的,月衡澋在她床边守了两天,险些旧伤发作,这些都让雀衣觉得惊喜,在镜楼醒来后一一说给她听了。
守了两天?镜楼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回想起曾经两人相处的过程,竟然发现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摸清他的脾性和想法,无论做什么都十分被动。在自己还是督军的时候,她只是觉得他对自己好,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何得知的,她现在亦无从得知,而现在想来,除了对自己好一些,没有流露出任何有关自己的破绽来,就算没有了从前的记忆,一个人的性子果然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而这样的一个人在自己床前一刻不离地守了两天,也让镜楼十分纳闷,而他之前对自己说的话,总觉得也不是那么简单,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姨娘,你没事吧?”雀衣拿了帕子,仔细地擦拭着她额上的细汗,见她脸色不佳,十分担心。
镜楼沙哑着嗓子道:“无妨的,我身体一向很好。”说完,自己却哑然失笑,现在自己的身体情况又能如何知晓?从前有内力的时候自然是生龙活虎,可是现在自己弱不禁风,大病没有,小病却是一不注意就会找上来,从前冬日都不必穿皮裘棉衣,可现在哪里还能这么任性?
雀衣又到了热水,说:“这次王爷来守了两天,后院的那几个又得蹦跶起来了,姨娘万事要小心才是,现在您还没复原,她们不敢找上门来,可东西已经开始克扣,姨娘总有走出去的一天,这后院里防不胜防,姨娘去哪里可必须带着我。”
镜楼点点头,虽说雀衣的真实用心究竟是什么她也不能完全保证,可没了她,在王府后院将士寸步难行,无论心里怎么想,镜楼也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
“后院主持中馈的难道不是王妃?”镜楼奇怪道,说来六哥的王妃到现在都没有露过脸,身份也不得而知,成婚后又一直在山上的温泉庄上养病,连下人都没见过王妃的真容,只有一些陪嫁的器物堆在库房,陪房的下人都不见一个,镜楼怀疑那不过是个幌子。毕竟就算月衡澋是续娶,而且原配还在后院,想嫁进来的女人依旧多不胜数,或许这个所谓的王妃就是幌子,可以杜绝大多数蠢蠢欲动的女子,毕竟这世道愿意做姨娘的很少了。
“王妃还在温泉庄呢。”雀衣说道,“温泉庄在山上,来回也不方便,不过庄子很美,我去过一次呢。”
有温泉的地方自然不同,镜楼一笑,温泉是个奢侈的东西,不是人人都能有,看来临江王府并不像世人看的那么沉寂。
“王妃听说是江湖的女子,身世来历都没人知道,不过总是比勾栏出身的女子要强。”雀衣继续说着,一下子想起来镜楼和曾经的莫兰是水火不容的,瞬间觉得说错了话,手足无措地跪下,“奴婢知错。”
镜楼无奈地一笑,说:“不要动辄下跪,我不喜欢。”
“可是雀衣刚才说错了话……”雀衣羞愧的低着头。
“就算你不说,这个人也一样存在过。”是个实诚孩子,镜楼想着,说:“你刚才说比青楼的女子强,难不成你们都知道莫兰是那种出身?”
雀衣不敢再跪,爬起来回道:“自然知道啊,王爷的手下有几次闹得厉害呢,都不同意这么个女子做自己的主母。”
镜楼沉默下来,原来月衡澋当年迟迟不娶莫兰,还有这层原因在,不过奉一个青楼女子为主母,好些有自尊的管事都会受不了,何况临江王手下可不单单是普通的铺面生意,每个管事都不简单。想那时莫兰自作聪明跑进那种地方,后来拦了她的富贵路,若是她知道,必然悔恨得很吧,不过在镜楼看来,以莫兰那样的脑子,也不会想到是这么回事,而后来她靠着所谓替兄还债才委身青楼这样的说法脱身,确实是个聪明的办法,镜楼敢肯定那不会是莫兰能想到的主意,而背后的人,定是辛傲之无疑。想到他用如此周密的计划来对付自己,镜楼忍不住嗤笑,她还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影响,大到辛傲之非要杀她不可,如今长平没了她,不是照样好好的。
“王爷呢?”镜楼不愿再想这些,转头问了其他。
“王爷这几天都睡在书房,”雀衣道:“我也不敢多打听,元姨娘的耳目遍地都是。”
看来这个曾经是原配的元姨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镜楼顿时觉得十分无力,在这个后院里,孤独无趣,甚至毫无寄托,可是离了这里,她又能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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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蝉鸣在昭示着它们旺盛的生命力,因为没人来粘,镜楼感觉自己饱受蝉鸣的骚扰,不过雀衣看起来不受影响,让镜楼觉得自己是娇气了,可随着天气愈热,她开始受不了那个声音。
“你不觉得吵吗?”镜楼问雀衣。
雀衣茫然地看着她,过了一会才恍然大悟,“早就习惯了啊。”
镜楼用棉花塞耳朵,苦着脸躺在榻上,一本书随意地丢到一边,再也没有看的心情。
“要不雀衣想个办法赶掉一些吧。”雀衣说道。
“不必了,若不不用粘的,赶走了还会回来的。”镜楼摆摆手,“你就别管了,横竖也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