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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楼是被摔醒的,马匹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河边,竟然停下来吃草,生生地把她摔了下来。
茫然地环顾四周,静悄悄的,荒无人烟。
想要起身,却使不出力气,只是这样坐着,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发沉的身体,天阴着,像是要下雨的模样,可是镜楼还是呆愣那里。
所有人的死了,而罪魁祸首的她,却独活了下来。
镜楼讽刺地一笑,扶着草地站起来,身后的树下却坐着个老乞丐,悠哉哉地晃着乱成鸡窝的脑袋,香甜地啃着玉米。
果然没了内力,她就是个废人,镜楼低下头,好奇地看着老乞丐吃玉米。
“小姑娘,你也饿了?”老乞丐兴致勃勃地啃着,抬头看了她一眼,招招手道:“来来来,我偷了好些,分你点!”
玉米这东西也是外洋传来的,香甜可口又好种,东域到处都是,镜楼摇摇头,慢慢地迈出沉重的脚步想要去牵马。
老乞丐一看到她这样子,拍拍身上狼狈的玉米屑,一双小眼眯着看着镜楼满身是血,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脚步,在背后说道:
“就凭你这个样子,能做什么?”
什么也不能做。
镜楼回头看着他,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深沉如水,“如若我要做,也不关你的事。”
老乞丐对上她的眼睛,浑身一哆嗦,抱着玉米闪到一边,在树后偷偷地看着她,吃力地牵着马,想要上马却上不去,只得牵着它慢慢走着。脚上没有鞋,走了一个时辰,双脚就划了好几道口子,流出血来,她丝毫不在意,像是麻木了一般走着,直到马也牵不动了,她就依靠着马走着。
她完全已经麻木了,老乞丐偷偷跟着她,心里暗道一声不好,一个人完全无所适从的时候最是容易寻死不是!
这样一想,老乞丐像是有了多管闲事的理由,赶紧跑上去喊道:“姑娘!时光大好,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话没说完,只见镜楼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坏了……”老乞丐一拍大腿,立刻跑上前去,手一伸,还好有气儿……
镜楼感觉到无止境的疲惫,疲惫到不愿睁开眼睛,或许一睁开眼睛,她就要面对残酷的事实,而这个事实……
“你醒了?”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她身边出现,疑惑地眨了眨眼,她看到了那个老乞丐,脑子里顿时涌上了所有的记忆,脸色一下惨白,原本想要撑起的身子垮下来,怔怔地看着破庙的屋顶。
老乞丐看着她,说:“天大的事都没自己的命重要,你年纪那么轻,长得乖顺,有什么可想不开的?”絮絮叨叨说了一大段话,看看这姑娘依旧没有反应,叹了口气,把自己新要到的一些新米撒了一把,小心地在缺了口的陶罐里慢慢地煮着。
在揽月的整个国家里到处都是神庙,或是被废弃的小神庙,这样一来可以免了好些乞丐没有地方住,镜楼看着在破庙里忙活着的老乞丐,有些疑惑,问他:“你为何要救我?”明明是素未平生。
“老乞丐最是看不得别人寻死,这世道都是好的,何必要死呢。”老乞丐兜着几根玉米,露出比玉米还黄的牙来。
镜楼打量着他,头发已是花白,倒是一副看透生死的样子,语气也放缓了些,道:“我的事你也不知道,何必在意我的死活呢?”
老乞丐摇摇头,略带些感叹地说:“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老乞丐早年也是过这好日子的,也不曾想家破人亡流落到这个地步,你可知道北域?那边的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年年饿死冻死的不计其数,有条命在比什么都强!”
“我也知道……”她也不是真的想死,这条命是陶致和一帮弟兄换来的,她没有资格这么糟蹋,只是……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仇恨?莫兰已死,伤害过她的人她不愿再见,也不会去报仇,至于那个人,镜楼苦笑,曾经自己武功卓然时便不是对手,何况是现在?如此一来,她还真的想不到活着能有什么意义。
“你有爹娘,或者叔父舅舅么,投靠亲人总比漂泊的好,何况姑娘的样貌……”老乞丐赞赏地打量一眼,除了太过锋锐,这等美貌他生平未见,“找些泥土来擦擦,老乞丐给你找身脏衣裳来遮着。”
镜楼后退两步,客气道:“我与老先生素未平生,还是算了。”
“什么老先生,”老乞丐一咧嘴,露出好大的豁牙,道:“你就叫我老乞丐便是,一只脚进棺材的人了,哪里什么体面。”
“姑娘,听老人家的,活着比什么都好,说不定哪天还能和亲人团聚,这世上啊,没有比一家人在一起更高兴的,即便是远亲,那也是家人,若是有,就投奔了去吧。”
投奔?镜楼侧过脸,看着斑驳的墙,或许……可以去试试吧。
那个,好歹是她的亲生父亲。
一百八十八 被拒
黛河是个不大不小的城镇,因为靠近北沁和盛州,也有着些繁华景象,尤其是九阳最不济的朗家出了一位天才丞相后,更是有人杰地灵之象,出了好几位进士,于是黛河成了天下读书人趋之若鹜的地方。在朗珣被谏言罢官后隐居在这里后,干脆办了学堂,专门收了一群孩子教课,于是来的人更多了,每年到了春天黛河就会像是过节一样,南域各地的父母带着孩子来参加朗家的考试。
一路跟着老乞丐,镜楼跌跌撞撞地从东域乞讨到了朗家的宗族,也就是朗珣养老之处,没有犹豫,也没有后悔,也不管这个老乞丐是不是骗子。
反正,她也没什么可失去了。
镜楼扯了扯头上满是补丁的帽子,远远地看着朗家的学堂,牌匾上的“清镜书院”四个字清俊有力,院墙里伸出几支翠竹来,远远地看着,就能感觉到里面朗朗的读书声。
这才是真正的书院。
还没有走进去,镜楼却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这样高雅清幽的地方,自己却是这个样子。
“我们还是去朗家吧。”生怕再看到这个地方。
这个名字中有和她同一个字的书院。
老乞丐看她一眼,浑浊的眼中难得清亮了一些。
“走吧。”
朗家在黛河的郎家庄也是有名的,一打听就能知道,大名鼎鼎的郎家庄却是在城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外观甚至是略显破旧,镜楼抬头,看着阳光下斑驳的牌匾,额角流下一滴汗,一条白皙的线条出现在肮脏的脸上。
镜楼更是压低了帽檐,怀里放着娘亲给自己的遗书,虽然不愿意给别人看,可这也是唯一证明自己身世的证据,心中的不安更甚。
“麻烦通传下……”老乞丐压低了声音,讨好地在门房的面前作揖讨好。
门房倒是一脸镇定,没有看不起的神色,耐心地解释道:“老先生,不是我不让啊,府里的规矩如此,我不过是一个下人。”
老乞丐失望地叹息,回头看着愣愣地看着牌匾的镜楼,不再说话。
“其实,你们等到天黑,老太爷就会回来了。”门房压低了嗓音,装作赶人一般把人推走。
这个门房倒是好心。
老乞丐感激地再一揖,拉着镜楼赶紧躲到一边的树荫下,悄声道:“等会你父亲会回来的,到时候你知道怎么做吗?”
“怎么做?”镜楼有些不安地握住双手,越是要相见,她越是紧张,就算曾经面对敌军,也没有如此紧张。
“没事的,他是你父亲不是吗?就算从小没有见过你,那也是父亲,没有一个父亲是不爱子女的,当然也有极个别。”老乞丐安慰道,可是说到最后,他也无法说服自己,又道:“如果我的儿子也在,我也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老乞丐是个好父亲,镜楼终于有了些自信,“好,我等他。”
夏末的下午炎热干燥,才一会镜楼便有些受不住,不耐地咬着干裂的嘴唇,没有敢舔,这几个月流浪的经验告诉她越是舔越是难受。她转头看着老乞丐,发现他也有些昏昏欲睡。
“我去讨些水来吧。”她说道。
“你等着,我去我去。”老乞丐吃力地站起来,拍拍灰尘,看到镜楼顶上的破帽子和补丁衣裳,也伸手拍了拍她的头,一笑,竟带着些慈爱的意味。
镜楼也笑笑,自己的父亲,是不是也会这样?
“老乞丐,如果……”镜楼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我先去讨水来。”老乞丐像是明白她说什么,露出黄牙来一笑。
看着老乞丐蹒跚走开的背影,镜楼心一酸,却是说不出什么来。
老乞丐去了半天也没回来,镜楼感觉到肚子饿了,却是这些日子来常有的感觉,已经习以为常,远处摇摇晃晃走过来的轿子,她甚至觉得是幻觉了。
真的回来了!
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镜楼冲向那座摇摇晃晃的轿子。
“等一等!”镜楼抓住轿子,而轿夫被突然冲上来的人吓了一跳,差点脚下打滑摔一跤,轿子里的人受了这么一颠,立刻气冲冲地一掀帘子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年过半百,精神确实矍铄的老人跨出来,十分生气却只是眯着眼睛。
轿夫立刻纷纷跪下求饶。
镜楼就紧紧抓着轿子,瞪大眼睛看着他,细细地打量这个从未见过的生身父亲,张嘴想说话却看着他的脸,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这是她的父亲,可细看下,除了那双粗黑英挺的眉毛,她与父亲都不甚相像。
朗珣年过半百,精神却很好,给人的压力也因为年龄的增加而愈加威严,那是一种属于读书人的气质,他扫过镜楼,盯住了那双瞪大的眼睛,琥珀色,就算脸是脏兮兮的,他依旧能看清楚那双明净的眼睛。
那双他永世都忘不了的眼睛。
厌恶?镜楼一愣,她看见了朗珣眼中的厌恶。
“是你冲撞了我。”是陈述事实。
镜楼的手抓紧轿杆,沙哑地喊道:“你是朗大人……”
“大胆,冲撞了郎老太爷,还不跪下磕头!”轿夫也十分不忿,担心丢了饭碗还要挨罚。
“等等,”朗珣抬头,不再看她,“把人轰走!”
镜楼不可置信,喝退围上来的轿夫,浑身的气势让所有人一颤,“我是你的女儿,我娘,是逸君。”
朗珣后退摔下轿帘,冷冷地说道:“谁是逸君,我不认识。”
这人果然是来骗人的,还是个小姑娘!
“我叫镜儿……”镜楼继续说道,看着无动于衷的轿子,最后一丝希望也沉了下去,原来,他不承认她。
“为什么!”她大喊,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被两个轿夫抓住,丝毫没有抵抗的力气,只能任由他们拖走。
“为什么!我是你的女儿!”
镜楼几乎是哭喊着的,那是她最后的希望,那是她的父亲!
“拖下去。”轿内的声音可是说是冷酷。
为什么……
镜楼看着郎家庄的大门打开,一群人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然后那个好心的门房心惊胆战地躲在后头,担忧地看着外头的一片混乱。
朗家也是世家,这样的混乱很快被安排好,而罪魁祸首的镜楼被拖到一边,甚至是狠狠地被踢了好几下才放开,远处清脆地一声碎裂声,镜楼护着头的手拿开,看到老乞丐站在那里,怔然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她。
最后,在自己身边的却是这从未知道姓名的老乞丐。
镜楼无助地哭了,蜷缩在地上,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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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九 旗州
南域是五域中最繁华的一处,因为是块肥肉,所以虎视眈眈的人不少,所以到了夜晚,它远远没有白天那样安静祥和。镜楼几乎是当天就离开了黛河,绕过北沁往南边去了,只是老乞丐还是跟着她。
“老乞丐,我也没什么能给你了,你就别跟着我了,免得被我连累。”镜楼看着默默跟在后头的老乞丐,笑了笑:“不然我会以为你要把我卖了的。”
“要是真的有好地方要你,我就敢卖!”老乞丐语气倒是有些骂骂咧咧的,可是不难听出关心之意来。
镜楼叹一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去寻死了。”
“你的话不能信!”老乞丐手一挥,没理会她,“除非你还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不然一个姑娘家跟着我讨饭像什么样!”
要饭的叫花子,怎么可能活得舒心?镜楼苦笑,转头继续走着,一路上因为自己饿得瘦骨嶙峋的,倒是好些人都觉得她是个孩子,肯多施舍一些,不然她早就饿死了,而且老乞丐像是个中高手,每每跟着他一起,要比自己呆坐在那边吃得多。
她还真的能适应各种各样的环境不是?连乞丐她都能当!
果然,她是配不上朗家那样的门庭,自己又为何要上去自讨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