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儿手里攥着帕子在鼻前挥了挥道:“不用了不用了,去我房里拿那瓶儿今年的新茶沏上一杯来罢。还有一碟儿果馅椒盐金饼,也一并拿来。”
思巧笑道:“得了,这就去。”掀帘子去了。
卉儿远远的靠着门坐了,抬头一瞧,只见曹丽环正歪在床头恶狠狠的瞪着她,双目赤红,脸色蜡黄,腮都凹了下去,愈发显出高高的锁骨,头发蓬乱,如同女鬼一般。卉儿吓了一跳,定了定神,翘起二郎腿儿道:“太太叫我来有何事?”
曹丽环上下打量卉儿,只见她一张银盆脸愈发丰腴,本就滚圆的身子愈发的胖了。乌鸦鸦的头发上戴着黄霜霜的钗环,银丝八宝髻,珠翠花钿,玛瑙金簪,耳上垂着紫销金耳坠子,胸前垂着一块美玉,手腕子上各带两只镯子,穿着丁香色五彩纳纱的褙子,露着月白的云袖,底下是翠兰遍地金的裙儿。脸上匀着宫粉胭脂,将微黄的肤色都衬得鲜亮雪白,竟是体面人家奶奶的模样了!
曹丽环咬牙道:“卉儿。我自问带你如同亲姐妹一般,无论吃喝穿戴,必然想到你一份儿,你这背信弃义的无耻贱人,竟去偷主人汉子。如此待我!”
卉儿冷哼道:“你待我如亲姐妹?甭拿这冠冕堂皇的好听话儿来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先前我傻,觉着你待我亲厚,可细想起来,你每回给我的东西,全都是你不要不爱的,才给我做人情儿。你何曾捡过心爱的东西给我?我偶尔得了个好玩意儿,你还得千方百计的哄了去,口口声声是为了我好!”
曹丽环怒道:“或许我有地方亏待与你。你却勾引男主人,将主子丢在一旁不管死活,你还有没有良心!”
卉儿站了起来,往前走几步,指着曹丽环鼻尖。扬声道:“我没有良心?曹丽环,你摸摸你自个儿有没有良心!我好歹伺候你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已经快二十岁了,家里好容易给我相中一门亲,虽不是上好人家,也是有些产业的农户,来找你求恩典,你偏左挡右推,悄悄背着我们到男方家里回绝了亲事,把我灌醉了献给韩耀祖那老东西糟践!只为了拢住那老东西的心好往家里捞实惠。曹丽环,我恨你恨到骨子里,日日夜夜想嚼了你的肉解恨!”
曹丽环一惊,强辩道:“我自然是为了你好,当初韩耀祖还同我说,想纳你做妾,韩耀祖乃堂堂的知县老爷,做他的妾不比当农人妻强百倍……”
卉儿尖叫道:“放屁!他家那母夜叉岂是好相与的,韩耀祖千好万好,你为何不去给她作妾?他一个糟老头子,我见了他只有恶心!”卉儿尖叫两声,往后挪了挪,胸口快速起伏,与曹丽环二人就这般虎视眈眈的对望着。
此时思巧端了茶和糕饼果子进来,又轻手轻脚的退下了。
卉儿揉了揉胸脯,定了定神,往后退两步又坐了下来,将茗碗端起来喝了一口。复又往曹丽环看过来,脸上挂上了笑,道:“曹丽环,你真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纵然任羽没本事穷窝囊,可有一条好处,就是忠厚顾家,而且心里头长情。纵然你给他戴了顶高高的绿帽子,还变成这番鬼模样,他还对你记挂着,琢磨四处请大夫给你治病。可现如今,你那老公已是我的了。”
曹丽环摇着头发叫道:“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卉儿仿佛没听见似的,一边说,一边拈起一片糕饼咬了一口,脸上的笑容又得意又炫耀:“他天天对我知疼着热的,我想吃什么,只消说一声儿,他立刻提上鞋便给我买回来,连捏肩捶腿的事儿都能伺候我,夜里头也生猛着那……”说着用帕子掩着口吃吃笑了起来,“比韩耀祖那耙不动地的老货强百倍,真不知你怎就瞧上了那老东西。”说着走到曹丽环跟前,微微弯下腰,微笑着低声道:“你也活不了几天了,你老公已说了,你若是死了,我又生下一儿半女,就把我扶正。曹丽环,我确要好生谢你,你费尽心机,熬力挣下的家业,便让我的后世子孙好生享用了。”说完直起身,哼着小曲儿出去了。
曹丽环怒极攻心,卉儿这番说辞比剜她心肺还要狠毒一百倍,当下吐出两口鲜血,眼前一黑便撅了过去,夜间迷迷糊糊醒了一回,直着脖子叫了半晌也无人来应,她挣扎着起身去够床头小几子上的茶,颤抖着手向前伸了半晌,头一歪,直眉瞪眼的便赴了黄泉。
次日一早,思巧前来收拾才发觉曹丽环已亡,慌忙报与任羽知道。任羽不由抚尸痛哭了一番,想要好生操办丧事,卉儿拦住道:“前些日子给为给她治病,家里已花费大半,我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产,小姑子也要出嫁,还是省些钱银罢!大办不必了,选个黄道吉日,点个穴埋了便是。”
任羽口中答应,到底觉着不像,偷偷拿了些银两,买了体面的棺椁装殓了,吹吹打打,点了一处穴下葬。
此时韩家内宅里,姜氏正端坐在太师椅上,她跟前跪着个身材瘦弱的妇人,姿色平庸,毕恭毕敬的垂着脸儿。姜氏用盖碗拨弄着茶叶,嘴角含着笑道:“思巧,你做得不错,这一遭可算解了我的心头恨,我自然会好好赏你。”
思巧磕了个头道:“小的不求赏赐,但求太太将我从任家赎出去,日后平平安安做个良民。”
姜氏朝身边儿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掏出一张纸递到思巧跟前道:“太太昨儿个就跟任家说了,这是你放籍的文书,好生收好了罢。”
思巧大喜,连连磕头谢恩不止,口中道:“小的这就动身去扬州,日后再不回来了。”
姜氏心中大快,又赏了思巧十两银子并一对儿银镯子。
思巧忙接了下来,口中千恩万谢的去了。
她走出韩家的后门,长长出了一口气。她恨绝了曹丽环,原来曹丽环的陪房小厮四顺儿死了老婆,曹丽环便将她许了过去。四顺儿吃喝嫖赌打老婆,折磨她苦不堪言,且有个好色如命的病儿,思巧生得平庸,被他当成了粪土,她前有主人刁蛮严苛,后有丈夫横吃恶打,她几次三番都欲寻死,都硬生生熬了下来。
当日姜氏把曹丽环打到小产,她手底下的心腹丫鬟便来收买她,让她在曹丽环吃的药里偷偷加了几味料,将那小月之病弄成了要命的大症候,之后打探曹丽环有多少资财。思巧自然言无不尽,二人里应外合,将曹丽环的首饰衣裳尽数算计了去。
如今曹丽环死了,思巧便求姜氏兑现承诺,将她从任家赎买出来,放籍成了平民。她快步走出巷子,只见有个生得黑粗矮胖的汉子正站在巷子口焦急张望,见她出来,忙问道:“事成了?”
思巧点了点头,那汉子笑了起来,拉了思巧的手道:“那咱们赶紧坐船去扬州罢。”
思巧看着那汉子,脸上扬起一抹笑,点了点头,随着他一同去了。此人是个画糖画儿的,还会捏面人儿,原在任家住的一带走街串巷,见思巧挨打受骂每每好心安慰,两人逐渐生情。这厢思巧拿到了文书,二人便立即动身双双私奔了。日后在扬州安家,做些小生意度日,不在话下。
却说卉儿十月怀胎生了一女,任羽便将她扶了正,一起生活倒也平安。只是卉儿有个挥霍无度的性子,只知吃喝打扮,何曾知道如何持家,如今当了女主人便愈发得了意,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没个节制。任羽又是个草包,唯唯诺诺的。二人都不善经营,不但将曹丽环辛苦攒下的家当花了大半,最后不得不将那庄子卖了,幸而还有房产赁出去得钱。夫妻俩只觉有了指望,愈发赖在家中不事生产,将原本殷实富裕的一家生生折腾成了家资平淡的市井小户。后任羽中年染病早亡,卉儿带着孩子改嫁了两回,最终不知流落何方。
PS:
曹丽环这一线的伏笔就算交代完毕。大家,我从今天开始到下周日要出门旅游,更新可能会不大稳定,因为原先的小笔记本崩溃了,俺特地买了新笔记本带着,准备有空闲就去码字!!所以日更不太可能,但这段日子应该会有更新的!最近一直加班,还要回来更新,俺常常一两点才能睡,也是很辛苦滴,就让我暂时放松休息一下吧,谢谢大家啦,群mua谢谢暮星和yu21yu21的平安符,谢谢Daisy的长评~
134报应(三)
且说香兰将陈万全从牢中救出,一行人回到陈家。薛氏正愁眉不展卧在床上,忽听院内喧哗,出去一瞧,见陈万全竟被人抬了回来,不由喜从天降,待看陈万全面如金箔,神志昏迷,又惊得面色发白。吉祥和双喜搭着春凳,将陈万全送到卧室,小心翼翼放到床上,薛氏上前,轻轻撩开衣裳一瞧,只见双股肿烂狰狞,大腿上也全是青紫,用竹子夹板捆着,竟无一好处,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出去一瞧,只见林锦楼正大马金刀的坐在厅中品茶。
薛氏哪儿还有不明白的,立刻上前跪倒在地,磕头道:“民妇叩谢林大爷救命之恩。”头碰在地上“咚咚”作响,双喜连忙上前搀扶,口中嘻嘻笑道:“这可使不得,快些起来。”
香兰也去扶薛氏,薛氏扯着香兰袖子道:“兰姐儿,还不快给林大爷磕头。”说着要扯着香兰下跪。
香兰白着脸儿,抬头看了林锦楼一眼,咬了咬唇儿,垂下头,却始终不肯屈膝跪下,薛氏不悦,怒目瞪着香兰,死死捏她的手,低声道:“死丫头,还不快给林大爷磕头!”
林锦楼却站了起来,淡淡道:“不必了,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言毕便往外走。
薛氏忙扯着香兰一路相送,脸上陪着笑,款款道:“小女孩子家不懂事,大爷莫跟她一般见识……大爷慢些走,我们定要到府上磕头谢恩。”
林锦楼随口应着,待走到大门口,命旁人退下,只让香兰到跟前道:“收拾收拾东西,明儿个我让人过来接你……算了,东西也甭收拾了,你那些破烂儿没什么好拿的。衣裳首饰都给你添新的。”
香兰大吃一惊,忙央求道:“我爹刚刚回来,浑身没一处好的地方,我想在家伺候两日……”说着眼泪已掉下来,“求你了……”
“啧,啧,你怎么总哭,好像爷要吃了你似的。”林锦楼说着伸手给香兰擦眼泪。
香兰想躲,却忍住没动。这样垂着脸儿乖顺的模样却让林锦楼心里舒坦,捏了捏她的小下巴。笑道:“行了,爷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念你一片孝心。就在家里伺候你爹三天,爷再打发人来接你。”
“大爷,再让我多呆几日罢,我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家来……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家里只有老娘和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子……”
林锦楼摸了摸下巴道:“成。爷回头派俩人过来。”见香兰张口欲言,便用手指点住她的唇儿,半眯着眼似笑非笑道:“最多五天,小香兰,再跟爷唱‘哩哏儿啷’爷可就要恼了。”说着从腰间把那赤金黄玉的小马腰坠儿解下来,挂在香兰的腰间。道:“去伺候你爹罢,当完了孝女再好生想想怎么报答我。”说完便登上马车走了。
香兰默默回转身走进屋,慢慢将大门关上。一扭头见薛氏站在院里,红着眼眶,抖着嘴唇叫了一声:“兰姐儿……”便说不出话,显见是全明白了。
香兰走过去强笑道:“这般也没什么不好……爹爹是囫囵着回来了,大爷的脾气虽不好。可林家是个富贵所在,过个一两年兴许我就能回来了……”
薛氏忍不住大哭。一把搂了香兰,跺着脚道:“我的闺女,你好个伶俐清俊的人儿,合该有正房太太的体面,命怎就这么苦……”
这一哭引得香兰也哭起来,又忙用帕子擦干了泪儿,反倒劝慰薛氏,暂且不提。
却说韩耀祖因得罪了林家心中难安,一夜未曾好睡。第二日一早,韩耀祖亲自备了一份厚礼登门去了陈家。陈氏夫妇不由诚惶诚恐,韩耀祖对陈万全嘘寒问暖,又取出一封五十两的银子,送上前道:“陈掌柜受此牢狱之灾,实是本官受小人蒙蔽,听信谗言所致。还请陈掌柜万毋放在心上,本官定然给陈掌柜一个交代!”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眼睛却不自觉向四周溜去,寻香兰的身影。
陈万全听了这话,只觉脸上有了天大的光,万没想到那公堂上威风凛凛的县太爷竟然会和他这般和颜悦色的说话,话都快说不出,一叠声道:“不敢,不敢。”
却听旁边屋中传出一声冷笑。韩耀祖立时知道香兰就在隔壁,连忙道:“这事本就由夏家小妾而起,夏芸身为朝廷命官却纵容妾室玷污清白女子声誉,口出恶言,实是暴殄轻生,有辱斯文,乃轻佻狂徒,从今日起,罢黜其九品官职,另外,我已奏请金陵学政、呈报吏部革除其举人功名。”
香兰隔着帘子听见登时一怔,夏芸丢了差事在她意料之中,可因此革除功名惩罚也太重了些。文人科举历来赚尽人间白头,夏芸年纪轻轻便高中举人,本有大好前程,此番革了功名,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考中。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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