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兰听曹丽环又在摆阔,撇了撇嘴,低眉顺眼的走了进去。屋里坐了六个小姐,曹丽环正在坐在八仙桌旁喝茶,见香兰进来,脸色一沉,道:“你怎么来了?怀蕊呢?”
香兰说:“怀蕊没在屋,我就来了,临走的时候让刘妈妈看着门。”说着把那匣子花儿递了上去。
曹丽环想到方才支了卉儿到赵月婵处送东西,眼下身边没个得用的人,便对香兰道:“你等下再走。”把匣子接了打开取出一支,比划着笑道:“这就是我方才说的,我哥哥托人从京里特地捎回来的宫花,内务府责成采买的,我哥哥托人给我留了一盒子,全是时兴的款儿呢。来,你们都挑一支回去戴罢。”说着把那匣**花往前递到林东绮跟前。林东绮年纪既不居长,也不年幼,但因是秦氏唯一的嫡女,曹丽环有心巴结逢迎,便故意让她先选。
林东绮看着十四五岁,容貌清丽,一双凤眼微微上挑,蜂腰削背,形容举止和秦氏一个稿子,透着一股子精明干练,身上规规矩矩穿了白色的缎袄儿和绫裙,头上除一根银簪并无首饰,手腕上戴一对镌刻福禄寿纹饰的银镯,衬得皓腕如雪,捧着一杯茶对曹丽环款款笑道:“既然是这么好的花儿,姐姐就留着戴罢,我有呢。”
曹丽环笑得又可亲又熨帖:“妹妹何必这么客气,盒子里有四枝呢,你们一人选一个刚好合适。妹妹你看我手里这枝怎么样?上头的花蕊还是米粒大小的珍珠串成的呢。”
林东绮还要推辞,便听旁边有个细柔的声音说:“这可是人家的一番心意呢,在座的大大小小的姊妹,特地的让二姐姐先挑,你呀,可别糟蹋了人家这一番美意。”香兰送上匣子便退到墙角了,闻言循着声音一望,只见炕桌旁正坐着个十三岁上下的女孩儿,瓜子脸,细眉细目,一点樱桃口,看着病恹恹的,却娇弱犹怜,姿态极美,头上一色素白银器,穿着白色牡丹提花暗纹的被子,下着白色棉绫裙,比林东绮的穿戴都要显眼些。
香兰暗想:“汀兰说过,大房庶出的长女林东纨已经出嫁了,还有个庶出的三女儿叫林东绣,想来就是她了。端得是个美人,只是这言语上刻薄些,当众就落曹丽环的脸面。”
曹丽环一听这话,脸色果然变了一变,想发作又碍于对方身份,便强忍下来,装作没听见,招呼其他女孩子说:“来,绫妹妹也挑挑罢。”
香兰的目光顺过去打量,见一个女孩坐在炕桌另一边,满脸不屑的嗑着瓜子,看着跟林东绮年纪相仿,浓眉大眼,琼鼻檀口,生得英气俊俏,头顶只绾了一个髻,余下的编成一条辫子,上头缀着点点珍珠,身上锦缎的白色袄裙,绣着精致的白花儿,脖子上一个白银的项圈,缀着一块温润的白玉,是二房的嫡女,林家三小姐林东绫;还有一个女孩坐在林东绮左边,看着十三岁上下,鹅蛋脸儿,雪肤凝脂,柳眉秀目,神态温柔内敛,穿着半新不旧的云雁纹锦滚宽雪青领口对襟长褙子,下着墨绿裙子,头上戴着两三样金器,不觉奢华,却极有富贵人家的做派。香兰不知她是哪一家的小姐,又见她生得美,不由多看了两眼。其实这女孩儿是宋柯的妹妹宋檀钗,到林府上做客的。
曹丽环张罗几个小姐妹挑花儿,林东绫跟曹丽环有过节,理都不理;宋檀钗性情内向,本不太爱跟人交际,又心思细致,往盒子里看了一眼,暗想道:“盒子里拢共就四枝花儿,应该是林家姐妹一人一枝,环姑娘自己再留一枝,断没我的份儿,我又何必上赶着挑一枝抢了人家的花儿戴?也怪没意思的。”所以脸上微微笑着,一动也不动。
曹丽环喊了几声都没动静,脸上便有些挂不住,道:“这花儿可真是最上等的,听说做这一枝就要上好的工匠费上一天的功夫,宫里的娘娘们才戴得起呢,外头想买都买不到,这一匣子花儿,我哥哥花了整整二十两银子……”
“宫里的娘娘戴这个花儿还不打了皇家的脸,好表姐,你就收起来罢。”林东绫满脸讥诮,吐了瓜子皮说,“宫里头的花儿哪个敢打上字号的?你那花儿后头分明写着商家的字号‘明记’,我都瞧见了。不知名小作坊做的花儿,还敢要你哥哥二十两银子,唉,可知是被骗了。”
林东绣浅笑,露出唇边一对儿酒窝,却用帕子微掩住嘴,说:“就是呢,京城里有名的几家做首饰的,永记、万宝楼、袁馥芳,却没听过有叫‘明记’的。花儿我们都有呢,上回宫里赏下来两匣,每个姐妹都能分着五枝儿,过年时母亲还特地打发人给三妹妹送过来,不知收到了没有?”
林东绫笑眯眯的说:“自然是收到了,还有衣裳和首饰,大伯娘心细,什么好事都忘不了我。打开匣子一看就知道那花儿是宫里的,精致着呢,外头商号做得再好,也不如皇家的体面。”
这两人每说一句,曹丽环脸上便黑上一分,她野心大,总恨不得攀上去走上层权贵路子,非但不能让人看轻自己,更要凡事争先。到了这茶会上,自然要炫耀自己是吃过见过有见地的小姐,谁想却无人买账。她好心好意把自己珍藏的花儿拿出来讨好,却惹得一身骚。林东绫原就跟她有过节,可林东绣也跟着奚落她,当众落她脸面!
曹丽环是个炭火脾气,脸涨得通红,立时就要发作。林东绮笑着说:“这个花儿是挺好,可眼下在曾祖母的孝里,红的紫的都不能戴,环姐姐好意我们心领了。再说环姐姐就要出阁了,这些好看的花儿还是自己留着戴罢。”
林东绣见林东绮要给曹丽环台阶下,哼了一声,却扭头跟宋檀钗说话,和颜悦色的:“檀钗姐姐,要说新奇好看的宫花儿,我那儿有几枝,在曾祖母的孝里戴不了,白白放着也是落灰,回头让人给你送去,有一枝藕荷色的,配你今天穿的衣裳正正好看。”
宋檀钗笑着说:“纨姐姐一番好意本来不该推辞,可我不爱戴什么花儿粉儿的,还是姐姐自己留着。”
林东绣亲亲热热的说:“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不爱戴也留着罢,总有戴的时候。”
林东绫马上抢着说:“我那儿也有花儿,堆纱的,绢的,绸缎的,里头的花蕊都是用玛瑙水晶嵌的,漂亮得紧,是金陵最有名的师傅做的,檀钗妹妹也拿去戴,回头我就让点犀给你送过去。”
这一番话更把曹丽环的气性勾了上来,暗恨道:“我才是林家正经的亲戚表小姐,宋檀钗算个屁!不过是二房太太的姐姐的女儿,也是穷家败业的,看那一身穷酸的衣裳,料子倒好,谁知穿了多久了。林东纨和林东绫这两个可恶的,明摆着是为了挤兑我故意捧高宋家的小冻耗子!”心里一怒,嘴上也夹枪带棒:“檀钗妹妹好福气,两个姐姐争着送你花儿呢,你还推辞什么,哪像我这样不受待见的,上赶着给人家送,人家还嫌弃不好。你这白来的还不要,倒叫人说你是傻子了。”
林东绫立刻道:“我们送我们乐意,跟你有什么相干?还是赶紧看好了你的花儿和你的东西,别回头又闹唤有贼,再打我一巴掌,我身体娇贵,跟那野疯野长会打人的不一样,可禁不起拳脚。”
林东绣仿佛吃一惊,用帕子掩着口:“绫姐姐挨打了?妹妹这么金贵的人儿,就连二婶都舍不得弹一个手指头,怎还能挨别人的打?”
林东绫冷笑道:“自打来咱们家就打闹了多少场了,老太太的脸面都敢不给……”
“四妹妹。”林东绮忽然开了口,往地上一努嘴,“你辫子上的珍珠掉了。”
林东绫往地上一看,果然地上躺着一颗圆滚滚的珍珠,便摸了摸发辫,满不在乎说:“回头让丫头们捡起来就是了。”
林东绮的大丫鬟踏莎极有眼色的把珠子捡起来,亲手替林东绫放回荷包里。林东绮嗔道:“四妹妹这丢三落四的毛病儿还没改好。”
林东绫笑着说:“横竖就一颗珠子,丢了就丢了,也没什么打紧。”
林东绣说:“呸,也就是你,这样大的珍珠丢了不心疼。”
“回头这几颗珠子我从头发上拆下来,给咱们姐妹一人打一根珠钗。”林东绫一边喝茶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宋檀钗说,“也有檀钗妹妹的份儿。”
言下之意是没有曹丽环的了。香兰暗暗摇头,心想这位表姑娘脸皮也忒厚,林家的小姐们分明已是极不待见她了,偏她还非在这里耗着。又感慨曹丽环这种假冒的大家小姐与真正的大家小姐就是不同。曹丽环当初是怎样夸嘴她手上的花儿来着——“上头的花蕊还是米粒大小的珍珠串成的呢”。不过个米粒大小的珍珠就得意洋洋,林东绫指甲盖大小的珍珠丢了都满不在乎,还要给姐妹一人打一根珠钗,一下子就高下立判,这下表姑娘怕是忍不住了。
果然,曹丽环登时大怒,“噌”地站了起来,瞪着双眼高声道:“你们,你们欺人太甚!三番五次挤兑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东绮连忙起身,走到曹丽环身边拉着她的胳膊,笑劝着说:“这是怎么了,环姐姐别生气,千万别生气,那她们跟你闹着玩呢,你可别放在心上。”
林东绫拿声拿调的说:“哎哟,这是怎么了?莫非你又要打人么?”
正此时,只听外头有人说:“你们倒热闹,谁要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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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玉兰
更新时间2013…5…121:10:36字数:3294
说话间林锦亭从外走进来,看见满屋子的姐姐妹妹不由呆了呆,连忙就要退出去。林东绫笑着说:“哥哥都来了还跑什么?这儿有热热的茶,还不吃上一盏再走。”
林锦亭退出门外笑着说:“我是顺路过来还二妹妹书的,奕飞还在院子外头等我,就不久留了。”
林东绮、林东绫和林东绣两眼瞬间发亮,林东绫早已一叠声问道:“宋哥哥来了?还不赶紧请进来。”
林东绮连连点头道:“都是自家亲戚,怕个什么,来我这儿哪能不给盏好茶喝。”命丫鬟赶紧请进来,又亲自执了壶茶端了出去。众小姐们闻风而动,纷纷走了出去。
林东绣被挤在最后一个,冷笑着喃喃说:“刚才拿着嫡女的款儿,没见着有多殷勤,这会子听说宋郎来了,倒跑得比兔子还快。呸呸!不要脸。”
香兰挨在门口,将将把这句话听个满耳,把头埋到胸口,只装作没听见。抬头一瞧,只见绮、绫二人团团围着一个儒雅俊逸的少年,脸上都现出了微微的红晕。
林东绮亲手倒了杯茶奉上前:“宋哥哥好容易到我这儿一趟,怎么能不进来急急忙忙就走呢。”
宋柯接过茶,只是微笑。林东绣柔声说:“宋哥哥年纪大了,反倒跟我们生分了,小时候咱们几个还一起在院子里荡秋千,解九连环呢,宋哥哥就知道到二妹妹这儿来,也不去我那里坐一坐。”
林东绫听了这话顿时拧眉,往前跨一步把林东绣挤到身后,一拉宋柯的衣袖:“宋哥哥,你跟我哥哥这样好,又是我的亲表哥,我小时候虽不在京城,不是跟你一起长大的,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话音未落,拉着宋柯衣袖的手已被林东绣拍了下来,林东绣似笑非笑的嗔道:“三姐姐,宋哥哥是你表哥,可不是亲哥,可不好跟你拉拉扯扯的。”
香兰心里大叹:“方才林东绣和林东绫还一起联合挤兑曹丽环呢,等这位‘宋哥哥’一出现,便马上针锋相对起来了。哈哈,都说红颜祸水,这蓝颜也是祸水。”
林东绣见宋柯来了,暗暗后悔自己今天穿得不够鲜亮,虽说气派是有了,但跟林东绫一比,远不如她明艳别致;林东绫看看林东绣,却后悔自个儿今天图方便,没搽胭脂抹粉儿,一张脸这样素,一双浓眉也没用剃刀好好修一修,跟林东绣站一起便显得男子气了。林东绮却对自己今日穿得如此朴素十分满意,宋家一直以勤俭持家为家训,且如今的气象也不比往常了。她这身打扮正正合适。
宋柯笑着说:“今天我是陪修弘过来的。兄弟姊妹大了,不常见面也是寻常,姐姐妹妹那么关心我,倒真让我受宠若惊。”
话音一落,登时莺莺燕燕的声音响成一片。宋柯喝了口茶,说:“今天庄子上送来几筐早桃,比不得水蜜桃甜,汁水却也饱满,给府上送来两筐,姐姐妹妹们也尝个鲜。”
林东绣摆手道:“不成不成,二姐姐吃不得桃子,就连碰一碰都要长癣呢。”
林东绮嗔了一眼说:“就你话多。”
林东绫却笑嘻嘻说:“二姐姐是没口福,我却是最最爱吃桃子的,回头给我屋里多送几盘子来。”
众人又寒暄了一回,宋柯说:“还有事不叨扰了,舍妹在这儿,还劳烦姐妹们多多照顾。”
林东绮马上说:“宋哥哥说这样的话就生分了……”
林东绫连忙表白自己:“就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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