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今天或许不太一样。
「……我懒得走动,进来吧。」
从纱帘后方传来的声音懒洋洋的说道。
听到妖精的号召,瑟瑞斯向莎莉丝汀点头致意,便往最深处走去。途中让人无法察觉的视线瞥了莎莉丝汀一眼。
他知道这个侍女最近和克雷格子爵的次男走得很近……不过那个家族最近也快要毁了。
需要提醒她一声吗?
莎莉丝汀继续哼着歌。擦完了桃心木桌子,这次换把米白色的门擦得干干净净。看她的动作就像是下一秒要跳起舞来一样。
──还是算了。
这种扫兴的事还是别说了,反正就算说出来也没用。
「打扰了。」
说出简单的问候语之后,瑟瑞斯毫不迟疑地掀开了纱帘。
「的确是被严重打扰了呢,瑟瑞斯。」
柔和稚嫩的音色,配上那种口齿清晰的老成语调,就像有个活过千年的老人灵魂栖宿在幼小的女孩身上。
实际上一手撑着脸颊,另一只手无趣的翻着书页。娇小的身躯上穿着鲜艳的蓝色洋装,绣着金边的华丽图案在洁白的床单上格外醒目。
银白色的卷发与其他贵族女性的长发不同,还是保持着及肩的长度。发梢显出淡淡的光泽随着她的头部轻轻晃动。
冰蓝色的双眼冷冷的从书上转移到了瑟瑞斯身上。
「一大早就接到通报,有何贵干?」
很明显,她的心情不好。
即使如此也答应他的见面请求,是因为太无聊了吧。
「皮克西斯大人有事要转告,顺便来看你。」
后面的一句被抛在了脑后,前一秒还不耐烦的趴在床上翻着书的海蕾涅马上从床上坐起来,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快说。」
「其实是……」
瑟瑞斯的下一句话让海蕾涅僵住了身子。
──迪瓦加侯爵的四子被无罪释放,其他士兵因为证据不足被遣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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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皮克西斯委托她调查的那批违法药品,元凶是迪瓦加侯爵的四子,这是海蕾涅根据稀少的线索所判断出来的。将这些依据交给了皮克西斯后,应该能抓住那位少爷与同党的罪证,将他们逮捕。
而那些士兵应该也能无罪释放,无辜死去的士兵也应当能申冤才对……
但是她漏算了一点。
权力这种东西比真相还要真实得多。即使把所有真相全都揭露出来,也能用权力摆平一切。
……也就是说,她所找到的真相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
那些人根本不想了解真相,只不过是想透过那个事件捞到好处而已。
真是白费力气。
结果到头来,虽然表面上是由她握有主导权,实际上真正的权力还是握在大人身上吗?
即使把她捧得再怎么高,真正能决定的人是曾祖父。
不管过了多久都一样。
今后也会不断重复着同样的事吧。
主权从来不曾交在她手上。
……真是可笑到泪都要流出来了
尽管她不曾流过一滴泪水。
在这座宅邸里最后一次见到瑟瑞斯,是他来参加母亲葬礼的事情。
对外宣称阿尔丝迪雅是不小心坠落窗口身亡的。
在跃层的塔上坠落而亡。
但是海蕾涅知道那是自杀。
因为那个地点就在她的居所附近,即使只是欣赏温室里的植物也有一堆看守人在身旁,那时候恰巧、真的只是刚好——目击了那一刻。
飘动的淡金色长发间,白皙的脸上那耀眼夺目的红唇拉开了夸张的弧度。
那是很符合阿尔丝迪雅形象的疯狂微笑。
她选择了以这种方式作为终结。
阿尔丝迪雅如同被揉乱散落的花瓣一样躺在地上,弯曲的双手与双脚染上了比涂着现在最流行口红的颜色还要更加鲜红。
淡绿色的洋装简直就像点缀在花瓣旁的嫩绿枝叶。
长如金色瀑布的秀发覆盖在她的脸上和身上,所以海蕾涅无法得知自己母亲死去之时到底露出了怎么样的表情。
摔下去的那瞬间她在想些什么呢?
后悔了?还是终于解脱了?
那抹笑容中所蕴含的疯狂有几分真心?
就算是亲生母亲的葬礼她也没有待很久,就被催促回到她的房间。
她的房间——她的牢笼。
她以后就这样一直待在这个房间里,继续被无形的锁炼束缚着,穿着礼服吃着美食,一尘不变、日复一日的过着相同的生活。
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不必出去接触讨厌的人群,也不用像平民一样辛苦的工作,只要像平常一样解决掉那些不值一提的简单小事就好。
多么美丽的幻境。
当然也接触不到书上所写的阳光、树林和海洋……
──人鱼公主溶化成了泡沫。
几近透明的白色肌肤和银发,照到阳光会不会也像雪一般融化呢?
母亲融化并且消散了。
变成了浮于海面上的泡沫。
到最后她都没有得到自由,明明不像自己一样被锁住的。
真是讽刺,人类长期被巨人囚禁在「城墙」这个鸟笼中,海蕾涅则是被人类囚禁在这个小房间中。
突然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沾湿了脸颊,指尖轻轻一拂,晶莹的小水珠惹人怜爱的停在指腹上,映入她不解的双眸之中。
「……眼泪?」
眼泪是一种弱酸性的透明的无色液体,其组成中绝大部分是水,眼泪产生后,通过泪道排泄。右分为反射性流泪和情感性流泪。在情感性流泪中含蛋白质比反射性流泪多。
……意思是说她现在很哀伤吗?
是为了母亲?为了无辜死去的士兵?还是为了自己?
「呜……啊啊……啊……」
明明不认为自己在悲伤,或是连悲伤的理由都不清楚。
她甚至无法知晓眼泪的意义。
然而喉咙发出的细小悲鸣无法停止,带动着身体的颤抖也无法停止。
海蕾涅紧紧抱住自己幼小的身体。
用被透明的锁炼束缚着的双手。
放松着身体,任由泪水就这样毫无道理地流出来,随着身体的细小颤动而喘息。双唇无法顺利发出声音,彷佛正在哽咽着。
海蕾涅就这样不清楚理由,为了不知名的悲伤而倒在床上静静流泪。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这章打完了,累趴……
☆、崩毁的塔顶
世界的真理无所不在。
又好像哪里都不存在。
人类自身无法成为真理,神也没办法。
世界的中心绝对是自己。
明明看似无所不能。
结果她却什么都没能做到。
这并不是她的错。
就算会变成那样的局面也和她没有关系。
她其实知道的。
可是心却隐隐作痛着。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从来没有过。
哀怨,无助,绝望,愤恨,孤寂。
远远达不到这些近乎沸腾的感情,却又无比的接近。
负面与正面,乐观与悲观,世界与毁灭。
一体两面。
快乐的是悲伤,燃烧正义的是愤恨,和平再次生出了绝望。
哀怨在拍手,无助在欢呼,绝望在燃烧,愤恨跳起舞,孤寂歌唱着。
刹那间,欢声雷动。
********
哈布斯堡宅邸内,位于白色螺旋梯的底端深处,最为隐蔽的那个房间。
两名分别有着不同发色的侍女,一个抱着雪白的床单,另一个拿着装有食用完毕的早餐托盘,一边踩着往下看似乎永无止尽的螺旋梯,一边轻声交谈。
「好可怕……我只不过是想要整理小姐的房间而已,被她一斥责,就好像被冻结住了。」金发侍女泪眼汪汪的说着。
「没办法,除了莎莉丝汀,奥菲德莉娅小姐根本不让人接近她的房间。」
「要是莎莉丝汀在就好了……我真的没办法和奥菲德莉娅小姐待在同一处超过十秒钟。」这句话几乎是用气音说出口的,就怕那位冰块般的大小姐听到。
而红发侍女也跟着放低了音调。
「据说是因为奥菲德莉娅小姐想吃她家乡的水果,所以才被暂时遣送回南方领地。过几天应该就回来了。」
「那就好。」
「最近进了好多白色的布料,奥菲德莉娅小姐不是一向都穿那种鲜艳的粉红蓝色吗?」
「贵族的心思是猜都猜不到的,一下子变来变去的不就是女人的特性吗?」
「虽然才五岁……的确也是个标准的女性呢。」
「可是照这情况看来,公爵似乎没打算让小姐出宅邸去呢……」
「这话题就别乱说了。我们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
「知道了。」
两个侍女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围有没有其他人的存在,随后紧紧抱住胸前的棉被,继续专心走下螺旋梯。
所以她们完全没发现。
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一袭白衣的娇小身影正蜷缩着身体,只用一只手和右脚的指头,攀住天花板的情景。
被银色卷发些微覆盖住的脸蛋上没有任何表情,接近透明的冰蓝色瞳孔跟随着两名侍女的移动。注意她们两人的视线固定在别处的那一瞬间。
然后悄悄秉住呼吸,纵身一跳。
在快要接近地面时伸手往旁边窗户的红色窗帘一拉,迅速的弹跳到窗边的木头横杆上,侧身隐藏在窗棂附近,以厚重的红色布帘隐藏住自己娇小的身体。
听着仆人们的闲言闲语就大约得知他们各自的换班时间,以及分配的工作位置。只需要零点几秒钟的时间就够了,利用这个空隙逃出去并非难事。
这座宅邸是采以外层包覆着内层中央的建筑,海蕾涅所住的塔顶虽然是在最上方,同时也是最里面。
想要出去外面的话,必须走下螺旋梯,还要通过好几扇门才能到。
这些她都已经从仆人的闲谈中及自己的听力推算计划好了。
再来,每天大门固定敞开的时间在午饭之后。
就快要到了。
海蕾涅紧紧捏住窗帘,搜寻着下一个落脚的地点。
──必须一次就成功。
海蕾涅轻轻咬了下唇一下,膝盖微弯,直接朝下方的落地窗跳了下去。
「所以那时候布朗萧就像这样……咦?」
红发侍女抱着棉被夸张的转了一圈,然而脸部却突然停止肌肉收缩,眼珠睁的大大的,不解与疑惑的神色充斥着她长满了雀斑的脸庞。
「怎么了?突然顿住了。」
金发侍女伸出柔嫩而略带着茧的手掌在红发侍女的面前挥了挥,后者像是突然惊醒过来似的猛的弹跳起来。
「窗户啦窗户!可能是我早上忘记关了……啊啊,糟糕,这样会被那个臭脸女骂的!」
「不要啊!快去关吧!」
坚决否定被讨厌的侍女长骂的侍女们,急急忙忙跑回螺旋梯中段关起窗户。
这瞬间,小小的白色身影就像是疾风一样的在她们转头之时,飞快的窜过了前方的大门。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连个影子都没有。
时钟上的秒针就随着最内层的门轻轻带动的声音愉快的跳着舞蹈。
********
「原来如此,所以这就是公爵派人来查看的原因吗?」
瑟瑞斯如同高耸的树木一般挺直身体。他的脸上并没有显示任何不满,淡然的任由着从哈布斯堡派遣而来的侍卫在德雷契斯卡的宅邸肆意搜查。
「这只是以防万一……当然,在下是不认为子爵大人会做出窝藏大小姐的事情来。」侍卫长低头说道。
这句话看似恭敬,却暗藏着某种嘲讽。
已经没落的家族就连身分低下的人都能如此贬低。虽然瑟瑞斯可以说是近年来备受瞩目的骑士之一,但是因为年纪太过年轻以及各种无法摊在阳光下的考虑,仍是有轻视他的人存在。
当然,这对于向来无视其他人,指贯彻着自己的生存之道的瑟瑞斯毫无怨念。
海蕾涅消失于哈布斯堡宅邸的消息随着夏日的艳阳传递到了德雷契斯卡,不过才短短两个小时,暗中派出的秘密侍卫已经几乎将整个王城都搜寻了一遍。
不过对象若是海蕾涅的话,就算她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也未必会找得到她。
因为她的脑袋里面多的是毫不费力就能将其他人耍得团团转的技巧。这座看似牢笼的城堡对海蕾涅而言根本就不堪一击,随时都能光明正大地走得出去才是。
事实上,瑟瑞斯从以前就很疑惑为什么至今她一直很安分地待在这种地方。
就算她跑到外面去,也绝对有办法凑到足够的资金维持她的衣食无忧,这里理当没有她留恋的理由才对。
最喜欢的侍女莎莉丝汀也被她利用其他理由支开,实际上是被保护隔绝开来。
为了不让这逃跑计划牵连到她。
「可是奥菲德莉娅小姐是不可能来这里的喔。」
先不论感情好不好的问题,海蕾涅虽然年纪幼小,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