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的伤,而今掩盖在盔甲之下的,定是青青紫紫的痕迹,只怕连上下马都带着疼意。
“多谢。”声音稍轻,与当日对着三军呐出的震撼之言逊色不少,连脸色都带着几分苍白,季临川淡淡地一笑,站稳于地时,挺直了腰杆,步步沉稳跨向傅于世同成御相的方向。
“好小子,这模样不错么!”成御相没有脸皮的,一巴掌就招呼到了季临川的肩头,正中他摔肿了的地方,疼得他闷吟了一声。
幸而傅于世目光如炬,连忙握住成御相的手,瞪他一眼,转而对着季临川歉道:“抱歉。”
“无妨,”季临川淡然摇首,“你们怎地来了。”
“好友离去,焉能不来看他一眼。”傅于世的声音依旧冷漠,但在语气中疏漏出了悲伤与苦涩。
素来嬉皮笑脸的成御相也敛下了喜色,抿着唇缄默不言。
沉默如同毒药,一点一滴地侵蚀着他们的心,但无人开口去打断沉寂。
“带我去看看他罢,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季临川一怔,错开了直视的目光:“他已经下葬了。”
“带我去看看他罢,我想见他最后一面。”傅于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方才的话语。
看似简单道出的话,却饱含了苦痛,傅于世是不喜于色的人,说到这份上,已经足以显露他的难过。
季临川再难拒绝,回去同江凤来道了一声,让他带人先行一步,而他则先带傅于世回府看晏苍陵,稍后再赶上他们。
江凤来应声,伙同众军缓步而行,而季临川则策马带着傅于世回了王府。
晏苍陵的墓设在了朝临阁附近的空地,季临川本打算将他尸骨埋在朝临阁门前,但许颂铭已阴气过重,易伤身为由拒绝了,遂只能择近而埋。
派人掀开了墓,季临川大口喘了几声气,终究是害怕自己在众人面前落了泪,故而收回了放在棺木上的目光,转向一旁,空洞地望向远方。
后方窸窸窣窣地传来了声响,他也没有过问什么,他知晓,傅于世定不会让好友的尸首受人玷污。静默着,等待着,心如止水,波澜不兴。一直到,成御相扬出一声疑惑的问句,他的心方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第一四七章 ·援军
“初云——”
扬长的声音落下,江凤来回首一顾;只见季临川双手环着马首;策马奔来;恰时红日高悬;在其身上打下一圈光柱;江凤来竟借由阳光依稀看到;季临川的面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微笑。
“嗯?”江凤来疑惑地蹙了蹙眉;季临川怎会在此时挂起笑容。
“吁——吁——奔夜停下。”
含着颤抖的声音,显示出了季临川马术的不娴熟;他拍了拍奔夜好几下;方让它停下疾行的脚步,嘚嘚地撩着马蹄;喷着热气。
季临川小心地直起身来;抬手揩去额上的虚汗,歉意的抿了抿唇:“抱歉,久等了。”
江凤来的目光始终凝注在季临川的嘴角,那儿即便刻意地压下,也压不住弯起的笑意:“你……怎地了,似乎心情很好。”
季临川一怔,讪讪地摸了摸脸颊,侧首过去再回首时,面色一整,笑意便被严肃取代:“没什么,快接着赶路罢。”
“你能成么,”江凤来照顾地问了一声,“接下来得在路上奔波数日,我忧你的身体承受不住。”
季临川摇了摇首,并未多加解释,简简单单地就道了一句:“走罢。”一夹马腹,先一步入了队伍。
江凤来叹息一声,凝视着他的背脊,夹着马腹,与他缓缓而行。
此次出征,经由众人商议,季临川只带了二十万的兵马,其余兵马则暂时留守三城。至于为何要集结三军,季临川道,三军起初所受的训练不同,因而在战场上大家可相互弥补缺陷,且用三军之人,可安抚三方的军心,以免独独带其中一军,引起被带那军的不满。
此次目的只是为了援助在前线的宋律,并将外敌驱赶出桓朝境内,并非打天下,故而季临川所带的皆是大型的攻城器械,只消将占领城池的外敌打出城外,多日离国交战,粮草不足的外敌,便易被消耗战力,渐而被迫退兵。
然而,真当到了战场上时,季临川方知,敌军并非自己所想的如此简单。
入目萧索,漫天黄沙飞扬,遮住了双眼,一望过去,只见血流成河,遍地尸首,满目疮痍,不见人烟。我军的,敌军的,放眼只见一个叠着一个的尸首,连草芥都被染红了颜色,看不清了。
从中半断的旗杆,斜斜地插在土地之上,只有那依然被紧握的旗杆下端,显示出旗帜曾被扬起的辉煌——执旗手至死都未有松开旗帜,可惜,人不在,旗也断。
季临川缓缓策马到前,翻身而下,轻轻地执旗手的身躯掰了过来,是个年纪尚轻的小伙子,可惜,便是这么一战,将命留在了异乡的土地上。
费劲全力,将那一面半断不断的旗帜从小伙子手中扯出,季临川抚摸着这一面旗,从小伙子的衣裳上撕扯出一截布条,缠上旗杆半断之处,将折弯的旗杆,扶回了它原来力挺的高度。
扬手一挥,鲜红的旗帜迎风而展,霎那红了众人的眼眶,季临川利落地翻身上马,高高地举起手中断旗,策马冲向队伍的最前端:“占我国土,杀我国人,蛮子一族,罪不容诛!”
火红的旗帜是士兵们希望的导向,高挺的身躯是众兵不灭的心火!
“占我国土,杀我国人,蛮子一族,罪不容诛!”
“罪不容诛!”
震天动地的大声呐喊,气冲斗牛,一大群兵马带着满腔怒意,朝前方正在激战的两军袭去,战马奔驰,后尾横飞,宛如一枝迅猛的火箭,带着怒意之火射入了两军之中,钉在了敌军的躯体之上,一刀迅过,断其头颅,饮其鲜血。
嘚嘚的马蹄声将敌军的惨叫掩盖,形同如雷的战鼓,震醒前线疲惫的士兵。欢声喧天,脸现光彩,前线士兵激动得赤红了眼,多日来连连败退,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他们终于可以肆意地砍下敌军头颅,终于能发泄心中的委屈。屈辱与隐忍,在这一刻得到洗刷,众兵呐喊着,将手中大刀劈到敌人的身上,化开一道道的血色弧线。
季临川不会武,加之马术不好与难挥重刀,一直被江凤来保护其中,偶尔江凤来危急时,才会双手提起重刀,砍翻敌人,但即便他动作笨拙,周身气势丝毫不减,杀气腾腾,带得周围战士都热血沸腾。
他手难提刀,便用他的大声呐喊,为众军鼓气,一声一声,犹如密麻的战鼓,将众兵所有的热量尽数燃烧。
黄沙遍野,红日似火,这一日,连连败退的众兵终于反败为胜,将敌军逼退数里。
敌军撤退的号角一响,季临川即刻挥手令下,停止追击,同原军汇合。
众军得令,立时集结,与宋律所带的兵丁汇合,在血染的大地上驻扎。
当夜,打水粗粗洗过甲上的血渍,季临川同众将士在营中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众将士犹是初次见到季临川的真颜,不由得愣了半晌,但在其寒光射过之时,汗毛一栗,老实地偏过了头去
如今的季临川身上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气势,不是熟人所知的温润,不是外人所传的凶煞,而是一种道不尽说不清的威严。
季临川转首看向宋律,徐徐将唇张口,一字一句吐清:“为何今日,不见朝中军。“
“唉,“一声叹息,叹尽了多少无奈,宋律艰涩的目光凝注在季临川之上,”王妃你有所不知,自打晏王过逝后,军心一溃,我方人连连败退,朝中军眼见形势不好,便趁夜偷偷带兵离开,由得我们在此处死撑,多少兄弟便是因此而亡。幸而附近的百姓,自发地组织起来,悄悄地加入我军,并给我们提供粮草,我们方能坚持如此多日。“
砰!
一拳锤下,季临川的手上青筋根根凸起,大口起伏几下,压下怒火,咬牙切齿地再问:“那么来自其他各方的人马呢?”
“并没有,”宋律咬紧了牙关,止住自己满腔欲出口的斥骂,“天子圣令,让各地藩镇派人出兵,结果出兵的不过寥寥几人,到战场走了一遭后,他们要么是逃命而去,要么将命留在了沙场,如今剩下的,也只有我们了。”
“若朝坏处去想,”江凤来拧眉道,“兴许各藩镇皆打着保留兵力,争夺天下的主意,故而无人带兵来打退外敌,损耗兵力。”
“于是,便只有我们在此苦撑一个可能无人关心的卫国之战么?”
季临川的话音落后,众人缄默不言,将头一低再低,皆是默认了他话中之意。持久没有援军到来,他们便明了了,所谓的家国大义,于各藩镇势力而言,都不及利益二字重要。
“呵,若国不成国,家不成家,还何谈君临天下!”
赫然一手横指,季临川目射火光:“打!不论如何,我们都必须打,驱逐外敌,卫我国家,哪怕丢下这个天下,我们也不能丢掉我们的良心!”
“说得好!”江凤来拊掌赞许,“我也赞同打下去,无论如何,既然都来到了这里,便坚持下去,总有胜利之时。”
“不,上天已将胜利之光照于我们之上,”季临川扬起一丝淡然的笑容,朝众将领看去一眼,“慕卿昔时带军到来时,便大胜了几场,将敌军逼退,而今我带军到来,亦将敌军打退,这便是说,上天是眷顾我们晏王军的,只消我们齐心协力,定能驱逐外敌,将其赶出我桓朝境内。”
“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江凤来询问道。
“实不相瞒,我习兵法时日不多,因身体之故,并无实战经验,故我所言有何偏颇之处,还请诸位见谅。”季临川一揖到地,着实地给众人诚恳地先致了歉,在众人虚扶之下,又将头抬起,沉然地道,“我以为,我们当趁着士气正旺,主动攻城。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今大部留守的士兵已然疲惫,他们需要速战速决,而我们新到的大军,正是士气旺盛之时,此时此刻,就是进攻的最好时机。我们可兵分多路行进,宋律可先扬鼓主动出击,吸引敌军大部队出城迎战,分散敌军注意,而初云你则带两队奇兵与弓手,绕到敌军所占的城池附近隐藏身形,另派出一旅之人,在护城河的下游挖掘地道,将护城河的水引入地道之中,在河水减少,人入河中不会危及生命之时,初云的弓手队则开始行动,射击敌方的旗帜同在城墙上的敌人,并放出烟讯。闻讯后,其余通灵便带攻城器械赶往城池,而宋律便带兵退后,一旦敌军追及,便让隐藏在路边的弩手放弩射击,迫使敌军转身而逃。在这时,宋律带兵追上,直击城池,同众军会合。”
“此计甚妙!”江凤来拊掌大乐,“我认为可行。”
“此计虽妙,但也讲求天时地利人和,”宋律续话道,“若想此计成功,弓手队必得在深夜潜到城池附近,而地道也得这时挖,而待天将明,敌军还未发现河水面下降时,我便得引出敌军。虽然做到这点不难,但此计若想成,尚有一处难点。”
☆、第一四八章 ·男子
“什么问题?”
“你们想;我若是主动前去找蛮子,蛮子却不应战,这当咋办?”宋律的声音一落;众人缄默了。
季临川想了又想;道出一个不是十分确信的答案:“既然如此;那便引他们出战罢。”
“如何引?”
季临川敲了敲下颔,沉吟了一瞬,回道:“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若是我们能将其逼到绝境;必能让其出战。至于如何逼;我倒有一个建议,不如宋律你前去引敌时破口大骂;让众士兵也跟着起哄;什么话难听便道什么话,我想,十之八九能让其出兵追击。至于此计是否真的可行,我不确信,不知诸位可有更好的法子?”
众人便私下交流起来,嗡嗡嗡的声响震得营内一阵吵嚷,但最后均得不出一个更好的建议,遂只能采纳季临川所说的法子了。
季临川含着笑容对着诸位点了点头,并道出了自己身体的不便,言道自己会镇守在大本营中,其余诸事便麻烦各位了。江凤来在此前也同诸位将领大略说过季临川的身体情况,故而季临川提出这点时,诸位将领都表示能理解。
之后,众人就明日的作战计划议定余下事宜,便各自分开,自行做事去了。而季临川简单清洗了一下,也回帐就寝了。
可是,当烛火熄灭,帐内空寂得只闻自己的呼吸时,寂寞便上了心头。晏苍陵的死讯数日前方传入耳中,季临川只大哭了一夜,便坚强地站起,忙于处理各种事宜,带领三军赶赴沙场。紧锣密鼓的忙碌,让他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连发泄委屈的时刻都匀不出来。至如今夜深人静,委屈一瞬便如开闸洪流,不止不休地在他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一浪止歇,后浪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