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过零点零几秒的时间,这双眼睛便迅速移开,没有半点刻意地停驻。
我讥笑笑,又自作多情了吧。
离开他家的那一天,我回到家后方才给他短信。他许是醒了,很快便回了过来,“到家就好。”
我怔怔看着屏幕上柠檬树三个字,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想他了。他有没有吃早饭,早饭合不合胃口,有没有记得吃药,是不是按量按时吃的……
他像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需要有人跟在后头寸步不离地看着,而我就是那忧心忡忡的家长,怎么也不放心他一个人生活。
然而转念一想,我这样劳心劳神又怎样呢,他好好地活到这个年纪,未必要我多此一举地关怀。
他把我当做孩子,我视他如高山,缺乏平等的对视之后,我们是否会越走越远?
凯丝将脸凑近我眼前,“你力学挂了没?”
“怎么可能,我这么勤劳,又聪明伶俐,卷面考了92分呢。”虽然因为平时成绩不佳,最后分数被拉了三分。
为这事,我和顾少卿足足怄了一下午的气,才不理他,一个人抱着半个西瓜看电视。谁知道他处理完工作,出来看了我一眼,居然径直走去餐桌边,将饭饭菜菜、汤汤水水全填了下去。
我跑过去一看就怒了,“你怎么全吃了,都不喊我的,我还饿着呢!”
我冲他吼,他却一脸无辜地望着我,“你都吃起水果了,我就以为你吃过了。”他抓抓头,有些为难,“不然把我那半个西瓜分给你好了。”
他还挺委屈的,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喘着气,“我生气了,你知不知道?”
他满脸诚恳地摇摇头,“干嘛生气,因为没吃晚饭?我不是说要给你半个西瓜了吗?西瓜糖分大,分解为葡萄糖所释放的能量,足够你这小身板熬一个晚上了。”
“……”我和他足足冷战了一个下午,他居然直接把我忽略了。我那叫一个怒发冲冠,这是半个西瓜的事嘛?!“你给我改分数去,我要95,不然就把晚饭给我吐出来!”
我耍起无赖,捏着把柄和他挺腰板,他怔怔想了半天方才回神,“不行,按道理你平时分就32,你自己算算,我已经给面子送了你不少分了。”
“那你再送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就要95。”我气呼呼坐去沙发。
顾少卿一脸亲切的笑容,坐到我身边,绝对的语重心长,“和风,你觉得就你那水平拿95能心安吗?我给你补了一学期的课,每一条知识点都梳理得很透,每一道习题都反复解答,为了防止遗忘,每每开始下一章学习,我都不厌其烦地给你复习一遍。又比如——”
“行了,别说了。”我翻着白眼,“我觉得你一定不是博士僧。”
他不解,“那我是什么?”
“你是唐僧,I服了U。”
“……”
言归正传,凯丝此刻颇为夸张地做呕吐状,“和风,矜持点行吗?”
我立刻做得端正,一脸娇羞地笑,“我可矜持了,又温柔,又诚实。”
“……”凯丝狠狠转着笔,“反正你快玩完了,我就可怜可怜你,不和你耍嘴皮子了。”
“什么意思?”我糊涂了,“我活得好好的,怎么就快玩完了?”
“顾老师这学期不给我们上课,你又过了力学不需要他的补习。我估计你们一个月顶多能见一两面,连起码的时间都无法保障,这还怎么培养感情啊?”
我立刻懵了,听她这么一分析,确实有些道理,“苍天哪,我又失误了。”
顾少卿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举手投足间神采奕奕。而我呆呆地瘫上座位,心中一声声哀嚎四起。
开完班会,顾少卿将汪安安单独留了下来,凯丝一看就奸笑,“难道他还好那一型?够重口味的。”
我瞪她一眼,“他才不会,不过……咱们跟后面听听怎么样?”
“我也想啊。”凯丝挠挠下巴,“可今晚有个约会呢。”
我闷闷不乐地努努嘴,“重色轻友的家伙。”
凯丝刚走,我便躲在墙根,偷偷看不远处的顾少卿和汪安安。
汪安安比顾少卿矮了不止一个头,整张脸涨得通红,垂着眼帘不敢看他。顾少卿背对着我,看不见表情,不知说了些什么,汪安安突然抬起头,一双眼睛水汪汪地泛着红色。
两人就此道别,我连忙将头往后一缩,拍拍胸口说好险。耳边却有轻缓的脚步声响起,一听便是顾少卿,我惊慌失措,连忙背过身子往后走。
“和风,你还没回去?”果然是顾少卿的声音。
我脚步一顿,深呼吸几口,转头望他,一脸的惊讶,“顾老师,这么巧,居然在这儿遇见你!”
他笑容温和,眼睛好看的弯起,“在这儿干嘛呢?”
“准备往回走呢。”我嘿嘿笑着。
“往哪儿走?”顾少卿有些奇怪,“那儿可是面墙。”
“……”我头皮都麻了,“我……我……”
他抿嘴偷笑,一脸“你继续编”的模样,我低头绞手指,不再和他斗智斗嘴。
顾少卿也不追究,一手闲闲插入裤袋,一手冲我一挥,“走吧,送你回宿舍。”
我一路乐颠颠地跟着顾少卿,斜过眼睛偷偷看他的侧脸,不瘦不胖刚刚好,还和我们“同居”时一模一样。
顾少卿眼珠一转,视线便慢慢扫来,眼波流转间让我微微一滞,“上次你走,都没有打声招呼。”他声音很轻,笑得并不自然,“起码该让我送你去楼下。”
我摆摆手,“不用的,行李一点都不重,我力气又大,拎得动。我也不想打扰你休息,毕竟你那时还在生病。”我将视线收回来,“现在好了吗?”
“嗯,好了。”
“还会喝酒吗?”
“……”他慢慢摇头,如释重负般吐了一口气,“不是早就被狸猫换太子了吗,要我喝自来水闹肚子?”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余光中他微微仰着头看天,唇角挂着优美的弧度,白色的衬衫似是一片绵白的云,他便在这云中留下瑰丽的虹。
一段路,看似很长,走得却快。宿舍楼下,我站在台阶上和他告别,心里想得却是,竟然就这样再见了吗?
我往外上走,顾少卿却仍旧站在楼下,穿着笔挺的黑色西服,又是一张年轻俊然的脸,来往的女生纷纷瞩目,小声地议论他。
我便转身喊他,“顾老师,你还不走?”
他黑色的瞳仁亮了亮,话音有些犹豫,“咱们……再走一圈,你看怎么样?”
我完全没料到,难以相信地问他一句,“什么?”转而看到他抿成直线的嘴唇,害怕他反悔便迅速奔下来,“我们走吧。”
我拉着他的袖子,没有顾及众人的目光,像是个爱闹腾的兔子,一把叼上了自己的胡萝卜,半是惊喜半是炫耀。
我们一路跑去宿舍楼后,顾少卿出了汗,短发根部被汗液濡湿,他脱了外套,我便接过来。
“我记得有一次我在这边打球,那时你还极不情愿给我拿衣服。”他有些责备地觊过一眼。
我低头顺着衣服,不太好意思地笑了,连忙岔开话题,“你基本上每天都西装革履的,不热吗?”
“还好,”他擦了擦额头,“基本上都窝室内,没什么机会出来流汗。”
“这倒也是。”
顾少卿沉默了片刻,继而问,“你们和汪安安的关系怎样?”
“还行,”又是汪安安,我疑惑,“汪安安她怎么了?”
“她近来情绪不太好,想请你和张凯丝好好关心关心她。”顾少卿站在一棵树下,剪影斑驳在他脸上投下叶的轮廓。
我则站在他的阴影后,有清凉的风自地面漾起,“怪不得是学过心理学的,这么容易就发现她的不对劲,我和凯丝都还觉得没什么变化,只是她比以前更用功了。”
顾少卿便点头,转身面向我,白色的衬衫,蔚蓝色的领带,话音起时,缓慢滑动上下的喉部。
“和风,听得出来,你不那么喜欢她。”他笑得柔和,“其实你的心很软,虽然常常嘴不饶人。”
“我是不太喜欢她,但我也没恶毒到看她笑话的份上。”我耸耸肩。
“我明白,实话和你说吧,汪安安家条件不太好,上头还有一个等钱结婚的哥哥,女方那一头要求比较苛刻,要房子要彩礼,没有几十万根本过不去。他们家的意思是让她退学回家打工,好攒钱给她哥哥结婚。可她是个特别好强的女孩子,根本不会服从这样的命运,拼命逃出来赶回学校,但家里出不了学费生活费,她还是会面临缀学。”
汪安安面临辍学?我咬了咬下唇,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从小到大,虽然无人照看,但生活尚算小康,我从没吃过缺钱的苦,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身边会出现这样的例子。
我时常以为汪安安如此努力地读书,不过是她自身违和的一种骄傲,完完全全是装出来给别人看的。然而现在才发现,我的想法实在大错特错,真正的驱动力完全来自于她的不服输,是为了改变自身境遇方才愿意付出巨大的努力。
与她挺直不肯轻易弯折的腰杆相比,我反倒成了一棵脆弱垂头的芦苇,只会叽叽喳喳瞎判别人的善恶。
“那该怎么办?”我急切地问他,“我能怎么帮她?”
“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已经为她垫付了。你和张凯丝这一边不必表现得太刻意,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只需要偶尔和她说说话谈谈心,交流交流女生关心的小话题,这样就足够了。”
虽然知道了顾少卿喊我压马路的真实原因,却并没有因此而特别失望。他总是这样热心于学生的事,哪怕明明知道是一堆烂摊子,不好管不能管,却依旧兢兢业业,做到问心无愧——试问,我又怎能小肚鸡肠呢?
我郑重答应,“没问题,包在我们俩身上。”
他将手从裤袋中伸出,刚刚触到我的发顶便顿住了,视线稍稍一抖,手偏了过去。
他不在人前喊我和风,不在人前揉我的头发,更不在人前抱我——但我不会怪他,因为我始终清楚地知道,他是老师,我是学生。
但我却想告诉他一件事,毫无来由,也别问为何,就是想要在此时此刻此处此景,告诉他一件事,“顾老师,我……”
……我喜欢你。
后头却有拍球而来的几个同学,一见我们站在树荫下就大喊,“顾老师,过来做外援,咱们打场球!”
顾少卿随口便应了声好,转过脸来看我,似是询问我的意思。我将他上下打量,有些顾虑地说:“如果这身打扮真的不影响发挥的话,你就赶紧去吧。”
他点点头,迅速地松了领带,绕放在衣服上,“和风,等我。”
说完,虚握两拳,加速往一旁的蓝场球跑去。
利落的身影,夏天的风般“嗖”声而过,我反倒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哪怕刚刚的那句话没有说全。
但至少,他让我原地等待。
等待,因为还有希望。
?
☆、第三十二章 这个冬天不太冷(2)
? 凯丝的话果然灵验了。
和顾少卿那晚分手以后,我有整整三个月没有见过他一眼。上过大学的孩子都明白,在没有课没有会没有违纪没有住院的前提下,想要遇见一位老师,尤其还是一位代班班主任,是一件堪比中头彩的稀罕事。
我曾经不止一次想通过手段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整整一周不打扫卫生,脏得无处下脚,让阿姨记上整改,窃窃暗喜她一个电话拨给顾少卿,好拉我过去好好教育一番。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学校为宿舍重刷栏杆,一时间处处都是刮下来的漆粉,满地的黑脚丫子繁荣交叠,阿姨当即宣布该时间段内停止检查宿舍卫生,我心里狠狠一揪,气得鼻子不来风。
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求助于汪安安。她近来时来运转,常常能受到顾少卿的亲切慰问。
待她前脚踏进宿舍,我后脚就挤过去,一脸谄媚地笑,连自己都嫌腻,“顾老师又喊你去办公室了?”
近来关系有所改善,可每每我一提起顾少卿,她还是一脸警惕,时刻准备勇斗小三的恶妇样,冷言冷语道:“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这人太不知委婉为何物了,我来了脾气,扁扁嘴,“没事。”
她眼睛一瞪,“那我看书去了。”
第一战就铩羽而归,我坐凳子上翘起二郎腿,一边抖着一边想主意。直到汪安安翻开了书,抓起笔准备解题,我拖着凳子就移过去,“安安……”声音尽可能的甜,为了能见顾少卿,我将这张老脸彻底豁出去了。
汪安安上身立刻一倾,整个人趴上桌面,继而慢悠悠升起一张诧异的脸,“你……又怎么了?”
“顾老师喊你去办公室,也不送你回来?这人可真不知怜香惜玉。”我冲她眯眯眼睛,笑得奸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