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房门保险,又将窗帘紧紧拉上,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空调温度打得很低,我将整个人紧紧包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很大很大地睁开,看永远看不清的天花板。
失眠而且多梦,在家的时候,我根本睡不好。胡思乱想中,身边忽然亮起灯光,手机大幅地震动。
柠檬树。
是,柠檬树。
“你每次给我短信或是电话,都很晚。”他语气轻松,声音不大,却让一室静谧里满是他的声音,“是因为夜深人静容易寂寞?”
我忍不住想笑,将手机拖进被子,蒙着头和他叽歪,“你看看你都被我带坏了,说话油腔滑调的。”
“有吗?”他故意将嗓子压得低沉一些,“应该和你关系不大,主要是当年音乐没学好,所以时而不靠谱时而不着调。”
我旋即愕然,“你钢琴弹那么好,还说自己音乐没学好?”
他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带过,“大学时才学的,骗骗外行还行。”
“哦。”
一时间,他没有接话,而我也没有回答,居然就这样冷冷清清,安静了十几二十秒。话筒边,有我自己短促的呼吸,听筒中,是他淡至难以察觉的声响。
一切,就像他在我身边那样。
他终是开口,“和风,你睡了吗?”
我没立刻回答。
“和风,和风……”他有些急,“和风,睡了?”
我在这一头猛地摇脑袋,知道他看不见还是不停地摇,我说,“顾老师,我没睡。”我告诉自己冷静,因为我好想告诉他,顾老师,我想你。
他在那头笑,“傻姑娘。”
傻姑娘。他又喊我,傻姑娘。
不过短短的一秒,我竟然就这么快速地哭了下来。心里压着好多事,知道的,莫名的,一阵阵地涌上来,化作眼内这股咸涩的液体,碎满一整张脸。
如果一个人能傻到一无所知,那每一天都会是快快乐乐的吧。
他半是试探半是揣测地问我,“你……哭了?”
我没吱声,而他一定听到了嘤嘤地抽泣。
他也必定手足无措,因为电话那一头很快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他低呼了一声,又对着话筒询问,“你怎么了?和风,你怎么了?”
我在这一头哭,而他在另一头听,急得一遍遍叹气,却只晓得问我,“和风,你怎么了?”
我边哭边笑,心里骂他,“蠢材蠢材!”安慰人的话也不会吗?
他最终泄了气,“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我给你念一首诗吧,”过了一会儿,他说,带着一丝恍然大悟后的满足,“诗是世界上最能缓解伤痛的良药。”
我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竟然是这首诗。
他很快问我,带着期待,“怎么样,好点儿了吗?”
我吸了吸鼻子,“骗人的。”
“怎么骗人了?”
“如果诗这么有用,那为什么还要发明那么多的药,打仗的时候,护士给伤员背诗不就一劳永逸了?”他不讲话了,我便将头探出来,抽了张纸巾擦擦脸,“还是我给你出个主意吧,讲个故事不就好了?”
“好主意。”他顿了顿,“但……什么类型的故事呢?”
“小猪说有,大猪说没有的故事,你听过吗?”
他毫无迟疑的,“没有。”
“噗嗤——”
过了那么一分钟,这个号称智商超群,毕业一流名校的博士,方才慢悠悠地回过神来,一笑便是半天,到头来还骂我,“原来我存在的意义就是用来被你打击嘲笑的。”
我大大方方地承认,“没错!”
妈妈和叔叔、弟弟走的那一天,我没有去机场送他们。我背上包,换上利落的T恤中裤,在艳阳高照的街头寻找工作。
一个伟大的人生,往往开始于一份并不算体面的工作。我将脑海里的励志教材一一拿出教育,鼓足了勇气一家家的面试,洗碗端盘子都可以,只要不让我闲下来,再有时间想某些烦心事便好。
最终,在一家小餐馆中,我找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也正是在这儿,我遇见了一个差点改变了我一生的人——柳絮。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不久之后的一天,我方才明白,哦,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
☆、第二十二章 哪瓣柠檬不带酸(2)
?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中餐馆的首席侍应生。
凯丝在企鹅号上看见这条状态时,一个窗口抖动将我所有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
“侍应生……还首席?”
我干瞪眼几秒,没好气地给她解释,“就是一餐馆的服务生,我这是往雅了说,你这种俗人不必懂。”
她发过来一个奸笑的表情,那四个字“正在输入”一直亮着不灭。
“还首席?你一小服务生居然分首席末席?和风,别上次你被人抽了一巴掌,到现在脑子还没走回来吧?”
“……”这人别的本事没有,煞风景的水平一流。
“我懂了,那个餐馆小到就只有你一个服务生,来来回回孤身作战,不说你首席都不贴切!”
“……”我擦了擦额角的汗,“你可真聪明,爱因斯坦站你面前都能自卑死。”
“是啊,如果聪明是一种罪,我已经罄竹难书罪大滔天了。”
暂且将凯丝的奚落丢去一边,猜测餐厅规模不大确实是真。这一带是霈陵有名的小吃老巷,铺子未经改造,一个个抽屉般聚成一长条。
我所呆的这一家是大名鼎鼎的百年老店,土生土长的霈陵人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因而每天都是客满盈门,更是有许多外地游客纷纷慕名而来。
问这家店有什么特色?三个字——白、斩、鸡!
没错,就是我和顾少卿来过的那一家。每每闻着店内的香味,看着店旁耸立的电线杆,我总能想到那一天,我和他不顾形象大快朵颐的场景。因而哪怕工资低到惨绝人寰,我还是一口答应留下来帮忙。
心里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小希冀,想着有天他总会来买白斩鸡,而我就可以装作傻傻的样子和他打招呼。
“咦,和风,怎么是你?”他的开场白。
“呀,顾老师,怎么是你?”我非常惊讶。
我的制服是最简单的军绿色背带裤加白T恤,看起来特别像是刚解放那会儿的装束,若是配合一头齐耳短发,绝对是一根正苗红的社会新鲜人,革命的主力军,新中国的拥护者!
老板娘不止一次为这事儿夸我,“瞧咱们小沈穿这衣服多俊哪,就和雅间儿上贴得那副画似的,闪亮,精神,震得住人!”
我一时对她口中那幅画感兴趣,心里寻思着是哪位大师的丹青妙笔,居然能画出和我一样倾国倾城的美人。当即以上卫生间为借口,开了后门往芝麻绿豆点大的“雅间”走,可看了门上那两幅画之后,忽然就有一种急欲杀人的冲动。
闪亮,精神,震得住人——是啊,门上挂着俩金光灿灿的门神呢!
因为这事儿,我一整天都没肯抬头看人,给顾客包起白斩鸡时,把头压得极低,心里想着万一把来人给吓了进医院,我就是卖一辈子的白斩鸡也赔不起。
“姑娘,要份白斩鸡。”
声音异常温柔,软糯糯的透着一股水蜜桃的甜。我觉得好奇,将眼睛往上一瞟,长得也温柔,只是不笑,不大不小的杏仁眼,水水润润,边缘浅浅泛上一层粉。
我将白斩鸡递到她手上,又不露声色地将她看了看,总觉得有些熟悉,这张脸似乎在哪儿见过。
时间却不等我细想,后面急匆匆来了一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考究的黑色西装,过来拉她的胳膊。
“柳絮,你别着急走,我有话和你说。”那男人一脸焦急。
叫柳絮的女人用力一甩,却摆脱不掉,“我不想听了,厉风行,你还嫌我丢的人不够多吗?”
他哪里肯放,压低声音道:“你听听我的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你要分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好啊,我就让你称心如意,咱们俩现在就分手。”
原来是情侣吵架闹分手,我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不停嘀嘀咕咕,这男人竟然叫逆风行?这世上居然还有人姓逆?
啧啧,光听这名字就不相配,逆风一来,柳絮还不早就反向飘走了?
老板娘叉着腰跑出来,大手一挥吩咐我,“和风,别管闲事,好好卖你的鸡!”
“……”我抹把汗,明明说得不错啊,怎么觉得这么刺耳呢?
“两位,两位,你们小两口要吵就去别地儿吵,我们还要开门做生意呢!”
那柳絮眼睛红得更加厉害,垂着头抿紧唇,拖着男人死命往后退。可那个逆风行依旧我行我素,一遍遍地和她解释。
老板娘挽着袖子,一副要打架的模样,他眉头蹙得死死,掏出钱包,抽出一沓粉色票子甩去老板娘手里。
“还有话要说吗?”他语气极度不爽,一脸倨傲。
我当即有些毛了,甩了卫生手套,站在老板娘身边就嚷嚷,“你这人真过分,这儿是公共场所,你们有问题就回去解决好了,还拿钱出来侮辱人,有钱了不起啊,再多钱也堵不住你那空虚的心灵!”
眼见着老板娘满脸涨得通红,我连忙揽上她的肩安慰道:“阿姨你千万别生气,咱甭这种目中无人的土大款计较。”
老板娘却将我推去一边,将钱折得工工整整,不露声色地塞进自己围裙,继而脸上快速涌上一股笑容,向着那男人点头哈腰,“先生小姐你们继续,千万别客气,就当这儿是自己家。”
我看呆了眼,“……”
那个逆风行当即冲我挑衅地笑了两笑,一扬眉梢,嘴角上勾,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这一次,旁边的柳絮不仅眼红,脸也红了,浑身都气得发抖,“厉风行,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点,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你的破少爷脾气?我再说一次,我们完了!”
说完,就把手里的一杯奶茶冲着逆风行全泼了出去。
逆风行如有先见之明,两条长腿直往后退,黑影一闪而来,不知怎么就轻易绕到我的身后,双手一锁我的肩膀,将我整个人挡在自己面前。
我完全懵了,一系列的动作尚未看清,便见那一团棕黄色液体炸弹似的飞到眼前,划出无数完美的抛物线之后——
全部泼在了我的前胸!
四周看热闹的人一瞬间都傻了。
柳絮头一个不好意思,跟到餐厅后面给我擦胸前的奶茶,一口一口甜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我叹出口气,人要是倒霉,喝水都能塞牙缝。这一下子奶茶泼前面,湿答答的不说,还黏糊糊的,这么热的天,腻一团在前面,是有多难受?
柳絮还和我解释,“刚刚那个是我男朋友,不,前男友。他是出了名的天魔星,你今天算是着了他的道了。”
这话听着真像幸灾乐祸,我没好气地回答,“那种人早分早好。”
她便笑,只是有些局促,“嗯,姑娘你别生气,不然我给你老板请假,你回去把衣服换下来,我给你送干洗。”
我眉角一抽,二十块一件的T恤还送干洗?她说那逆风行是个破少爷,我估计她自己也是个娇小姐。
“不了,我自己搓一搓就好。”
柳絮将鬓角的头发夹去耳后,不好意思地说:“那真是太委屈你了。”
“没事儿,别往心里去。”
柳絮前脚刚走,逆风行后脚就来了。他往里头四处一瞅,方才将视线慢悠悠落在我身上。
“你看什么看,她已经走了!”我甩了甩手里的干布,恨不得绕脖子上勒死他,再剁吧剁吧煮了,撒上佐料当白斩鸡卖。
“嗯,我知道。”他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外套早就脱了下来,松松揽在胳膊肘,每往我跟前走一步,下摆就晃悠一下,“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的?”我拿手指指着自己,嗤笑两声,“姓逆的,你是想要我把你打成生活不能自理,还是直接打成木乃伊?”
他反倒笑得更猖狂了,“你倒挺民主的,这事儿还和我商量商量。”
“是啊,我哪像您哪,抓我当挡箭牌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冷冷一哼,“算个什么男人,大祸临头,躲女人后头。”
“小姑娘嘴皮子真利索。”他一脸痞气十足的笑,“但有两点错误要指出,首先别和我用‘您’这个字,什么是您?‘你在我心上’!咱们初次见面,还没熟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