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忍不住支起耳朵想听听他到底会背出什么来。
可是他突然愣了,嘴张着,张得还不小,半晌后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着哭着跪在地上,然后用很大的力气磕头,边磕边哭诉,“我,我真有好好背书啊,我,我,一紧张就忘记了啊……”
我目光追着他的身影,此时恰好再度落在书架上,这才发现原来满满一架子都是这本书。
我很想问他为什么不去投胎,为什么要留在这里,是因为书没背完?没背完就没背完,投个胎转个世,没准就能换个聪明脑子,再怎么着也比苦守在这里好得多。
此时他不再用力的磕头了,身体还蜷成一团匍匐着趴在地上,却将头转了过来,一直转过180度,眼睛死死盯着我。头在地上敲了那么久,已经满额满脸都是血,淅淅沥沥的滴在地上,流在身上。
他的脸上仍有哭容,嘴咧开着,血流进了嘴里,染红了一嘴白牙。他咕嘟咕嘟的大口吞着自己的血,似是呛到,猛然咳嗽几声,咳的血沫子溅出嘴角。
我袖着手,只是在一旁看着。
他于是又露出笑容来,殷勤的邀道,“来吧,背书吧……”
背书,背书,我连家传的经书都背不全,哪来空闲背其他的书?文曲星光没照着,我生就不是读书人……
哎!看来这里没什么其他蹊跷地方,我决定再往宅子里头走走看看。
转身离开书房时,还能听见那人阴森森的念叨,“来,背完了书,就能离开了……来吧……”
~
沿着通道离开这个看来像是待客的厅,我站在一道走廊里。
走廊环绕着中央的庭院,庭院里头种着花树若干,只是都枯死了。走廊东西两侧都是乌檐砖墙,隔几步便安着借景漏花窗。正北方则是栋两层高的小楼。
这里比之前那个小四方天井可大了许多。
我快步穿越庭院,来到楼前入口。此门较之前那扇稍窄、也稍低了些。我寻思着,这里便是这个大宅子的第二进了,为何还没看见主屋呢?难道里面还有三进?
古人居所比之我们现代人的,可讲究太多了,尤其是有钱人的。一般三进都是小意思,五进勉强是小康,七进以上才算富户。
这个宅子既然是那个还没露面的‘很有钱很有钱很有钱的人’的祖屋,那么有个五进也不足为奇。于是我有些犯愁,五进的大宅子,我一晚上可探查不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楼门前格外有一片空地,走廊至此便扩展成一个亭子,亭中是一张圆形石桌。忽而有个奇怪声音从石桌后头传来,“咕噜噜”的,我探头,看见一个陀螺。
这个陀螺的个头比我见过的可要大了许多,转得正欢,一团白光晃着眼。忽有一根鞭子抽了下来,发出‘啪’一声脆响,正打在陀螺底端,于是它便转得更急起来。
循着鞭子,我看见一个孩子,一个穿的很富贵的小男孩。一件剪裁得体的米色羊皮坎肩罩在宝蓝色绸缎小马褂外,头戴一顶金线细绣虎头帽。他停了鞭,抬头看着我,乌溜溜的眼睛又大又圆,嘴一咧露出两粒兔牙,可爱一副笑模样。
我偏头看了看小男孩身后,瞧见了一根辫子,又细又长,辫梢微卷翘。不由暗想,哟,清朝留下的,瞧辫子式样,还是清朝中期的遗物。死了那么久怎么不去投胎?还牵着挂着什么呢?难道是误入歧途找不着投胎的路?
小男孩朝我走了两步,手一伸,稚气绵糯的说,“姐姐,给我……”
我好奇扬眉,他找我要什么?
小男孩换掌为指,指着我的头续说,“你的头……”
我不能说话,只好在肚子里叽咕:嘁!真会要!我就这么一个头,给了你我怎么办?
小男孩咯咯笑起来,可爱的脸庞霎时邪恶了几分。
跟着,陀螺旋转发出的‘咕噜噜’声变凌乱了,原来是因为没有鞭子的继续抽打便转的越来越慢。它转着,扭着,撞到了桌角,骨碌一下滚到我的脚边。
我低头,眨也不眨的看着‘陀螺’,待它两只黑窟窿眼朝向我时,抬头看了小男孩站立之处。他已经消失,于是我再看了‘陀螺’一眼。
这是一颗人的头骨……
头顶心处已经磨损得厉害,看来那个小鬼是真的想要我的头,来替代它的玩具。
我忍不住朝小男孩消失的地方挥了挥拳头,这个孩子太坏了,等下不管怎样我都要把它送到阎王爷那里去接受再教育!
~
表示完愤怒后我回身,打量着面前这个小楼。
它上下共两层,除了一层中央的入口大门外,其他墙体被花格窗开了个满,青瓦重檐歇山顶,看模样是个特为观景而设的楼阁。这阁应该也是后世作品,从屋顶式样来说就已经逾制了,搁万恶的封建社会,判你个满门抄斩是给你面子……我现在身处的这个庭院寒酸得可以,实在配不上这么宏伟的观景阁,那么,楼阁的那一侧一定有一个更大的景园。
我开始犹豫,我不确定是否应该继续探下去……
能建个这么豪华气派的观景阁的宅子,真不能简单用一个‘大’来形容。我起先只道这顶多是个五进的豪宅,但看这气势,七进甚至更多都有可能!这样的宅子,多能有三、五十个大小天井,数百间房,白天来绕没准都能迷路,更别说这样黑灯瞎火的晚上……
而且之前胡婆给我的情报也不准确,刚才就冒出一个清朝的小鬼,作乱的又何止文革时的那些冤魂而已?看来,我得跟这家宅子的主人好好谈谈,单靠一个简单的道场是无法消去这些怨气的。
我越想越没底气,退意立生。
不过退出去之前,我还是决定进楼阁看一看。既来之,则看之……
其实还是好奇心作祟,不知道那个景园会是个什么模样。反正绕一圈就走不会耽误多少功夫,现在香燃了差不多一多半的样子,时间应该是够的。
转身抬脚之前,忽听身后又响起那阵‘咕噜噜’之音。我回头一看,那骷髅头又飞快转了起来,且越转越逼近了我。我也不跟它客气,上前大脚一开。只见夜色中骷髅头划着白光飞走,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发出噼里啪啦一连串响。
我想冷笑一声以示轻蔑之意,但苦于口鼻被封,嗤不出气来,遂作罢。
跨进楼阁,便是一个花厅。
每侧各设仅容一人行走的楼梯,看走势,楼梯应呈L型。我没有直接上楼,而是先推开两侧厢房之门分别瞄了一眼。
两间房的摆设都是一般模样,居中一个圆桌,围着四只圆凳,墙角还放着三角形的角桌,每张角桌上另有装饰用的琉璃花瓶。窗格开得极为通透,窗台高不过腰,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回到花厅,沿着楼梯拾级而上。
我刻意放轻了脚步,但体重还是压得木搭的楼梯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不是没练过轻功,但练得不怎么好。据祖奶奶说,我的那些祖宗们,练得好的,地上铺满鸡蛋后,可以踩着蛋打完一套拳,蛋全部完好无损。我呢,嗨,踩一个碎一个没跑儿……
我觉得我练功不够勤快固然勉强可能大概差不多或许算是原因,但绝对不是唯一的原因!现在东西的质量哪能跟以前比?包括鸡蛋!
祖奶奶拿我没办法,只好唠叨几句,“那你至少可以考虑减减肥吧?啊?你是我带过的天师里头最胖的你知道么?”
闻言我但笑不语,慢悠悠抽过来一面穿衣镜搁在祖奶奶跟前。老太太勃然大怒,猛敲凿栗,“我都死了成百上千年了你跟我比?”
于是我只能含冤抱头鼠窜……
唉,在这一连串听着极其危险的咯吱声中,我得说,祖奶奶有时候说的话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之五
小心翼翼踏上最后一级踏步,张目四望,这里的空间相当空阔。整个儿被两个楼梯分成了三段,两头的较大,中间较小。
那中间较小的地方亦放了张圆桌,带着四只圆凳,和底下厢房相似。东西两头的家具则更为简单,只是靠窗摆着一线长凳。纵墙上窗户全开,窗台比一层的又低了不少,坐在靠窗的凳子上刚好能将胳膊放在上面,舒适又自在。
我在东头随意坐了下来,正朝着内园之景,然后将手放在窗台上撑起了头。我放弃了之前逛园子的想法,决定在这里看看就好,看完就回去,总统套房还在等着我……
我之前的猜想一点儿也没错,这个内园比外面那个只是单调的铺着花砖种着树的外园可要精致不少。
园当中是一个很大的池,池边并不规则,曲曲绕绕,是古时候有钱人爱玩的造园手法。
靠近我坐着的池角,种着一片面积颇大的荷花。眼下正是花期,支支青莲摇曳而立,莲叶翩翩,美滴狠。荷花的对角是座假山,面积看着也不小,高高低低起起伏伏,似乎还有景道穿插其间。假山与荷花相夹成不规则的角度,面积较大的钝角那块则设了座舫。
舫亦称不系舟,三面依着水,求的就是一个临渊掬景之妙。我兴起了些游玩心思,于是放弃了之前要放弃逛园子的想法。
起身准备下楼,便见与我此时所坐之地遥遥相对的西侧房内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人。
鬼差大人……
他随意靠窗而站,双手背在身后。清幽一袭墨影,玉树临风得很。他真是好兴致,竟然在这里看景。
我一边惊讶为何在此地见到他,一边绕过楼梯向他走去,先送上灿烂笑容一个,走近后双手抱拳,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口和鼻,摇摇头双手一摊。我的意思是解释我现在无法说话,希望他能理解。
不知他是否理解,只是冷冰冰的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无惊无喜。
我心中有些愤愤,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我们这都是第三回见了,难道不该露出个笑脸来招呼一下?旋即再想,地府里呆久了人大概都是这样的面瘫,我应该大人有大量,别跟小鬼多计较……想到这里我猛一阵后悔心虚,偷偷瞄了他一眼。
我忘记了,这个鬼差有通神之能,他能听见我的思想!
鬼差没有跟我计较,他转过身,继续怔然望着窗外。
怔然……我真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会用这么个表示‘惆怅’意思的词来形容他……
此时的鬼差,不再那样的冰冷毫无表情,他的目光泫然而亮,竟然含着某种感情……
咿~虽然明白人鬼殊途,彼此敬而远之是为上策。但我实在按捺不住我的好奇心,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那座舫。
舫头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身影。
我不确定鬼差看的是舫还是舫上的人,于是收回视线准备再确认一下。只这么短短片刻,他就已经走了。
我愣一下便尽情腹诽起来,连个招呼也没打,真是没礼貌呀……
起脚下楼,楼阁外是连廊。我沿着连廊而行,直朝舫行去。不知道那个人,呃,那只鬼,还在不在。时间剩的不多了,我打算看它一眼就撤。
登上与岸相连的平桥,踏上尾舱,低头钻入中舱,眼前出现四级踏步,只要踏上去便到舫头了……
我举足噔噔噔踏上三级,在准备跨第四级的时候却被一样东西吸引住了视线,忍不住停了下来。
那是一把伞,晾在出口一侧。
青黄色的油纸伞,伞面还是湿的,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底下汇出一条涓涓细流,蜿蜒流进舫底的池。不知是否为沾了水之故,那几枝杨柳越发鲜嫩起来。
饶是我总在祖奶奶面前自夸定力过人,此时也惊了……
随着午间那场滂沱大雨而来的,真的是幻境么?之前被卖茶叶蛋老太太所惊,没看见伞中人模样,想不到她这样轻易便再度出现。
抬头,一个女子的背影落入我的视线。着一身古装,素青罗裙加身,裙角以大红丝线绣着朵重瓣莲花。头挽云髻,发端插着只白玉簪。玉质很润泽,暗泛水光,质地上乘。耳边各垂一枚小小的、与发簪同质的玉环,随着动作,在颈侧轻轻摆动。
微风拂起她的发,飘起几丝,很有几分缱绻难舍的味道。
总之一句话,这个背影,很美……
我极想上前看一看她的脸,却在看见另一样东西时再度一惊……
我的鸭子,正乖乖趴在那女子身边,似在同她一起欣赏眼前无边风景。
~
诸位若是记得我在折鸭子时说的那句废话,便一定能明白我心中惊从何来。这是逐阴符,哪里阴气重它就往哪里去。也就是说,在这个遍地阴气的宅子里,它会自动停在阴气最重的地方。
夜风拂过,女子左手略抬,理了理吹乱的发,于是我便看见她右手食指上还有一个戒指,也是白玉的。她顺手摸着右耳的耳环。小小一枚玉环被捏在三根细白如葱根的修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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