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柄,轻轻抽出,斜握手中,只等她先发难。
继而,我听见了她的声音,怨毒的字几乎是一个一个的从她嘴里挤出,“我苦侯了一百四十八年才有今日!你,坏我吉礼,我必不让你生离此地!”说完,她右手上翻,刷地扯下蒙在头上的金丝绣凤盖头。
我终于看见了’新娘’尊容,一张雪白尖桃脸,两只汪水杏核眼,长眉斜飞入鬓。眉间聚煞,额角带青。奇异的姣好而狰狞。
观此面像,我暗暗一惊,此煞果然是由活人直接化成。
她红袖一甩,倏地攻到我面前,我忙回退一步,抽剑上迎。木剑与她水袖相撞之时,水袖如有生命般卷在剑身顺势而上,缠住我的右手。
我只觉右半身一麻,桃木剑几乎脱手而出。一惊下,左脚急踢‘新娘’腰眼。她腰身微垂,躲了我这一踢,但也不得不放脱我的右手。
我借机后跃,一退数米远。低头看了一下握剑右手,一条红印触目惊心,虎口发红,自内而痛。
‘新娘’尖声笑起来,“大名鼎鼎李氏天师,不过如此!”
我承认我们交手第一招的确是她略占了一点点上风,但我不肯输嘴仗,立马尖刻反驳,“宁肯成魔不愿做人,地府不收你,轮回没你的份!今日我替天行道,打你个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新娘’怒哼一声,再度上前攻击。我忙从怀中掏出符纸,飞快裹在剑身之上。一抬眼,水袖已经攻到眼前。我偏头躲开她第一下攻击,举剑架住第二下。符印法力发作,弹开长袖,带得’新娘’一个踉跄,连退几步方才站稳。
我得意洋洋,“怎样,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雕虫小技!”‘新娘’咬牙切齿。
我将剑一横,“好,那就让你多见识见识!”说话间,红影一闪,’新娘’一脚踢在我前胸。我低头看着这只鞋头绣着牡丹花的足有六寸长的‘金莲’心里大感安慰,口里装模作样痛呼一声,右脚暗暗点地,顺势飞出庙门外,啪得一下摔落在泥地上,又高呼了一声痛——屁股结实砸在地上,不痛是假的。
‘新娘’追着我飘出庙门外,离地三尺,悬在庙前台阶上。我忙从地上爬起,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天上不知何时积起了厚重的乌云,把月光挡了个严实,四下一片漆黑,双目几乎不能视物。真是出师不利,好一个天不时我,地不利我!
我正在哀叹,突感疾风扑面,忙就地一滚,水袖贴着我的肌肤滑过,火辣辣的好不疼痛。我咒骂一句,舞着桃木剑连劈数下,希望能暂时逼开’新娘’。
天上星辰全无,我无法计算布阵方位,红线线头拈在手心,也不知该钉在何处,情况颇为紧急。又一阵风声从侧面刮来,我一个侧翻,堪堪躲过。
连躲几下,险象环生。
好在月亮终于从云头露出半张脸,照亮大地。
刚能视物,我便募然惊见一双脚擦着我的鼻尖悬在跟前,举头望去,便见’新娘’那张雪白脸带着诡谲笑从高空俯视着我。
我伏地连滚三圈,再抬头看,她血红指尖正朝我双目戳来。说时迟那时快,在我眼皮感觉到两只凉如冰锥指尖之时,我抛下手中桃木剑,双拳相握结好独钴印,猛喝一声“退!”,一双食指指尖并拢点在那只正触及我眼皮的手的掌心正中央处。
‘新娘’发出一声凄厉叫唤,空中翻转跌撞,摔倒在地。
我抹一把冷汗,顾不得隐隐作痛的眼皮,心说一声好险,看好方位,伸指将红线线头用桃木钉钉入身前地下。
脑后风声再度作响,我暗骂一句“阴魂不散”,矮身躲避,接着脚踩方位,唰一声,弹出第二支桃木钉。
就这样左右躲闪手忙脚乱一身大汗后,我好不容易将祖传的太和八卦阵勉强布好。但见桃木钉七倒八歪,困魔线松紧不一,现场一片凌乱。
要让祖奶奶看见这个乱七八糟的阵,只怕会气活过来。
接着我疾步奔到阵边,伸脚一勾,挑起刚才被我抛下的桃木剑,操住剑柄,斜插腰间。再摸出事先准备好的,写着鬼差给我的那生辰八字的一道符,对折好用木钉穿住,朝阵心射去,口中吆喝,“刘大翠,还不速速就擒!”
我这一声吆喝,实际上有点冒险,因为我不确认这个‘新娘’就是刘大翠。
对太和八卦阵来说,若要发挥法力来困魔,除了布阵口诀和方位之外,还需要被困对象的姓名和生辰。否则法力将大打折扣,一般的小鬼也罢了,若是遇上魔力强悍的——比如眼前这位——阵法威力将会十分有限,这也是我为何苦苦寻求牡丹故事真相的缘由。
燕子爹记载的故事里说,二翠死了,牡丹失踪了——而我又确定牡丹再入轮回了,那么眼前这个红衣’新娘’,是刘大翠的可能性最大。
吆喝完后,我小心观察’新娘’。只见她募地停住,红影悬在空中好一阵,继而开始不停抖动,抖动,身影被月光投射在地上,乌黑黑一团。
我低头,见太和八卦阵毫无异状,暗道声不好,忙伸手入怀再掏出一道写着生辰八字的符纸。好在事先有准备,多写了一道。
捏在手里正要撕扯,突听’新娘’尖声凄叫,“我是刘牡丹!牡丹小姐!”边叫边朝我急速撞来,人还未到我身前三米远,红袖已经甩了过来,朝我脖子卷来。
真是小瞧我伏魔大天师,能这么轻易就被人活活勒死?!
我转身就逃。
作者有话要说:
☆、之十九
刚逃得两步,脑后风声骤起,劲风直袭。我伏地回身,左手撑地,右手抽出后腰桃木剑横架,忙乱中遗失了原本捏在手中的备用生辰符。
夜风暗卷,符纸轻轻飘在我身后七八步远。
‘新娘’似是知晓符纸威力,飘飘的身子就悬在符纸上方,却不敢伸手去碰。她先是低头看看符,继而抬头再看看我,然后嘴角露出一抹妖艳的狞笑,又似是嘲讽。
我暗恼。
“想困住我?哈哈!只怕没那么容易!”话到最后音转凄厉。
我跺了一脚,咬牙挥剑攻过去,想把她逼离符纸上空。
对方看来很明白我的意图,丝毫没有退意。她边挥舞水袖和我缠斗,身形边在符纸上方划起来。我留神看去,有章有法进退有度的,居然是某种不知名的阵法!
奇了,魔怪也会伏魔阵!
你来我往的又恶斗了十几个来回,夜色愈深,地表浅浅浮了层白雾。月光照耀下,白雾渐起渐涌,越来越浓厚,不久便漫到了我的脚踝处。
我恍然大悟,妖雾就是这么催生出来的,原来她想用妖雾来困我。
当下边小心应付攻击,边从怀中摸出火符,穿上桃木钉弹射东南西北四角。随着‘噗’声轻响连响四下,火符缓缓燃烧起来,发出微弱的光。
符光照耀范围内,薄雾消散。
但火符顶多维持半柱香时间,事不宜迟不能再拖。
我灵机一动,急奔数米开外,站定后回头看去,‘新娘’果然没有紧跟过来。她死死守在原地,看来还是想寻机毁掉生辰符。
跟着我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夹在指间扬了扬,装模作样得意笑道,“嘁!你以为我没有准备么?你以为我只有一张符么?”说完对折好订上桃木钉,朝太和八卦阵的阵心射去,悄悄收了劲道。
桃木钉带着人形符纸漂飞在空中,速度慢了许多。
我虚喝一声:“刘二翠,还不速速就擒!”
那煞果然上了当,当即迎着桃木钉符飞来,身形快似一道红色闪电。长袖一卷,人未到,袖先至,居然真的让她在符纸触动阵心前截下。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来不及暗惊为何当年死去的是刘大翠而不是刘二翠,便迅速回扑。右手剑一挑,将生辰符挑起,旋即以剑载符,左手结日轮印,一声佛家狮吼,唤出刘二翠名讳,边将符送入阵心。
‘新娘’幡然醒悟,她厉叫一声,凌空转身再度朝我扑来。
此时我与她相距不过三米,再躲已经来不及,只得避开致命部位。背心处受了一记狠击,顿时喉咙一甜,一口热血差点喷溅出去,被我咬牙忍住。
还好准头不差,生辰符正落在太和八卦阵阵心,结阵红绳立时发出暗红光芒,继而光芒大盛,迅速将‘新娘’团团裹住,收在阵内。
真是千钧一发,她的第二击几乎是擦着我的鼻尖而过……就我这小身子骨儿,第二下要是中了,只怕得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
我暗舒了口气,伸袖擦了嘴角沁出的血迹。先上前将桃木剑拔起,紧紧攥在手中。
不是我自夸,咱老李家这阵法果然是威猛无比,伏魔降妖好使得很,只要阵法布的对步步都到位,从未掉过链子!这不,刚才还活蹦乱跳耀武扬威的‘新娘’此时已经变得萎靡困顿,只是口中嘶嘶做声,眼神依旧恶毒。
我皱眉不解,“你果然是刘二翠?”
“我不是!”化身’新娘’的二翠恨声否认,接着歇斯底里大喊一声,“我是牡丹!牡丹小姐!”
我嗤笑,“生就是当丫鬟的命,还想当小姐?我看你是疯了!”口中轻松调侃,我心里却暗自后怕,要是这煞不是刘二翠所化,不但我这番布置白费,恐怕还会费一大番力气收拾残局。
刘二翠头微垂,横眼怒视着我,不肯再说话。
我摸了摸下巴,斜眼瞅着我网中猎物,暗想该怎样处置她才好。召唤勾魂使者?非鬼,非魂,地府不接这样的单子……
看来,只有直接把她形体打散了……
她自甘堕落化身为妖,脱三界六道,遭遇这样的下场,也只不过是自取灭亡而已。
我心中微有怜悯,叹说,“刘二翠,你既然选择化妖这条路,就该知道妖死后形灭神散,入不了轮回再无后世一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刘二翠怒道,“我只恨一百多年来经营毁于一旦!我只恨我多年心愿毁于你手!”
“哟?你到底有什么心愿啊?”我真真实实的好奇起来,我毁了她的婚礼,难道这就是她的心愿?
刘二翠接下来的语言和动作肯定了我的猜测,她回头朝庙眺了一眼,眼中恨意尽数褪去,竟然溢满柔情的悲叹,“我只恨,郎君,你我果然有缘无分……”
我恍然,“原来你爱上了你家小姐的夫婿!难道你甘愿化妖也是为此?!”
~
我对她动机的那一点不理解,此时也全然明白过来!
爱情啊,都是因为爱情……
浩宇的前世是程豪,这是我猜算出来的。他与霞因上一世缘分未尽,这一世便继续纠缠。不过,但看目前情况这一世两人的爱情也无法得个善终,十有八九还是得以遗憾收场。
都怪我安逸生活过太久,以致感觉迟钝了许多,或者一开始我就被杯水预示误导,将注意力过度关注在霞的身上。正所谓关心则乱,我早该察觉庙中之人是冲浩宇来的!
她先是捉了浩宇的二伯来当饵,想将浩宇诱进她的地盘……很遗憾,被我破坏了……
随之她直接向霞下手,一来借机冒用牡丹身份妄图勾起旧情,二来对我进行误导,以为她的目标是霞,从而走入岔路……很遗憾,她成功了……
接着她轻松放霞离开,想让我认为她认输放弃事情便从此告一段落……很遗憾,我的上当是装的……
最后她看见我放心浩宇一人离村便以为大功告成于是急不可耐的拐了浩宇来当新郎……很遗憾,又被我破坏了……
所以,她恨我,我理解。
但是,二翠爱上了程豪,这一发现让我着实吃了一惊。它如一根绳索,将我收集到的各种信息串在一起,将真相呈送至眼前。
牡丹小姐招婿回家,自己固然对程豪公子满怀爱慕,没料到贴身丫鬟也动了春心。悲剧的是,二翠是个敢作敢为胆大心黑的主,估计仗着牡丹的信任便暗中计划谋夺心上人。
刘员外病死之说也存着几分可疑,我丝毫不怀疑二翠有给自家老爷下砒霜的胆儿,或许还有刘员外那些不成器的本家们在幕后做推手。待刘员外一死,单纯而不通世事的牡丹小姐便如羊入虎口。
刘牡丹十有八九是落井淹死的,这也是为何转世后的霞五行属水的原因之一。我还记得霞第一次靠近庙晕厥后醒来说的那句话,她说她全身都浸在水里,没法呼吸,肺要炸了……
暗害了自家小姐,霸占了姑爷之后,二翠为了掩人耳目又找来从出生就被送到外家寄养的胞姐刘大翠前来冒充自己。守孝的那三年间,估计是怕刘大翠说漏了嘴,于是又杀人灭口。
这一番解释既简单又合情合理,但却还有一个薄弱环节:程豪……
身为牡丹小姐夫婿的程豪,怎么会不知道张冠李戴老婆从小姐变成了丫鬟?
假如他知道,又怎么能忍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