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绾忍不住开了一句玩笑“那倒是,有一个最大的私人藏书楼在附近。”
“嘉业楼的书大部分都卖出或捐出去了,收藏最多的是浙江图书馆。”凌青摇头,“事实上,你母亲以前别无喜好,给她的大部分家用,都用来购书,我读了那么多年,也不过把你母亲留下的书,初初看完而已。”
严绾诧异的扬眉:“是吗?”
“跟我去参观一下你母亲的书房?”凌青问。甚至带着两份明显的讨好。
“。。。。。好”
不知道是因为凌青的态度太过谦卑,还是因为她也想了解母亲的一切,严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下来。
凌青脸上一松,仿佛严绾的回答,让他感到满意似的。
“就在二楼,是你母亲最花心思布置的地方。”
闫亦心不见人影,严绾有心想去叫他,又怕凌青笑话,只能默然的跟在他的身后,往二楼靠西的一间房走去。
房门是木质的,雕花很精致。严绾的手轻轻抚过去。发现指腹竟然没有沾到一点尘埃。想必凌青极注重这里的清洁卫生。
整间书房很明亮,靠南的一面,全用落地的玻璃窗。两壁的书柜,一直打到顶上。在两面墙的中间,还竖放着两排书柜,略矮。
所用木料,大部分是楠木,柜门则用玻璃,没有雕花,可以让视线毫无阻碍的看到每一本书籍。
书记摆放的很整齐。大部分都用白纸包着封皮,书脊上用毛笔写着书名和作者名。严绾觉得眼睛酸胀,熟悉的字迹,让她几乎立刻觉得这件书房变得亲切起来。
“她极其爱书。”凌青轻叹一声。
严绾有点悠然神往:“竟然有这么多的书。。。我和妈妈只有一个很小的书房。”她仰着头,看着高及天花板的书柜。这样的高度,要取下最上层的书至少要垫上一张椅子。
“上面都是一些古籍,平常不太需要看的。如果要取书的话。需要用椅子。”凌青解释。
严绾目光微垂,果然看到书房的一角,靠墙放着一张折叠梯。
“比起我和妈妈的藏书,这里简直像个小型图书馆了。”严绾感慨。
“对不起,我知道你们一定受了很多苦。你妈妈很倔强,走的时候几乎什么都没有带走,除了随身的一些首饰。”
“是,就是靠了那些首饰,我们好歹还有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后来妈妈每天朝九晚五的辛苦上班,有时候晚上还要做一些兼职,才能够让我吃好穿好。其实,吃苦的是妈妈,我并没有吃到什么苦。”严绾想到母亲,声音又冷淡下来了。
“以后,你可以随时来小住。”凌青热切的看着她,“这些书,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当然属于你。”
严绾摇头,:“不用了,我已经习惯跑图书馆了。A市的市立图书馆的馆藏也很丰富,在网上还可以预约自己想借的书。”
“绾绾,当初我发疯似的找过你们的。”凌青激动的说,“当时,我几乎把义乌、温州和湖州都翻了一个遍,甚至苏州,杭州这些古城,只是你妈妈她居然去了大都市。。。。”
“那又怎么样?”严绾的目光仍然逗留在书柜上,“妈妈既然下定了决心要避开,成全你们,自然会走的踪影全无,拖泥带水,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我和沈倩玉根本没有什么。”
“哦,原来她叫沈倩玉?”严绾扯了扯嘴角,那个笑容一个就知道没有什么诚意,“妈妈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想必不会把她放在心上。”
凌青愣了一愣。。才颓然叹气。“你妈妈是那么骄傲的人,当时。。。。也难怪她会一走了之。她为了我。。。。是我对不起她,沈倩玉是和我 一起长大的,她对凌家的上上下下都很熟悉,我也没有想到要防范她,结果。。。。”
“总之。妈妈是对你失望到了极点,才会彻底从你的世界里消失。”严绾有点恻然,可是语气仍然很强硬。
凌青默然,自觉负她们母女太多,竟然一时无言。时光静悄悄的从窗边滑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太阳升的老高。
老街上传来嘤嘤嗡嗡的南浔方言,严绾偏过头,看到凌青眼角微茫一闪,心里便软软的说不出什么滋味。
“啊,吃早餐吧!”凌青恍然回神,“我真是老了,只顾在这里缅怀过去了,竟连早饭都忘了叫你吃。”
门开处。是闫亦心笑吟吟的脸。
第二百三十章 怀念
餐桌早就布置好,原来楼下住的就是照顾凌青饮食起居的春嫂。
凌青含笑介绍:“以前。。。。。。你妈妈来南浔的时候,就让春嫂服侍的。她顶爱吃的,就是春嫂的一手好菜。”
“小姐和太太长得可真像啊!”春嫂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让严绾想到电影里面的那些老实巴交的村姑。当然,春嫂的年纪过了五十。
其实,严绾长得很母亲并不是很像。
凌青叹息了一声:“你长得和你外公,倒更像一些、”
严绾扁了扁嘴,虽然外公死于非命,但当初与母亲断绝父女关系的冷硬作风,还是让严绾颇有微词。即使外公尚在,母亲大约也不会投奔外分的。
“尝尝这个,南浔著名的小点心,橘红糕和定胜糕,你母亲也是顶爱吃的。”凌青殷勤地介绍着餐桌上的点心。
春嫂的手艺果然很好,每一款都做得小巧玲珑,精致可爱。碟子也很考究,雪白的细瓷小碟,和颜色各异的点心,倒真是相得益彰。
严绾慢慢地咀嚼着凌青推荐的点心。有点心不在焉。她记得从小到大使用的餐具,都只是平常超市里出售的品种而已。可是母亲不管是做什么,都不会失了从容的乞度,仿佛从来都是这样过来的。
“绾绾,尝尝这个菜,叫做绣花锦,特意让春嫂做出来给你尝尝的。当年,你母亲最爱吃的就是这道菜。”凌青把一碟绿油油的蔬菜端到了她面前。
严绾有心不吃,可是看着凌青热切的目光。竟然不忍推拒。只得挟了一筷,顿时眉飞色舞:“恩,好吧”
其实下粥菜还有好几碟,凉拌的莴苣丝、皮蛋豆腐、盐煮花生米、醋溜黄瓜、药芹香干,只这一盘菜是热的,想必是特意炒出来。
凌青笑得很满足:“其实,这就是一种青菜,不过叶子的外沿是整齐的花边,十分漂亮。这种菜移到别的地方,就是水土不服,长出来就成了普通的青菜。”
严绾不信:“怎么可能?换个地方就变了品种?”
“据传,当年的慈禧太后就喜欢吃,可是宫里怎么出种都不行。”凌青说着,带着两分骄傲。
吃完早饭上楼换衣服的时候,严绾对着闫亦心咕哝了一句:“这又不是他的故乡,他骄傲个什么劲呀!”
闫亦心把他搂到了身前:“绾,你父亲是因为你母亲,面爱上发这座古镇。”
严绾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不,可是脸上的线条却变得柔和了几分。
她其实并不想走出小楼,但凌青却极力推崇南浔的小连庄,兴致勃勃地要当她和闫亦心的导游。
尽管他对闫亦心并不熟悉,但因为爱屋及乌,女儿喜欢的,他也一并喜欢了。所以待他也十分和蔼。
“别看乌镇现在被炒得沸沸扬扬,但真要说到园林,不外乎苏州、杭州、扬州和湖州,在湖州当然首推南浔。”
严绾想要拒绝,闫亦心却捏了捏她的手,对她轻轻摇头。
“那。。。。。。我们就去看看小连庄吧。”
凌青顿时喜眉梢,仿佛领了一件多么重大的任务似的。
“梓威他们呢?”严绾疑惑地问。
“他呀,一大早就带着鲁湘出去了!泰威回了义乌,他赶着回去验货。”
“哦。”严绾知道他们都是有意 的,想把时间完整地留给他们。
“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你母亲最喜欢的,就是带了一册书,到小连庄去看,往往可以呆上一整天,尤其是下雨的天气。”
“小连庄。。。。。。我看过妈妈的日记,好像说它是春日时桃花灼灼,杨柳青青;仲夏则风送荷香,雨打芭蕉。”
“她还有一些日记留在凌家。你。。。。。。”
严绾迟疑了好一会。才摇头:“妈妈当时没有带走,大概是不想让我知道。事实上,那些日记,她从来都没有让我看,我想,她是不希望我和她过去的生活划出一条分界线的。”
凌青神采飞扬的脸,略略黯淡了下去,严绾竟然生出了不忍。
“不管怎么说,这里始终是她最留恋的地方,所经才会在日记里再三回忆。”闫亦心看到父女俩沉默以对,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
“是的,她以前一到春夏,住在南浔的日 子,比住家里的时间还要多。”凌青再度振作起来,下意识地每句不离爱妻。那是他和严绾的纽带,凌梓威的策略,就是死缠烂打。
凌青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当然用不着儿子现教。看到严绾的神色,他就知道父女之间的切入点,在妻子之间了。
他们沿街慢慢地走,居住离小连庄并不远。一路上,闫亦心看严绾神思恍惚,主动把谈话的任务接了过来。居然和凌青谈得十分投机,一点都没有冷场。
“这条溪叫鹧鸪溪,这就是小连庄。”凌青介绍。
“这个门倒一点也不见大户人家的气派啊!〃严绾纳闷,”难道是后门?侧门?“这扇门实在是太平常,白墙黑瓦,连一点朱红和金黄的亮丽都不着,根本显不出排场。南浔首富?怎么都似乎有点不显山不露水。
”不,这就是大门。当年我也觉得意外,你母亲说,这才是大户人家的气魄,妙处都在内里,用不着在外面炫耀。“跨进门栏,一条石板倒十分幽深。一眼看去,也不知道通到哪里。
”整座园子占地二十六亩,之所以叫小连庄,是因为无、元代书画家赵孟钣泻萦凶ㄗ涫狄攘ㄗ蟮枚唷!把乡和芽诮馐停骸闭馐且蛭驼悦项的名气相比,刘墉到底还差了一点,这是在名气上略低一筹的意思。“”对,就是这个原因。“凌青每听到严绾的答话,便忍不住露出笑意。
“这里是净香诗窟,当年有不少名人在这里喝茶吟诗,兼赏荷花的。”凌青俨然是一个异游,走在两人的前面,每到一处,总能讲出一些名堂。
“这些文人墨客喜欢的东西,大约是刘藻锦喜欢的了。”闫亦心笑道说,“刘墉虽然骤富,恐怕还结识不到那些名人。”
“是啊,柳亚子、梁启超、王国维。。。。。。还有不少诗人、文人,都在这里作过客。”凌青的介绍不可谓不细。
严绾有点了然,凌青与妈妈在当年,一定是爱得十分热烈。一个为他弃家,一个为她钻研这些小资情调的学问。
斑驳树影下,凌青的侧脸显得棱角并不分明。岁月的洗涤,把原先那股黑道大哥的霸气,也洗得淡了。如果在街头偶然遇见,只会把他当作是南浔的普通居民。
他的衣着,并不显奢华。普通的丝棉衣服,是南浔人最惯常的穿着。连脚上的布鞋,都透着一点乡土气息。
如果不是闫亦心提醒,严绾甚至没有发现远远跟着的保镖。
“小连庄最突出的特点,就是精巧,每一处都透着匠心。作为主建人,刘藻锦最得意的地方,莫过于园中园。这堵白色的花墙,就把大小两个园子隔开了。”凌青对小连庄的每一处典故,都如数家珍。
连闫亦心都忍不住问:“您对这里真够熟的,赏玩不下几十次了吧?”
“何止几十?”凌青感慨,“这么多年来,南浔的园子,我逛过不下百次!这些地方,都留着。。。。。。她的足迹啊!”
严绾心里一软,那些恨意,竟然是抽丝剥茧一般,渐渐地抽离了她的内心。
“这些年。。。。。。你没有再娶吗?”严绾低低地问,第一次主动提起了关于他的私事。
“没有!”凌青连忙摇头,“我和你她妈妈是明媒正娶的,虽然你外公怒而把你妈妈赶出家门。但是我们当时大摆宴席,几乎整个浙江,都知道你妈妈是我的太太。”
“但是。。。。。。”
“她离开以后,我也自省过,其实在你外公去世的时候,我们的隔阂就已经存在了。我是因为内疚,你妈妈则是因为伤心,两个人几乎蜀犬吠日避着这个话题。其实不说,并不代表不存在。我只知道买一些奇珍异宝去讨好她,却始终不敢触及她的心,到最后她的话越来越少,竟至于整日里不和我交谈一句。”
“外公的死,在妈妈的心里一直是一道深深的伤痕。妈妈的日记,几乎没有提及过外公,只是不断地回忆外婆。我想,是因为内疚和忏悔,妈妈甚至不敢写在纸上,诉诸笔尖。”严绾说着,眼睛里又洇了泪意。
那些夜深人静的时分,母亲会是用怎样的心情,来记录下那些文字。南浔的水和桥,是她记忆里最最深刻的部分。而对外婆的追思,其实是对外公的负疚。
“其实,你妈妈只是把最重要的人和事,放在了心里。”闫亦心叹息着说。
或者他说对了,那些曾经热烈过的感情,在母亲的笔端,早已经发了酵。
深爱的过往,也不过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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