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掉几个北凉骑兵!我金乘不会仗着是万夫长就坏了这个规矩,所以兄弟们大可放心杀人去!”
相距羌骑柯扼部一千六百骑的六里地外。
清一色的黑甲黑马三千骑,沉默着向前缓缓推移,匀速而有力。
一头巨大黑虎在骑军阵型外缘肆意奔走。
为首领军一骑是个不曾披甲的黑衣少年,一柄凉刀就那么搁置在胸前马背上,尚未出鞘。
这骑半个马身后的一骑将领是疤脸儿汉子,斜向上提起一杆铁矛,矛头挂着一颗新鲜头颅,正是那名夹杂在羌骑大军中的游骑斥候,佩剑,剑术高低不知道,反正见机不妙后弃马跑路的速度也挺快,可惜再快也快不过黑衣少年迅猛掷出的那根铁矛,疤脸儿跟那尸体擦身而过前,觉得反正闲着也无啥事可做,拔出插于尸体上的铁矛后,又轻轻一划割下了那颗脑袋,戳在了矛尖上。
疤脸儿正是战功显赫的龙象军悍将王灵宝。
他本不该出现在此地,而是跟同为副将的李陌藩老老实实待在青苍城附近,只能各自熬着急躁性子慢慢等待那姓柳的糟老头子,带着一帮花拳绣腿的北莽废物前来耀武扬威。
不过主帅不知从哪里从哪个嘴欠的家伙那里获知有一支八千人羌骑率先突破了边境线,火急火燎送死来了。
王灵宝倒是想要戳死这帮活腻歪了羌骑,可是都护府那边早有一封紧急兵书送到了流州刺史府邸,要他们龙象军各部按兵不动。刺史大人杨光斗更是主动出城探营,笑眯眯在他和李陌藩耳朵边呱噪了好些善意提醒。
王灵宝自然不敢违抗军令,别说那是新凉王的命令,哪怕光是褚禄山褚都护的吩咐,他王灵宝再桀骜,也不敢自作主张调动兵马。
不过既然自家主帅要杀人,天塌下来也有主帅扛着嘛,他王灵宝又怎么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为了在广阔地带截杀这拨南下路线隐蔽的羌骑,悄然开拔的一万余龙象轻骑不得不分成了三批,分别在青苍州城和临谣军镇之间寻觅敌人。
一万大军开拔之际,杨光斗和那个叫陈锡亮的年轻读书人快马拦路,似乎想要劝阻,反正王灵宝躲在大军后头掏耳朵,假装啥都没听见啥都没看见。
至于一万龙象军的分兵三路犯了兵法忌讳,王灵宝还真不当一回事,龙象军不顾流州大局的这顶大帽子倒是真的,可要说三千龙象军会在八千羌骑手上吃亏,王灵宝第一个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当尿壶给人用。
王灵宝当时看见那位刺史大人气得不轻,若不是实在打不过咱们主帅,估计肯定要动手打人了,那个似乎很受王爷器重的读书人倒是瞧不出什么明显表情。
王灵宝其实心知肚明,回到青苍城后,龙象军违反军令的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传到怀阳关都护府,届时就算有龙象军统帅顶着,他王灵宝身为副将也吃不了兜着走,不过这算个啥?
十多年后,真正意义上的凉莽大战终于等到了,他妈的娘们大肚皮生个娃儿也不过是怀胎十月而已,他和李陌藩这些糙爷们可是苦等了整整十几年啊!
这第一场仗,他王灵宝不打上头阵,第一个就对不起自己!
而身前那位年纪轻轻的主帅为何执意要打这股羌骑,王灵宝懒得管。
王灵宝长呼出一口气,手腕一抖,抖落那颗碍事的头颅,望向远处,双方间距不足两里地,已经可以看到敌方骑军开始加速了。
王灵宝轻声喃喃道:“北凉有咱们守着呢,大将军,放心走好。”
徐龙象缓缓抽出那柄北凉刀。
日光照耀下,闪现出一片雪亮。
与此同时,三千龙象骑军开始提矛!
第一百一十三章地满血
两支骑军开始毫无花哨的对撞冲锋。
地势平担宽阔,利于骑军展开阵线,既然是个骑战绝佳地点,那么同时意味着这儿会是个很容易死人的地方,而且死人的速度应该会很快。
羌骑是轻骑中的轻骑,一方面是穷的叮当响,根本“重”不起来,另一方面则是个个长臂如猿,膂力超群,这就使得他们几乎每一骑都是马背上的神箭手。与北凉徐家有着血海深仇的羌族年轻千夫长柯扼,终于不再刻意压制马队的冲锋速度,大手一挥,以一方黑巾蒙上马眼,胯下坐骑的步子骤然增加,若是有观战者位于横线上望去,一定会被这些昂首战马在奔跑中展露出的那种肌肉感惊艳。中原地带在冲锋中蒙住马眼的习惯始终不曾流行开来,但在草原之上是传承数百年的旧俗,一开始是保证战马在面对中原步军拒马方阵的时候无所畏惧,同时还能刻意让战马“受惊”,在骑军与骑军的转瞬即逝的凶悍对撞前,骑兵狠命鞭挞,能够催生战马爆发出更大的脚力,用战马的速度来带动骑兵冲锋的侵透力。不过遍览天下精锐骑军,恐怕也就只有北凉铁骑不屑使用此种“雕虫小技”,这归功于北凉每一匹军马的由生转熟,各大马场倾注了无数心血,当然,还有不计其数的银子。北凉每一匹最终踏上大型战场的熟马背后,都会有一匹甚至数匹战马死在之前。
战场上,只有一千六百余羌骑发出的震天嘶吼声。
两相对比,同为轻骑的三千龙象军在这个时候,就显得尤为古怪,厮杀之前集体沉默无声是一个原因,更重要在于他们简直就是拿轻骑当重骑使唤的亡命之徒。
龙象轻骑在提矛加速冲锋之后,直奔对方,甚至放弃了一拨轻弩泼洒敌军骑阵的杀伤力!
北凉铁骑善战,且敢死战!
中原用兵,历来擅长骑步结合,步军居中,骑军位于两翼,后者并不用于正面陷阵,除了受限于骑弓劲力逊于步弓尤其是大弩的天然因素,更主要还是骑军本身最大优势便是强大的机动性。在春秋一长串经典战役中,这种无可争议的战争定式,被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境界。只要是能被冠以名将头衔的将领,哪怕是步军统帅,给他一支数千人规模的骑军,一样能够指挥得有章有法,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久病成医了。当时饱受战火熏陶的那一大群离阳高层武将,不会用骑或者说不会破骑,那么出门都不好意思跟同僚打招呼。但是这种骑步结合的战术,一旦挪到了补给困难的地方,难免水土不服,当今天子登基之后主动对北莽发起那几场大战,就吃足了苦头,许多初期看似形势大好的局面,就都被一些发生在主战场外的战事给毁掉,以北莽拓拔菩萨和董卓先后两代著名北莽将领为例,这两位的成名之作,都是靠着轻骑动辄长达千里的长途奔袭,一口气绕到离阳大军的后方,直接捣烂一条甚至数条主干补给线。离阳朝廷那些名将尤其是骑将对此大为懊恼,可是不知为何,始终没能有一位在脱离步军配合下、去跟北莽骑军硬碰硬的天才将领冒尖,但即便如此,骑军必须割裂出去独当一面的苗头,以及随之衍生的一系列兵法著作还是出现了,被赵毅招徕远去广陵江畔的卢升象和一直无缘塞外征战的许拱,就各有兵书出炉,只可惜秘不传世,但是在军方内部有口皆碑,徐骁便对那位出自姑幕许氏的龙骧将军许拱十分欣赏,认为此人本该可以风头盖过“独领东南风骚”的卢升象。不过当年那帮离阳高层大人物都心底有数,若是当时给陈芝豹和褚禄山机会,那么这两人无疑会在北莽这座崭新战场上,一跃成为不亚于春秋四大名将的功勋人物,不过当时新天子就算出于私心,愿意给陈芝豹施展手脚的机会,那一大帮子“开国”元老也不答应徐家后继有人。
在跟北莽接近二十年的常年作战中,北凉铁骑也诞生了一整套针对性极强的成熟战术。比如北莽骑军少弩而多弓,若非膂力尤为惊人的锐士,寻常骑弓八十步外便难破甲,两军对撞而冲,北凉铁骑在陈芝豹的影响下,变态到了直接抛弃弓弩对射的这个过程,凭借甲胄占优,任由莽骑抛出攒射,己方只管埋头冲锋。因此陈芝豹曾经有一个让外界感到匪夷所思的狂妄论断:在兵力大致相当甚至微小劣势的前提下,北莽骑军的命,只够活四十步!
外人毕竟无法亲眼见证这一幕,始终持有强烈的怀疑态度。
但无法否认,关于万人以上纯粹骑军与骑军捉对厮杀的珍贵经验,整个离阳王朝,恐怕就只有得天独厚的北凉边军了。别看赵室朝廷对西北边事像是装瞎子,可每一次风吹草动,上任金缕织造局李息烽都会不厌其烦地悄悄传递密折送往京城。而这些折子上内容,广陵王赵毅和燕敕王赵炳不知花了多少人情和疏通了多少关系才成功买走,以供诸多幕僚谋士翻来覆去琢磨。
与此同时,离阳朝廷这边自身也未束手待毙,干脆在把北莽连同北凉一起视为假想敌,思索如何才能真正抗衡那些战马的铁蹄,从春秋硝烟中脱颖而出的中原翘楚将领毕竟不会是什么酒囊饭袋,颇有成效,步军结阵拒马的兵种分配和武器搭档,都可谓登峰造极。在永徽之春的科举考试中,甚至就有意味深长的类似相关考题。这就导致答卷中出现了许多天马行空的想法,虽然大多数都被认为是书生意气的无稽之谈,但这之中,有一个论点在沉寂数年后突然熠熠生辉,那就是以极端对抗极端,那位在当时科举中名落孙山的考生提出倾斜财力物力全力发展那堪称畸形的重骑,力争跨过万人门槛,便是砸锅卖铁,也要培育出一支或者数支重骑,搁置在距离边关不远的重镇。他的那份答卷当时在离阳朝廷泥牛入海,可事实上几乎同时,北莽王庭就开始疯狂用银子去堆重骑,直到多年后离阳朝堂才后知后觉,那就是如今北莽以国姓命名的两支王帐铁骑,耶律重骑和慕容重骑!人数堪堪触及一万门槛,但再门外汉的文官,也知道要养这两支重骑,那就等于在国家身上割肉放血去喂养这两大只饕餮。因为重骑真正耗费之巨的地方,不在建制,而是养兵。后知后觉的离阳朝堂,迫于朝野上下尤其是兵部顾庐和东线边军的舆论压力,这才硬着头皮跟在北莽屁股后头打造出了朵颜铁骑和雁门重骑,前者不足八千骑,后者数目更是不到五千。
至于为何当年那名赴京赶考书生会莫名其妙死于一条无名巷弄,谁在乎?
不过若是有人知晓这桩秘事,应该都会为之感慨,一个籍籍无名的江南书生笔下一篇不足千字的小文章,竟然会影响到大漠边塞两百万甲士的生死。
敌我相距八十步外,头排战线铺开如一线汹涌潮水的羌骑娴熟搭弓射箭。
快速冲锋中马背的剧烈颠簸,敌方骑兵的人马披甲,以及急促接触战中的换射时间不足,都是决定骑射只能锦上添花的重要原因。
北莽正规边军的枪矛配置还算不错,不说董卓的那支董家军,便是那些大将军和持节令的嫡系亲军,就完全达到了离阳精锐边军的水准。只不过这支羌骑就要寒碜许多,倒不是北莽吝啬到不愿意掏出万余枝精制枪矛,而是就算送给有自己一套熟稔战术的羌骑,只会是画蛇添足,而绝对不是雪中送炭。战马的调教就已经让人头疼,何况是骑兵马战的实力培养?战刀枪矛的轻重长短与骑兵手臂体力的关系,需要多少场厮杀付出多少条人命,才能磨合出一个最佳答案?枪刺敌骑的精确区域,战刀劈砍的最优角度,甲胄披挂的合适重量,都因人而异,都是大学问,所以所有羌骑如果把主战兵器突然换上太过奢侈又太过陌生的枪矛,以至于拖累了羌骑一贯的转移速度,那么这支羌骑一旦到了流州,要么运气好,没碰上龙象军,只当是欢欢喜喜游历了一次,运气不好如当下,万夫长金乘想都不用想,掉头就跑吧,争取把那些枪矛卖掉换成一笔跑路钱。
那些背井离乡洪嘉北奔的春秋遗民,为北莽捎带去了许多秘传高超的铸造技艺,可是北莽的大量缺铁,让许多南朝匠人成了无米之炊的苦命巧妇。
陈芝豹曾言:枪矛不足的北蛮子,不过是一群马背上的步卒,而已!
可以说,擅长兵种搭配的西楚兵圣叶白夔,将大型战争的残酷程度一步步推倒了一个高峰,那么陈芝豹就是将庞大战争推敲分割到了每一名小都尉身上。
后者不但记得麾下每位都尉的姓名,甚至连他们的个人性格和带兵风格,以及他们正常情况下的综合战力和突发状况中的战争潜力,一切都胸有成竹。
“古代军事大家喜欢以瞬息万变形容战事的难以预料。陈芝豹,早已将那‘万变’烂熟于心。当之无愧的大秦以来用兵第一人,远超先贤与同辈。”
这种听上去烂大街的溢美之词,随便拎出个读过几本兵书又仰慕白衣兵圣风采的江南士子,都说得出来。
可事实上说这话的人,是公认棋局上官子无敌的曹青衣,曹长卿。
流州不闻号角呜咽,不闻战鼓喧天。
就这么在一场急促接触战中悄然死人了。
羌骑的两轮远程骑射取得情理之中的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