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府,每人赠银三百两。”
他接下来跟三名白马义从吩咐道:“天官,雁儒,你们二人去跟管事领取银子,然后让管事帮这些进府兄弟安置住处,书文,稍后你带着诸位义士去找家城里最好的酒楼搓一顿,银子花少了,回头本世子饶不了你。”
没能进入陵州将军府的汉子,望着那些鱼贯入府的人物,艳羡不已。徐凤年没有急着离开,就这么站在街上,跟这些不到四品的江湖汉子闲聊,问些何方人士,师传何门,以及有没有投军的打算。别管这帮人以往有没有在私下指点江山的时候诋毁过徐凤年,真当世子殿下活生生站在面前,一个个局促不安,站在前头侥幸能说上两三句话的家伙,差不多脖子都涨红,受宠若惊至极,眼前这位头发灰白的年轻人,那可是北凉未来的土皇帝啊,手握一道三州几十万雄兵,回头跟家里老小尤其是道上兄弟们聊起,还不得让他们眼珠子都瞪到地上?也有人难免疑惑,都说世子殿下不光是在北凉横行霸道,其实到哪儿都跋扈,就像在广陵江仗着有老剑神,就敢跟广陵王赵毅的数千铁骑对着干。这么个高高在上的人物,怎么感觉跟他们聊起来也没甚天大架子,反而平易近人得不像话,如果不去惦记他的煊赫身份,以及那份出彩相貌,仅就装束和谈吐而言,似乎就跟小郡县里家底殷实的温良书生差不多。
一支车马阵仗堪称豪奢的浩荡队伍马蹄急促,往陵州将军府径直而来。这让经略使府邸已经准备迎接贵客的门房有些郁闷,恰好有一人掀起帘子朝李府望来,门房定睛看去,打了个激灵,一拍脑袋,赶忙往府里后宅奔去。娘咧,在黄楠郡跟自家老爷斗了半辈子的死敌竟然在陵州州城露面了,以往陵州七郡六品以上官员需要赶赴经略使大人的官邸商讨政务要事,坐马车上那位可从来都是托病不出的。徐凤年听到异常震响的马蹄声,转过头去,看到三驾马车一字排开,心中了然,最后跟那些没能成为陵州将军府清客扈从的江湖好汉,说了件事,大致意思是他们这帮人有两条路子可以走,一条是就近从军,只要通过考核,当个伍长轻而易举,另外一条路子更为轻松,陵州各个衙门急需大量武艺精湛的江湖义士,出山担任暂时不入流品的官职,类似直辖于县尉的兵刑两房,算是除暴安良,以后只要有所建树,拿出实打实的功绩,陵州官府一定优先擢升。众人一听说只是陵州当地官府要人,而不是去边境上拼命,如释重负,许多热衷功名的汉子都笑逐颜开,面面相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跃跃欲试。
徐凤年和和气气说完正事之后,就笑着跟他们说务必吃好喝好玩好,而且以后如果真成了陵州官场中人,欢迎他们来将军府做客。
徐凤年转身慢慢走向那三驾马车,马车主人走下后不约而同加快步子,相距五步时,三位年龄相差悬殊的文士同时跪下。
“黄楠郡王熙桦参见世子殿下”
“黄楠郡王贞律参见世子殿下。”
“黄楠郡王绿亭参见世子殿下。”
三人分别是黄楠郡水经王氏、灵素王氏和紫金王氏的当代家主。王熙桦便是王云舒的父亲,现任黄楠郡功曹,气态古雅,有古贤遗风。水经王氏以藏书丰富著称于世,族内历代名士尤擅长训诂注释,家庭中凛如公府。矢志要将家学化为国学的国子监新任左祭酒姚白峰,年轻时隐姓埋名,当过水经王氏的一名塾师,就是为了可以近水楼台饱览群书,后来姚白峰名声鹊起,朝野皆知其学问深厚,老而弥坚,被奉为北方文坛宗主,与宋家两夫子共掌天下文柄,仍是经常与王氏老家主借书换书买书。头发花白的王贞律出自灵素王氏,出过一位驾鹤飞升的大真人。紫金王氏渊源不如其余黄楠三王,不过缘于前朝接连出了三位紫金光禄大夫,出现了三代同在庙堂的景象,只可惜昙花一现,近世紫金王氏并不瞩目,当代家主王绿亭不但年纪轻轻,才及冠三年,更是出了名的离经叛道,外界都不知道怎么这么一个声名狼藉年轻人,从一个跟王云舒齐名的纨绔子弟,摇身一变,就成了紫金王氏的头面人物。
徐凤年没有倨傲到要让三位家主长久跪在街上,让他们起身,带着他们进府,约定休息一夜后,明日慢慢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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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经略使大人李功德正在花园伺弄一株蜀葵,听到管事说王熙桦去了将军府觐见世子殿下,还带上了年迈体衰的王贞律和乳臭未干的王绿亭,李功德就有些脸色阴沉,冷笑着嘿了一声,说道:“老何啊,你说这有些人奇怪不奇怪,你每天给人一文钱,哪天不给了,他跳脚大骂。你每天打人一耳光,哪天不打了,他反而感恩戴德。别人都说黄楠郡出了四王,是块风水顶好的福地,不过老爷我看啊,这黄楠郡就是个尽出白眼狼的地方,只记打不记好,我才走了一年,就开始忘恩负义,若不是我当年给他们铺路搭桥,哪会有今天的光景,且不说其余三家,只说龙颐王氏,我借着他们平步青云不假,可我这些年还给龙颐的,何止他们当年施舍给我的那些?老丈人也就等我当上丰州刺督之后,才乐意跟我这个寒门女婿吃上第一顿年夜饭,如今倒是求着要拖家带口来这栋宅子五代同堂了。”
姓何的管事被老爷这一席话吓得噤若寒蝉,他当年本是王氏仆役,后来因为在李功德未曾飞黄腾达之际,是唯一一个请过这位王家女婿喝酒的小管事,连何大管事自己都不敢相信李功德会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当初在黄楠郡,李功德文不成武不就,受到白眼无数,说句难听的,连女婢马夫都不带正眼看他的。何管事那回之所以多此一举,主动邀请李功德喝花酒,那还是得了一笔意外赏银,在王家上下找来找去觉得只有李功德既合适他吹嘘显摆,又还能请得动。后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何管事成了李家最早的一批元老,他起先只是纯粹认为老爷睚眦之仇必报,滴水之恩必报,后来才醒悟根本没这么简单,老爷就是想让那些当年瞧不起他的王氏族人悔青肠子,实则对他何畅根本没有太多刮目相看。
淫祀一事,是李功德让人去揭发弹劾宋岩,李负真亲自去黄楠郡太守府,即是想让女儿代他去跟宋岩开诚布公,以便维持关系,李功德原先相信宋岩会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当然也有顺势敲打一下宋岩的意思在里头,如果让王熙桦成了黄楠郡太守,已经连陵州刺史都快要保不住的李功德,不希望连黄楠郡这个李家后院。
不过女儿对官场体会不深,但是李功德料到她肯定会带上那郭扶风同去黄楠郡,见一见宋岩和宋黄眉父女。由他出面磋商,总比稀里糊涂的女儿好心办坏事来得强。还有就是李功德已经知晓多位熟稔“偷塞狗洞”的门生故吏,开始跟郭扶风眉来眼去,这个年轻人看似城府其实轻躁,李功德也有意让宋岩冷落一下他,好让郭扶风知晓想要真正进入李家的圈子,付出得远远不够。
可怜天下父母心,真是可怜。正因为儿女在不曾亲身为父母之前,很难体会到这份苦心,所以才可怜。
一名外院管事急匆匆跑来,神情有些古怪:“老爷,小姐回府了。”
李功德何等老于世故,略微思索,随即不耐烦道:“让那人一起进来。”
管事低头,面色一喜。不料李功德笑呵呵道:“贾贵啊,那年轻人给了你几十两银子啊?”
贾贵立即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弓着腰小跑递给经略使大人,绝不废话半句,老老实实说道:“五十两。”
李功德挥了挥手,瞥了眼银票,一脸无奈,自言自语道:“这傻闺女,拿老爹送你的银子来糊弄爹。”
李功德眼睛眯起,慢慢将银票放入袖中,“姓郭的,这银票你也敢收下,不怕烫手?”
内院管事之一的何畅主动悄然退下。
独处的李功德继续对付那株等人高的蜀葵,伸出两根手指,掐断一根根枝叶,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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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放下那些首拨“从龙”的江湖人士后,又有黄楠郡三位王氏家主住下,终于有了些生气,徐凤年坐在书房内,借着余晖,正在低头鉴赏一幅题跋密密麻麻的名贵字画,呼延观音蹑手蹑脚进入书房,双手捧着那盆被斥为“菊婢”的凤仙,放在窗口上。被遮挡住光线,徐凤年没有抬头,朝她挥了挥手。桌上所铺字画是昔日北凉巨子姚白峰的真迹,姚白峰在野的年代长,在朝的时日尚短。徐骁不是没有想过让他出山,可姚白峰一直没有理睬,徐凤年手指抹过字画,轻轻叹了口气,什么得民心者得天下,都是假的,得士子者坐江山才是真。徐凤年抬起头,看见呼延观音的背影,她站在窗口发呆,泛黄余晖洒落,让她宛如壁画上的飞天。徐凤年其实心知肚明,她就是自己的饵料,北凉也有几名练气士,肯定已经看出她的不同寻常,徐骁之所以将她雪藏此地,一方面由于奇货可居,更重要是要让她身负气数,悉数转嫁给气运空白如生宣的徐凤年,气数气运之说,看似虚无缥缈,其实很简单,比如世间所谓的夫妻相,那就是一对结发夫妇,朝夕相处,气数互补的结果。呼延观音经常无精打采,除了表面上的水土不服,根子上还是因为充沛气数为徐凤年所窃。
徐凤年收起卷轴,自嘲道:“家贼难防啊。”
至于那帮主动依附陵州将军府的江湖人,是否夹杂有北凉以外的死士谍子,徐凤年有的是手段让他们身份水落石出后生不如死。
呼延观音一声惊呼,徐凤年抬臂让一只信隼停下。
密信所写内容让徐凤年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青州陆家遭遇一场暗杀,单是为了保护陆丞燕,仅拂水社一等房游隼就死了四名,一直负责在青州布局的停云馆更是损失惨重,几乎精锐尽损。
显然离阳和北莽都不想看到青州陆家跟徐家成为姻亲,然后扎根北凉。只要有望成为北凉王妃的陆丞燕一死,陆家就彻底绝了换东家的心思,至于到底是哪一方不惜血本也要阻拦陆家赴凉,密信上只说尚不明确。徐凤年点燃一根粗壮红烛,把密信一寸寸烧成灰烬,微风透窗,烛光摇曳,灰烬飞散。呼延观音看到信件早已烧光,他仍是保持双指并拢靠近烛火的凝神姿势。
徐凤年弹了弹手指,走到呼延观音身边,眼神晦涩难明,轻轻望向经略使府邸的一处翘檐。
呼延观音听到他自言自语道:“可能一开始我就错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北凉织造
黄楠郡三位家主入住陵州将军府,都相距不远,他们三位除了各自的心腹扈从,没有再带任何闲杂人等进入这座匾额崭新的官邸。世子殿下让他们休憩一夜,让王熙桦当时就心头一紧,这分明是故意让三个家族有足够时间先行通气,王功曹跟灵素王贞律以及紫金王绿亭都是拂晓时分,紧急从各自家族匆忙赶往陵州州城,除了中途一顿潦草的午饭,大致交流了一下,嘴上答应互有照应的同时,心中难免互有提防,很难做到彻底的同进同退,涉及偌大一个家族的走势起伏,不管往日私人关系如何融洽,都得慎重再慎重地权衡利弊。
被姚白峰誉为有“三个刺史之才”的王熙桦吃过谈不上丰盛的晚饭,没有着急答应王贞律的约见,而是单独出门散步,出门没多久,就看到同样在悠哉游哉闲逛的后生王绿亭,王熙桦就有些感触,如此沉得住气,后生可畏啊。两人点头一笑擦肩而过,王熙桦沿着一条傍水走廊负手慢行,流水通往金瓯湖,陵州城内,有本事引湖水入自己庭院的宅子没有几座,隔壁的经略使官邸当然算头一个,王熙桦心思一动,转入一条紧贴墙根小径,透过墙孔可以看到邻居李府的墙内光景,王熙桦突然停下脚步,恰巧墙那一边有位熟到不能再熟的官老爷也在凑近,对视之后,始终负手身后的王熙桦笑道:“李大人,这么有闲情雅致?我可听说李大人找了位乘龙快婿啊,学识人品身世都出类拔萃,恭喜恭喜。”
仅是称呼李功德为李大人,却不自称下官或是卑职,足见黄楠郡功曹王熙桦的清高倨傲。
李功德拍了拍袖口,笑眯眯回敬道:“本官可不用靠什么女婿养老,好歹有个还算出息的儿子,在边境上挣取不掺水的军功,王功曹,你可就要悠着点喽。”
王熙桦点头道:“边境上多伟男子,李公子沙场情场两不误,自然让人羡慕不来。我那犬子,没本事,只会勾搭些青楼女子,就没这份福气了。”
北凉皆知经略使的公子李翰林曾经男女通吃,几乎每次出行都有眉眼清秀的小相公亲密相伴,虽说如今浪子回头,没有人怀疑这位游弩手标长的战功真伪,可当年的李恶少终究犯下太多令人发指的罪行,今晚被王熙桦出言暗讽,何尝不是无奈的子债父还。李功德也没有反驳,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