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心静下来小桃,当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温和,催眠一般,让春霄犹如沐浴在醉人的春光之中。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在逆风中把身子往那探去,青葱的指尖奋力够着,够着,够着,然后……
“看,我不是接住你了吗,小桃。”杜尚秋宠溺的拉住了她的双手,并顺势将她搂入自己的怀中。
春霄整个脸都热的赤红,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头一次如此的靠近杜尚秋,比同一个房间还近!比同一张床还近!比……
“好了好了,小桃,别紧张。”似乎对她的心思一清二楚,杜尚秋笑着把头靠过来,在春霄的耳边轻吐气息道:“只有你和我……我不会笑你的,同样的,你也不许笑我。”
那一瞬间,世界好像消失,喜怒哀乐好像消失,生与死也好像消失;一部分好像成了全部,全部又好像只是一部分;内里成了表面,表面成了内里……一切的对立变为相融,一切的相融又成为对立。
春霄觉的自己的灵魂就像是一条小船,而杜尚秋的思绪仿佛大海,又仿佛天空。他的憎恶,他的欢乐,他对别人的利用和竞争中的压抑,甚至还有他眼里的自己,都化作略带起伏的浪头,一波一波的推动着她,飘向万物的本源。
她清楚,杜尚秋的感觉肯定也是如此。自己的娇气,自己的青涩,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和最丑陋的一面,连同她对于董荣那份难以启齿的爱慕,他都能够看见。
但是她却一点也不觉的慌张,灵魂的世界里,她就像是初生的婴孩,不着寸缕,却怡然自若。
女人和男人,郭春霄和杜尚秋,阴和阳,有缘的两个人所拥有的力量,互相的起了作用。
张鹤卿感觉到了气息的变化。
尽管杜尚秋之前站立的地方早已被邪气所包围,但天眼还是清楚的捕捉到了微小的异动。
这个异动初时很小,然后越来越剧烈,连带着计都也散发出了璀璨光芒。渐渐的,邪气开始分成两股,急速的旋转起来,仿佛滚动的雪球,越聚越大。那与其中控制着万千魂魄的意识,似乎也感到了无法抗拒的力量,发出了挣扎的呼啸,却仍抵挡不住急速的漩涡。
“小公子,请守好地狱的入口。”四散的邪气不停的被聚拢到了一起,同时亦露出来七郎所在的裂缝。
张鹤卿确认了七郎那边的情况后,又将几滴伤口的血涂在罗睺上,屏气凝神开始做法。
“天地同生,扫秽除魇,炼化九道,还形太真,昭昭其有,冥冥其无,由汝而去,超生他方……”
随着净天地神咒的诵读,受到鲜血喂养的罗睺也以刺眼的碧绿荧光表达着它的兴奋,蚀神的鸣动带动起巨大的剑风,猛烈的向着地狱的入口刮去。
“你就死心吧……”张鹤卿最后抬头,看向邪气的漩涡中因恐惧怨恨而扭曲变形的那张脸,“贫道说过,苍天不会无眼。”
一剑挥下,尘埃落尽。
尘埃落柳暗花明
像是幼儿时安睡与摇篮之中,又像是夏夜后院花树下的微醉,春霄只觉的无比的惬意,无比的闲适,而杜尚秋的声音也如同夜风般轻轻的吹拂着自己的耳膜。
“小桃……”
“小桃?”
“小桃!你发什么呆呢?”
“啊?啊!”春霄忽然回过神来,猛然看到杜尚秋一张大脸从窗外凑过来,吓的她下意识一关窗扉,便听到外面“哎哟”一声。
“尚秋怎么了!撞着你了?”她连忙重新支起窗扉,却看见杜尚秋笑嘻嘻的飘了进来。
“小桃你怎么又糊涂了?我只是个魂魄,哪会被窗户撞着。”
这么说着,他已经如同轻烟般将回到肉身中的春霄环环缠了起来,“小桃,你这几天怎么尽躲着我啊?神情也很古怪……”
“讨厌!讨厌啦!离我远点!”春霄如同挥苍蝇一般的摇着手臂,脸又不争气的红的一层比一层透彻。
她是很想躲着杜尚秋,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当初乾陵中双魂合一的豁命劲头一过,现在回想起来却只叫她羞愧难当。
那些个破事啊!糗事啊!小心思啊全被死杜尚秋看去了!以后还叫她怎么见人嘛!
“嘿嘿,是不是在为乾陵里我俩的身心合一而难为情呢?”春霄那点表情怎能逃过杜尚秋的眼睛,他拿着肉麻当有趣,兴致越发好了起来,啧啧满足道:“小桃你真的好可爱啊!”
“什么身心合一?谁跟你身心合一啦!”春霄羞的大叫,觉的自己的清白如今真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没有了!
没错,如今这两人不但成功的完成了灵魂的融合,还一举成功的分离,只是这分离后的感觉……却让春霄恨不得再死一次。
而在 “王贤妃”和邪气消亡后的不久,大明宫内的那位皇帝也无巧不巧的驾崩。乾陵里牵动天下的异变,最终被一个皇帝的崩逝悉数掩盖在了举国大丧的风潮之下。
再然后便是新皇登基,恢复佛法的旨意也随即传达到全国,浩浩荡荡的灭佛劫难慢慢淡化,最终一切似乎都重回了正轨。
甚是圆满,甚是团圆,就好象什么都未曾发生过,连春霄都不禁怀疑起来:那么多的生死一线,是不是只是自己作的一个大梦?
其实是梦该有多好。
没有伤害,没有背叛,没有患得患失……她和杜尚秋还是整日腻在那三进三出的地府大院子里嬉笑怒骂,也就没有了即将而来的阴司的判决。
可是,如今倒也不能算差。
被伤害了所以知道会心痛,被背叛了所以知道去争取,患得患失了所以知道要珍惜……来阳间这峰回路转磕磕绊绊的走了一遭,让她与杜尚秋的心意紧紧相连,只觉的人生到此终于完满。
这么天马行空的想着,春霄趴在窗台上看着不远处逗弄着七郎的杜尚秋,不由的深深笑了起来。
“是什么好事让郭姑娘这么高兴?”
冷不丁又是一个声音冒了出来,春霄一惊之后看去,原来这次是张鹤卿走至了她的窗下。
这几天张鹤卿几乎天天都要入宫面圣,想来是被召去详细询问了乾陵一事的来龙去脉。虽然平头百姓们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差点就要天翻地覆,那端坐金銮宝殿的天子却是万事上心,唯恐天下还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当然,秘密知道了,真相却只能掩盖在尘土之下。因此佛门被赦免了是因为新帝“心怀仁义”;崇玄署长官身亡是因为妖言蛊惑君王而被“杖毙”;后宫忽然暴毙的宠妃则被记载为追随先帝而“殉情”。
春霄只觉的这一幕幕戏滑稽的可笑,但也已没有多嘴的必要。
“也没什么,只是想着终于可以和尚秋一起回到地府,忽然有种落叶归根的感觉。”
这是实话,在阳间待了数月,种种遭遇仿佛一场大梦,反倒是这地府中的人人事事才像真实。春霄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死人当的太久了,终于对生死区别没了一点概念。
“万物生灵终有那一天,说是落叶归根倒也没错。”张鹤卿淡淡附和一句。他如今又恢复到了闭目而“视”的状态,只不过当初这闭合的眼帘内还是一双灵动的双瞳,如今却只剩残破的空洞。
“对不起……”看着这样的张鹤卿,春霄就觉的心中有愧。
反倒是张鹤卿愣了一下,不知道她忽然冒出这一句所为何来,“郭姑娘有哪里对不起贫道了?”
“要不是我以前自以为视的那样苛责道长,道长就不会放弃天眼了,那现在也就……也就……”也就不会真的变成瞎子了。
“原来是这事。”张鹤卿毫无芥蒂的笑了笑,“这是贫道自己的选择,郭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其实若不是郭姑娘,贫道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看到这个世间真实的模样,今后,贫道也会把这副美景永远记在心上。”
自己以前说过,不入红尘焉知红尘。如今这红尘俗世走一遭,种种体验,他已没有遗憾。
“只是……可惜从没见过郭姑娘真正的模样。”察觉到春霄似乎没有被宽慰的样子,张鹤卿又加了一句难得的玩笑,伸出手想去拍拍春霄的脑袋,却又在敏锐的感到某人投过来的“严重警告”后及时缩了回去。
春霄倒是对这一瞬间的小插曲浑然不知,她只是在张鹤卿的玩笑下勉强笑了笑,也心知肚明他就是这般能把自我损失看的自然而然的人。
“那么张道长今后怎么打算?”与有点沉闷的气氛下,春霄换了个话题。
“贫道还会在长安城里待上一段时间,据说知玄大师也将重回京城,贫道还得与他商议复原护城大阵的事情,而且也要等待天师府那边派遣交接崇玄署事宜的人过来。”
“那之后呢?”
“之后还得先回趟龙虎山禀报详情,此外蒙圣上开恩,将赵师兄的遗体运回师门落葬,再之后自然就是继续云游了。” 张鹤卿答的一板一眼,却不知春霄问的并不是这种细节上的事情。
“就……就只是云游吗?”春霄忍不住又问道,张鹤卿是她重返人间以来对她扶持最多的人,如今即将阴阳永诀,她其实只是生出几分不舍。
“贫道本来就是云游至此,这天下之大,还有许多地方是值得走一走的。”张鹤卿理所当然道。之后像是终于察觉了春霄的心思,他莞尔一笑,“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百年之后大家都是殊途同归,贫道在此就先恭祝郭姑娘与杜公子能够缘定三生了。”
说罢他微微一礼,转而看向杜尚秋和七郎所在的方位。此时阳光正好透过树叶,将斑驳的光影照耀在他一身的白衣上,使他显的越发朦胧,也显得格外静逸。
这就是春霄关于张鹤卿最后的印象。
他好像总是这么平淡,尽管也有了几分欢乐与悲苦,但云淡风轻却仍是他的主旋律,好似诸人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而他亦是别人的过客。
殊途同归吗?
确实呢,不管是红粉青春,也不管是儒生羽客,终究会化为芳草间那一笼坟冢,重入轮回。
千百前因后果,缘之一字。
*****************************************************************
离开玄都观启程返回地府的路上,春霄与杜尚秋还特别去了趟位于兴宁坊的郭府。对着尚未开启的大门,他两人齐齐跪拜,即使无人看见,也做了最后一次的叩别。
“爹娘的养育之恩,小桃终身不忘,另外……也感谢爹娘将我……将我……”
“将你什么啊?”眼见春霄脸红的快要滴出水来,杜尚秋似是若有所悟,却还一个劲的诱哄。
“讨厌!你明明知道的嘛!”春霄干脆噌的站了起来,也不肯再多说半个字,只余杜尚秋黏糊糊的贴了上来。
“哎呀,说出来又怎么样了嘛!为夫这种话都说了多少遍了,小桃说一次都不肯,也太小气了。来来来,就说一次,是不是要感谢你爹娘将你嫁给我这样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啊?”
“讨厌!讨厌!我不要跟你说话啦!”春霄加快几步走在前面,杜尚秋却在后面因一语中的而哈哈大笑。
再然后便是回返阴间面见了阎罗大王,一番审问是逃不掉了,但地府果然诚不我欺,说过的诺言一一兑现。因杜尚秋在清除邪气的事件上有功,便将功折过,总算是消去了他厉鬼期间的所作所为。
至于春霄无过有功,还有额外的奖赏,只不过具体负责此事的崔判官神神秘秘,就是不肯透漏,只说绝对亏待不了她,搞得春霄心痒难耐。
好不容易两人终于回到郭府,却见老远就有一大群人乌泱泱的聚了过来,原来是韩家一大家子早就翘首以待,一看到他俩的人影便激动难当。
“郭姐姐啊!你……你总算回来了,我们……我们还说……呜呜呜呜!”韩六小姐和韩七小姐两马当前,抱着春霄便不撒手,一句未完倒是眼泪先流,倒显的比当事人还委屈。
公子们则比较男子汉气概,一声“尚秋……”诉尽千言万语,重重拍上肩膀的双掌说明了深沉的喜悦。
就连一向伤春悲秋的韩老爷也没有再爆他那口头禅,而是一手握住两个后辈的手,一边拍着,一边不停的“好好好”。
被如此盛大欢迎和惦念着的春霄和杜尚秋,至此才将阳间憋着的最后一口气舒了出来,四目交错,相视而笑。
回来了……
终于回来啦!
拜天地再世为人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明镜……那个……”
“哎呀呀,不好不好!再做再做!”
眼见杜尚秋半天没憋出一首诗来,一群观礼的老老少少集体起哄。杜尚秋自己也很尴尬,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恨自己书读的少了,否则也不会新娘就站在门前,他却硬是整不出一首却扇诗来。
而手拿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