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贤妃也不回答,只是眼光瞄到赵归真紧扼自己的那只手上,妩媚一笑道:“炼师大人也知道我是圣上宫眷啊,那你紧紧握着妾身的手,可是大不敬呢?”
“少说废话,你究竟到这来干什么?”赵归真眼神越来越冷,手下的力道也越来越重。若是平常,王贤妃恐怕早就会娇滴滴的讨饶,可眼下她只是那样悠然的站着,得意的笑容已深深印到眼底。
“大人你紧张什么?以前你不是也带妾身来过一次的嘛。”
“我?”赵归真茫然的重复一遍。这不可能!这个宝库他尚且只在宫观落成时进入过一次,又哪里会带随随便便带一个女人进来。
“怎么,炼师大人不记得了?” 王贤妃将赵归真的表情尽收眼底,以袖掩嘴,笑的好不轻浮,“也难怪,大人贵人多忘事,大概有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妾身何止被带着观赏过这面宝镜,也知道它的贵重,它是组成护城大阵的七个阵眼之一,若是破了这里,大明宫附近一带的那个小七星玄武阵也同时会消失吧。”
情意绵绵的一句话,却听得赵归真只觉身在冰窟。
护城大阵?!这个女人怎会……
“妾身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吗?”仿佛又一次洞察他心中所想,王贤妃笑的更加气定神闲,“这不也是炼师大人你告诉我的嘛。”
面对她如此宣称,赵归真已不知道做何想法。
这种代代相传的私密职责,他怎么可能告知一个后宫的妃子?他真的带她来过吗?
记忆像是突破地表的泉水,被一点一点的压榨出来。那夜的画面源源不断的涌出,竟真的被他忆起了相似的一幕。
是了……就在第一次遇见她的那天夜里,他带她绕过工地的守卫进入尚未完工的宫观中,又解开密码锁领她进了藏有秦镜的密室。他甚至清晰的想起了那晚他拉着她手的感觉,满是入骨的阴寒。
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
思及此处,他不禁皱眉盯着眼前的女子。这是王贤妃吗?是那个身份卑微、毫无手段又在他的教授下沾染了一身魅惑的女人吗?明明是同一张精巧的面容,但他怎么不记得他拿来利用的女人是这个模样,他怎么忽然会觉的她那么陌生?
晕眩的感觉像浪头般一轮轮的侵袭着他的大脑,也生生撕裂了他的思绪,赵归真下意识的想以秦镜支撑自己,结果倒是被王贤妃一把扶个正着。
“哎呀呀,炼师大人你可得小心一点!”王贤妃搀着赵归真,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说的话却是浓浓笑意,“你这样的身子怎能随意靠近秦镜呢,若不是它已失了作用,小心它把你当成阴魂鬼魅给照的魂飞魄散。”
她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担心不听话的孩童,这让赵归真不仅莫名,也更加烦躁。
“……你……放肆!”他忍着不适想要挣脱王贤妃的接触,却只感到自己越来越无力,仅能抬首忿然的盯着眼前女子,“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不管你在搞什么鬼!但你要知道,没有我的话,你的一切也将不复存在!”
“呵呵呵,大人说的没错,妾身的一切都是大人赐予的。”满脸的笑意终于爆发成一阵悦耳娇声,王贤妃黝黑的眼睛直视赵归真,却是从怀里取出了一个东西举到了他的眼前,“可是大人,让死去一次的你复活的,却是妾身啊。”
万寿域双法相斗(1)
“谁在那?”
“啊!妾……妾身是紫兰殿的才人,只是散心经过此处而已。”
那女人仿佛胆怯的兔子一般微微颤嗦,似乎刚才哭过,让他不由的放缓了口气,“即是后宫的嫔妃,就不该在这幽僻之地乱逛,还请娘娘速回。”
“哦……好,好……可是……妾身无心中到了这,却不认识回去的路了。”
“这样啊……”看她绞着锦帕忐忑不安的样子,他轻叹了口气,往她所在的阴影里走了过去。阴影交错的朦胧光线里,她的容貌好像也跟着一起迷离梦幻。
“请娘娘跟我来吧,我将娘娘带到玄武殿那,剩下的路娘娘该知道了吧?”
女子乖巧的点了点头,就跟在了他的身后,又主动跟他攀谈了起来,“大人是什么人?又怎会深夜至此呢?”
“微臣是新任的两街道门都教授,来此查看这宫观的工程进度的。”他淡淡解释,就听到身后之人惊讶的喜悦。
“原来您就是崇玄署新来的赵大人啊,难怪妾身感觉大人是修为不凡的高人呢!”
“哦,娘娘还能看出他人修为?”他觉的有点好笑,不禁回头。
“可不是。”女子笑中带着一分娇媚,“妾身不仅看的出大人的修为,还得谢谢大人呢。”
“谢我什么?”
“谢谢大人将那天王寺拆毁新建玉晨宫啊,若不是这样动摇了秦镜,妾身可是无法脱身呢!”
回忆嘎然而止,赵归真恍然无措的看着王贤妃和她手中的那个骨片,一只手抖抖索索的摸上了自己的脖颈。
没有脉动,没有温度,他怎么就忘了呢?那女人当时说完就朝自己扑来,尖利的牙齿咬穿了自己的咽喉,随着无力和冰冷的感觉蔓延,他最终失去了意识。
他……竟然已经死了?!
“你……你究竟是谁……”
“妾身是王芳妙啊……”王贤妃笑的好不快活,“当然了,这只是妾身暂时依附的皮囊而已,等妾身聚齐全部的魂魄时,妾身就不再需要这种弱小的容器啦。”
她玩味的看着自己手中的那片头盖骨,又瞥了眼赵归真,巧笑的抚上他已面无血色的脸。
这是她利用偶骨之术制造的第一个人偶,也是最精巧最完美的一个。
“当初为了使用你的能力和职权而保留了你一部分的意识,如今看来也不需要了,赵大人,重新回到妾身这来吧。”
妍媚的邀请仿佛漫天扑来的蛛网,盘上身体的柔荑犹如摆脱不掉的毒蛇。赵归真本能的想要抗拒,却发现四肢百骸全都不听使唤。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贤妃朝自己凑近过来,可连心中的呐喊都发不出来。
不!他就算是死,也不要这样的成为别人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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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绝儿失声叫到,却无法挽回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一盆珠兰。他连忙蹲下来去收拾碎片,又被春霄急急拦住。
“别动别动,小心割坏了手。”
“真糟糕,难得有一盆师傅挺喜欢的花,还摔成这样了。”绝儿愁苦的看着可怜巴巴的盆栽,想着张鹤卿回来的话他该怎么赔罪。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春霄小心的将被泥土包裹的珠兰从陶土碎片中挑出来,“找个盆子再把它种起来,还能活的。”
说着她便捧着珠兰走到摆放着瓦瓦罐罐的大树下,抬头一看,杜尚秋正飘荡在一根树杈上极目远眺。
“不能再等了,我们得靠自己!”
等春霄埋好了珠兰,杜尚秋飘落到了她的身边。那个曾被他附身的禁军毕竟不能长期占用,他把那倒霉的家伙扔回北衙门口自生自灭之后,又回归了魂魄之体。
春霄听他这么说,不免底气不足的问道:“可就我们四个人,能干什么呢?”
张鹤卿已经有五天没有任何消息了,当初说好用来联络的识界符,也在某天晚上忽然自燃起来烧成了灰烬。眼下……春霄怔怔的看着盆子里的珠兰,总觉的有些不详的预感。
“那也比干等着要强啊。”杜尚秋也是叹气,“张道长那边又没有音信传过来,我们再这么耗下去,那寺志上所记载的阵脚可就要被拆光了!”
“不是还有道观吗?”
“小桃,你仔细想想啦……”杜尚秋耐心的摸了摸春霄的脑袋,“那些道观就等于是赵归真自己家开的,他要想使坏,还不早就得手了,哪用的着像对付寺庙似的大动干戈?”
春霄想想,是这个理,于是扭着脖子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干?”
“走,我们进屋去说。”杜尚秋说着起身当先一步,春霄也招呼着院里的两个孩子一起聚到了张鹤卿那间不大的起居室内。
绝儿在地图上已找到了护城大阵的镇心,而前往地府的七郎也早已回返,出乎意料或者该说情理之中的就是——他们两人找出的答案竟是殊途同归。
护城大阵所镇守之地,是位于京兆府所辖奉天县内的梁山,而那里有一处皇陵,正是于嗣圣元年开始建造的,高宗皇帝和皇后的合葬墓——乾陵。
“据生死薄记载,嗣圣元年长安城内的死者为2286人,而这其中……有1500名来自于大明宫……”
七郎刚说到一半,就听到一阵吸气声,春霄更是忍不住道:“怎么可能?一年内宫里死了这么多人!”
“确切的说,这1500人都是集中在一天内死的。”七郎又补充了一句,遥想自己当初在阴司典籍所查到这段时,也是惊诧不已。
“一天……1500人,难道……都是死于非命?”杜尚秋喃喃低语,问询的目光也是看向七郎。
七郎沉重的点了点头,“1500名宫女,生死薄上记载的死因全都是陪葬。”
“这不可能啊!”春霄惊呼一声,“我朝从来没有用活人陪葬的说法。”
“内中隐情,也不是你我可以明了的。”杜尚秋对春霄解释一句,心中已有所了然。
虽说活人殉葬是早已灭绝的野蛮手法,但于历朝历代又哪里断了个干干净净?虽然前朝记载中从不见这1500条人命的记录,但若皇家想要一手遮天,又岂不是轻而易举。
其实莫说是帝王之家,就是他们这种权贵之家,因家主之死而被乘机陷害丧命的人数还少了吗?
想到这里,他就多问了一句:“那么阴司的记载里,可注明了让这1500人殉葬的主谋者呢?”
“有啊,就是当时的皇后。”七郎并不清楚本朝历史,所以只是平铺直叙,可他那人名一出,其余三人都是一时呆怔。
高宗皇帝的皇后,不就是那也曾登基称帝,浓墨重彩一世的武则天嘛!
……原来如此……
杜尚秋暗自吞了口吐沫,心头微动。对于武氏他知之甚少,后朝对她之评点也是毁誉参半。但一来后人评说总是藏有私心,二来能干出那番惊世骇俗事业的女子也必有过人之处,所以杜尚秋对这位前朝的皇后始终保持着一定程度的敬畏。若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出于某种目的取人性命于鼓掌之间,倒也不难想象。
所以,为了镇压亡魂才在那时扩充了护城大阵的规模吗?联想到那女皇帝百年之后也是归葬乾陵,似乎就更能说的通了。
不过……这跟赵归真的灭佛大计又有什么关系?
线索不多,思考到此也是他的极限了,无意间杜尚秋察觉到大家都在拿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不觉的有些哭笑不得。
如今还都拿他当顶梁柱了?
“坐在这闭门造车也不是办法……”杜尚秋一拍大腿决定道:“我们还是亲自到乾陵走一趟吧。”
“去乾陵?”春霄睁大了眼睛,又环视了一遍四人,“就我们四个?没问题吗?”
怎么说那里也像是问题中心的样子,虽说搞不清到底有什么问题,但就他们两个半吊子亡魂,再加上初出茅庐的一个鬼差和一个凡人小鬼,是不是也太鲁莽了点?
“要不,我们还是再等等张道长那边的消息吧。”本着稳妥的考虑,春霄提议道。可惜她忘了杜尚秋对“稳妥”这两字本来就没多大自觉,而且她这般依赖张鹤卿的样子,多少也有点刺激到杜尚秋的神经。
“小桃,你信不过我吗?”杜尚秋哼哼了一声。
“不是啊,可是……”
“那就别可是了,时间不等人。”这么说着,杜尚秋已经站了起来,考虑到己方四人的身份,他又指挥道:“七郎负责把绝儿弄进去,小桃也别带肉身了,我们两这样子方便行动。”
如此这般安排一番,绝儿便到观外去雇了一辆马车与七郎同行,春霄则把肉身存放在玄都观内,跟着杜尚秋一起朝梁山飞去。一路上她俯首身下,看着为生计而忙忙碌碌的苍生,只觉的活于世间是这般的美好,而她和杜尚秋的前路,就是要为了再次有机会体会这份美好而拼搏。思及此处,她不禁拉紧了杜尚秋的手,极目远望。
乌云泼墨,云浓风骤,城郭外依稀可见的层层丘陵犹如一个舞台,渐渐掀开大幕。
万寿域双法相斗(2)
位于奉天县境内的梁山有三峰高耸,左右两座对称山峰优美峻秀,远望犹如一个身材饱满的仰卧少妇,北面主峰高逾千米,正是“万年寿域”的帝陵所在。
这座陵墓东望九嵕,南望太白,北望五峰,西接翠屏,四面山形形成水垣,围住地中龙气,乃是极佳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