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尚秋全身冰冷,脉搏全无,这些都在预料之中,因为此时张鹤卿已能肯定这副肉体必是由尸土融骨而成,那自然是与死者无异。只是他的法力再向杜尚秋的魂魄深处进入时,就遇到了重重阻碍,一道无形之力仿佛坚厚城墙般牢不可破,使他不能一探究竟,也好似紧紧禁锢住了那里面的灵识。
“道……道长,可是有什么发现?尚秋他的……他的……”春霄看出了张鹤卿凝重的表情,不由的哽咽发问。她自然不是担心杜尚秋死了,反正他也无所谓“生死”,但是她非常恐惧床上这具只是个空空如也的躯壳。
“不是姑娘想的那样……”张鹤卿似乎猜透了她的想法,“杜公子并没有魂飞破散,只是……只是他的魂魄似乎被什么东西困在了这副躯体的深处,贫道既无法进去,也无法把他拉出来。”
“进去?拉出来?”春霄对这两个字感到费解,一旁的七郎也是一头雾水。
张鹤卿想了想,重新解释道:“就好比姑娘你的魂魄,贫道可以凭自己的法力感知到,也可以自由的将其脱离或捆绑在一副肉体上,可是杜公子的魂魄贫道却无法接触,他好像被一种巨大的力量锁在了这个身体里面。”
“……就是说……就是说尚秋是被控制了吗?”也怪不得春霄想要自欺欺人,在被现实狠狠打击了几次后,她如果没点这种念想,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张鹤卿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也不甚明白。
究竟是什么方法,能使经土尸之术复活的亡魂保有神智?又是什么方法,能将这样的亡魂控制自如?
“总之……这不是正常的情形。”他最终只能暂时如此陈述,望着安静下来显得异常温顺的杜尚秋,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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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变啊!再变成金黄色让我看看啦!”
绝儿孜孜不倦的戳着七郎肉肉的手,对他身上会变色的纹路好奇不已。七郎正津津有味的吃着玄都观里自产的素食糕点,被扰的不耐烦了,就噗的喷了绝儿一脸点心粉末。
绝儿丝毫不见生气,反而一手抹脸,一边咯咯笑着。自从张鹤卿带回七郎以来,他就兴奋不已的成天围着这个新奇的同龄人打转,而与七郎一起被带回玄都观的,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杜尚秋。大概是因为张鹤卿既不隶属于玄都观,自身又颇有名望的缘故,玄都观对他总是隔三差五的带回些奇怪阿猫阿狗似乎也睁只眼闭只眼。就这样,春霄这个幽魂,再加上七郎这个准鬼差和杜尚秋这个厉鬼,就在赫赫有名的道门大观内再度聚首了。
“七郎,这么说你就是地府派来督办此案的?”春霄坐在两个孩子另一边,拿着手帕替七郎把嘴擦干净,一边震惊不已。
莫怪她不能镇定,她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当初阎君严重警告的“如若不能按期回去,就会再派差役前来捉拿”的这个人,竟会是七郎!春霄本来还为相隔不远的最后期限而焦头烂额,如今一看来的是熟门熟路,还得喊自己一声“干娘”的七郎,陡然一阵轻松,心中大石向下落了一截。
“是的,因为最近人间阴阳之气有异常变动,所以阴司命我先期前来,顺便监督干爹的事情。”七郎又塞了一块糕点,满嘴囫囵的回答道。
“阴阳之气异变?”坐在圆桌另一端的张鹤卿忽然插话进来。若是以往,这样规模的气息变化他不可能感觉不到,但是今非昔比,他现在已经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了。
七郎重重点了下头,“虽然京城龙蛇混杂,一向污浊,可是最近一段时间阴晦之气越来越重,就连一些清净之地都受到了影响。长此以往,人间的阴阳平衡就会受到损害,所以阴司才会让我来探查。”
说着他又转而对春霄道:“干娘,出来时崔爷爷还特意跟我提过,如果你和干爹能协助处理好这件事的话,阎君可以放宽你们在阳间的期限,若是干爹能戴罪立功的话,没准还能将他在地府的恶行一笔勾销。”
“真、真、真的?这是真的吗?真的?!”春霄惊喜的跳了起来,狠狠掐住七郎追问,几乎将他嵌到自己身体里。
“真的!真的!崔爷爷是这么对我说的。”七郎扭捏着小脸连声保证,好不容易才从春霄的怀抱里挣扎出来。
春霄犹自杵在那里,欢喜的不怎该怎么才好。一直悬在心中的千斤巨石终于安全落地,她心里从观音菩萨念叨到玉皇大帝,轮番感谢了一个遍。当然最该感谢的还是阎罗天子,这就是变相的为她开后门啊!果然是个明事理的大好人,否则怎么就当上了鬼帝呢!
这么不着边际的想着,她就乐的坐不住。咧着嘴抱了抱七郎,又激动异常的的冲到张鹤卿面前拼命摇晃着他,“道长,你听到了吧!听到了吧!我们可以无罪释放了啊!”
说罢也不待张鹤卿有何反应,再次手舞足蹈的冲到了院子里,哈哈大笑,欢快的好似一只小鹿,不停的在草地上乱窜。
张鹤卿看着那抹俏丽的身影,不由的扬起微笑,摇了摇头。他本来还想提醒一下事情还没有办完呢,这时却觉得闭嘴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么,你们那里对这次的异变可有看法?”放下正需发泄的春霄,张鹤卿又端起茶望向七郎。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居然也是从地府而来的差役,至今还令他有些讶异。果然,这个世上值得学习的事情还是太多了。
“阴司知晓的也不具体……”七郎郁闷的咬了一口糕点,那副思索的模样还颇有点小大人般的严肃,“只知道这不是自然而然形成的,人为的可能很大。不过我初来乍到,对阳间世情不是很了解,想不出什么样的人会这么干。”
“这点如果小公子遇到疑问,贫道可以帮忙解释一二。”张鹤卿诚心应道。
“那么阳世最近可有什么大的事件发生?”如此规模的阴阳失衡,不太可能是小打小闹。
“大事件……”张鹤卿反复咀嚼了这三个字,若说有什么大的异动,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眼下愈演愈烈的佛道之争。
难道……这也跟阴阳之气的变动有关?
一时间思绪万千,张鹤卿却又不得不静下心一条条梳理,去茧抽丝。
杜尚秋本可用作问题的突破口,现在却人事不省,剩下的线索就是顺着红衣女子欲夺佛骨舍利这点查下去。知玄和尚说这跟赵归真打压佛门有关,从时间的巧合性上确实也解释的通。如此一来,那必然会牵涉到朝廷的局势,而这其中还有那个所谓的“护城大阵”……
杜尚秋、赵归真,红衣女人……太真院、资圣寺、大明宫……张鹤卿只觉得满目的迷雾中,好像能抓到什么,可又转瞬即逝。一条朦朦胧胧的道路在他眼前铺开,通往不知道连着何处的远方,诡秘多端,凶险莫测。
伏恶灵天机相助(2)
“炼师大人!炼师大人您不能进去,娘娘她……”
听见门口宫娥惊慌的阻拦声,王贤妃闭目养神中皱起了眉头,但她还是一动不动的泡在浴桶中,也没有起身相迎的打算。
终于,脚步声和宫娥的焦急声都近了,王贤妃听到来人停在了屏风之外,而宫娥极为尴尬的说道:“娘娘正在沐浴,炼师大人您……您……”
“算了”王贤妃轻呼一声,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慵懒。打发走了那宫娥,她对着屏风另一边的赵归真款款道:“炼师大人如此心急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贫道能有什么事?”屏风外的人冷哼一声,“我倒想问问娘娘都在干什么事,这几天一直对我避而不见,真是身体不适吗?那么要不要贫道为娘娘诊治一下?”
“感谢大人的关心,不过妾身只是偶感风寒,不劳炼师大人费心了。”王贤妃背对着屏风,话语中听不出一丝不悦,可若是看见她的脸,就会发现她的表情其实是十足的恼怒。
“够了!你还跟我装蒜!”赵归真不喜欢拐弯抹角,或者说对于棋子,他从来不觉得有必要拐弯抹角。“那厉鬼第一次没办成之后,我就让你不要再轻举妄动,你为何还要擅自做主!”
说这话时,他已经一步跨到了屏风之内,冷若冰霜的盯着浴桶中佳人,完全不因环境的香艳或那人体的柔润而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情感。
王贤妃似是被惊吓到了,她拘谨的护住前胸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却是两眼噙泪,娇艳欲滴,“妾身……妾身只是想快点帮大人达成目标啊。”
“你只会给我添乱!”赵归真不耐的抚了抚额,忽然疑惑起自己当初怎么就找上了这个女人?“那个厉鬼只适合与暗中行动,一击不成后人家已经有了防备,你再让他去明抢还有什么意义!”
“妾身……妾身是……”王贤妃的神情委屈极了,那副欲泣欲泝的模样简直能融化世间任何的硬心肠,偏偏就是赵归真视而不见,他再次强硬的打断她的话。
“现在倒好,我问你,那个厉鬼呢?计都呢?你居然还亲身前去,简直是个蠢货!”
“那……那妾身该怎么办?要不,妾身去求那资圣寺的和尚不要把事闹大?”
“说什么胡话呢!你这不是不打自招嘛!”赵归真没想到她的头脑这么简单,正待厉声呵斥,却在看见王贤妃赫然滚落的泪珠后滞了一滞。好半响,他终于平复了一下情绪,却还是夹带一丝恼怒,“你给我在宫里乖乖待着!没我的吩咐什么也不许干,只管伺候好万岁就是!听清楚了没有?”
“妾身明白了。”王贤妃好像也自觉到丢脸似的抹了抹眼泪,微微点了下头,“妾身日后一定不再自作聪明,这次就有劳大人担待了。”
对方已示弱至此,何况又尚有一些用处,赵归真总算不再疾言厉色。他理了理盛怒之下凌乱的衣襟,冷哼了一声,终于甩袖而去。
“炼师大人慢走”,直到远处宫女恭送他离去的声音响起,殿内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是王贤妃的表情已经不复之前的柔弱无助,而是狠厉非常,似乎能把所有目所能及的物件冻僵。
她的心情其实也很恼怒,佛骨舍利没有到手,自己的元功还损失了不少。没想到那个看似苍老衰败的和尚居然能有如此修为,若不是她关键时刻吸收了杜尚秋的灵力,恐怕这次就要吃大亏了。
只是……白白牺牲了一颗好棋子。
偏偏赵归真还要在这个时候跟她找茬,王贤妃的心中一时气血翻腾,“赵归真,你也没剩多长时间了……”她的低语缓缓飘扬在润湿的水气中,犹如诅咒,“等我集齐了那些东西,就不用再留着你了。”
说罢她也不召宫女前来伺候,径自擦干身体披上轻衫,走至御床边的多宝架那,从暗阁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漆器盒子。那里面放着两块大小略有不同的扁圆形骨片,王贤妃拿出来一块,像是珍惜一件传世悠久的艺术品般,用纤纤玉手来回摸搓着其光滑的表面,面带得意。
她知道,拥有了这个,一切就还在她的操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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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霄半夜醒来,发现屋里的杜尚秋不见时,着实懵了半刻,不知道是该惊惧,还是该欢喜。
惊惧的是一直昏迷不醒的杜尚秋到哪里去了,难道他的厉鬼意识又复苏了?欢喜的是莫非他已恢复正常,只不过是出去散步遛弯而已?
然而不待她继续盘算下一步的行动,主屋那一阵激烈的争斗声就凭空传来,于风平浪静的夜间显得格外刺耳。
春霄心中咯噔一声,快步奔了出去。自从这小院又添两个人口之后,她跟杜尚秋一起被安置在西厢,绝儿打扫出长期闲置的东厢与七郎凑在一块,主屋里就只剩下了张鹤卿一个人。
屋里一片狼藉,等春霄赶到时,就看见杜尚秋用膝盖抵着张鹤卿的胸,两手把他死死按在地上,应该是偷袭得手。不过他的计都却被扔在了离两人很远的地方,恐怕是张鹤卿临机应断的结果。
整个一幕无疑让事态朝春霄该感到惊惧的一面发展,她很快做出判断,顺手抓起一个瓷瓶就朝杜尚秋砸去。她倒不是潜意识里就想着帮张鹤卿,只是知道凭自己这几下肯定伤不了杜尚秋,但是任张鹤卿被这么掐下去的话,她和杜尚秋却绝对没有好结局。
瓷器的碎裂声再次撕裂夜晚的安静,杜尚秋果然被分了神,虽然仅有一瞬间,但张鹤卿已经捡起掉落身边的一片碎片,径直便朝杜尚秋的眼睛插了过去。
尽管借尸还魂的这个“尸”按理不会对里面的魂魄产生什么影响,可杜尚秋似乎对于针对他肉体的伤害还会有本能的反抗。他不得不收回一只手阻挡张鹤卿的利器,接着就被张鹤卿挣脱开来。
眼看无法再战,杜尚秋不再纠缠,他快速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