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嘲讽着,春霄也不想再看下去了,可当她正准备返回肉身所在之时,那老道的一番话却又让她停下了脚步。
“虽然污秽之气已除,但将军府上还有些污秽的东西,最好也趁此一并除去。”那老道郑重告诫的神情,引得杜老爷一阵疑惑。
“污秽之物?我这里哪些是污秽之物?还望道长赐教。”
“就在这里……”老道将北苑内轮番指了一遍,“死者带怨,死者所用之物也带上了怨气,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得焚毁。”
他说的胸有成竹,但杜桃容生前所用的除了这所院子,还有不少金银珠宝,而这些东西如今却落入了几房夫人的腰包,这时就不得不站出来抗议了。
“老爷,不用如此大动干戈吧?”五夫人的女儿与杜桃容差不多大的年纪,杜桃容的很多首饰现在都被她放到了女儿房里,“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能有什么污气?”
老道士在旁边听的泛起一丝冷笑,“贫道只是提了一点建议,夫人如果不怕怨魂上门索取,尽管留着便是。”一句话说的五夫人一脸菜色,而后他又接着问道:“不知府上除了这位千金之外,是否近期内还死过旁人?”
杜老爷一愣,随即点了点头,“确实,老夫次子两年起因坠马意外身亡了。”
老道士又自顾自的点了点头,“那就是了,少年人英年夭折也会心怀不甘,恐怕会纠结于此地,请将二公子的物品也一并烧了才好。”
春霄留神听到这里,心里的火噌的一下就冒了起来。
什么?!还要烧尚秋的东西?
你这个破老头子,屁大的本事没有,就会在这危言耸听了!
春霄自己也是死于豆蔻年华,所以她最清楚,什么英年夭折就会心有不甘,根本是无稽之谈!
杜尚秋的院子在西边,春霄出于寻人或追忆的目的,都曾去过几回。那里比北苑荒废的更早,也更加的冷清,所有的东西上都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可见无人将之放在心上。
他的屋子里有弓有剑,有一套套的马具,还有书籍笔砚,春霄不知道那些是否都是杜尚秋的心爱之物,可曾被他使用过的东西却已成了她心中的珍宝。如今听到有人想烧它们,怎能压得下火气。
她原先看这老道还只觉得他虚有其表,现在再看又觉得可恶之极,当真应该好好教训一下!
虽然她在这边七窍生烟,但无人看得见她,更遑论体谅她的心情。杜府中人一番考量,还是陆陆续续把北苑的东西搬到了空地上,准备付之一炬。期间只有大夫人面带不忍,凄凉的求证到是否真的不能留下纪念之物。
老道很坚决的给予了否定答案,接着他又取出了那把剑,将一张符箓插在尖端,并且用硫磺点上了火。
“遇咒有死,遇咒者亡,吾奉北帝,立斩不祥,一切鬼怪,皆离吾榜……”他口中念念有词,慢慢的就把燃烧着的咒符点到了堆起来的物品上。
说时迟那时快,春霄对着那火头双掌一拍,顿时“嘭”的一下,那火光竟转变成了青蓝的鬼火。
说起这招,也真是巧。
春霄本来什么小把戏都不会使,但这次出来前韩家人担心她一人危险,就逼着她跟七郎学了一些鬼怪的伎俩,就算不去吓人,至少还可以防身,没成想竟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那火光猛的这么一变,当即让一圈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更有几位胆小的女眷险些要昏过去,连杜老爷都吓的倒退了两步。
那老道也是面无人色,可他毕竟阅历过人,硬是按下自己的恐惧,面上还要摆出一副大无畏的样子,厉声喝道:“何方小鬼前来送死!”
他一句吼完,自然没有人回答,其实春霄就在他的眼跟前做鬼脸,他却看不到。
等了一会,发现四下全无动静,又是青天白日的,老道定了定心神,抖掉了变出鬼火来的咒符,又换上了一张准备重来一遍。
春霄泛着恶作剧的笑容,瞅准了他烧咒符的瞬间,又是一拍,那火光一下子又变成了青蓝色。
“不要命的妖孽!看贫道收了你!”老道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也不再换纸,而是命弟子速速端上一碗雄黄酒,含了一口在嘴里,噗的就往咒符上喷去。
春霄的反应极快,眼看着他想以雄黄酒助燃,当即鼓起腮帮子,对着老道的方向憋起大大一口气,也噗的一下往老道脸上猛吹过去。
他俩在这对吹,那一阳一阴两股气狭路相逢,却是春霄的本事更大。就见那阴气夹着劲风直奔老道面门而去,火焰也化为纯黑,呼的一下就烧到了老道脸上。
“啊啊!鬼啊!有鬼啊!”人群中不知谁惊恐的喊了一句,像是点燃了濒临崩溃的空气,迅速引起了一连串的恐慌。
那老道猛的被一团黑火兜头罩住,瞬间就六神无主了。他也没发现这阴火并不能真实的点燃东西,只不过包住了他的脑袋而已,还在那一个劲的拍打,口里大喊救命。
旁边的弟子也慌了手脚,甚至有人心急灭火,竟拿着那罐雄黄酒就往老道身上泼去,顿时黑火蓝火烧成一片,叫声骂声响成一团。人仰马翻中只有春霄捂着肚子大笑不止,眼看着这一幕闹剧,心中痛快非常。
尚秋,你看看!你看看这些人的丑态啊!
他们何德何能值得你化为厉鬼?何德何能值得你放弃你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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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儿,外面何事喧哗?”
清幽的院落里,一位道士坐在廊下,似乎正在冥想。他身着一件朴素的白道袍,莲花冠下如墨般的青丝微微滑动,二十来岁的年纪,仿若昆山片玉。
回应他问题的是个约莫八、九岁的小道童,两颊还泛着红光,似乎是因为刚才的奔跑而气息翻腾。
“师傅,可有好戏瞧了!”小道童的眼睛闪闪发亮,还藏不住心中的嬉戏之心,“刚才一群观中弟子扶着娄道长回来了,娄道长也不知怎么了,一身狼狈,还散发着雄黄酒的味道。我听人说是他做法事时撞到鬼了,没把鬼灭了,反而被戏耍了一通,可好玩了!”
“放肆”年青道士微微皱眉训斥着小童,但语气也并不是十分严厉。他低头思索了一阵,复又问道:“娄道长是去哪处人家做法事的?”
小道童像是猜到师傅就会有此疑问似的,得意的回道:“弟子早打听好了,是去了平康坊左神策大将军杜彧的府上!”
山外山人外有人(1)
初夏日头高照,杜府愁云惨雾,春霄心情大好。
自从她在道场上那一通捣乱后,可算是做实了杜桃容变鬼留恋于府中不走的流言,可既然连玄都观的道长都收不了这亡魂,主子们一时也不知道上哪再去请更厉害的人去。
看着那些心惊胆颤,入夜之后都不敢独自出门的主子们,春霄只觉的得意非常。
“四姑娘,您大慈大悲!大慈大悲!我擦完这里的瓷瓶就走!”
陈小娥一边念叨着,一边手脚麻利的收拾着杜桃容的寝屋。道场上的事也把她吓个半死,现在只要日头西落,她就打死也不来干活了。
“放心吧小娥姐,我们住到现在不也没事嘛,可见这位四姑娘是个爱憎分明的鬼,不会牵连无辜的。”春霄附体的素儿心不在焉的在一旁干活,“再说四姑娘又不是观世音菩萨,你念大慈大悲也不管用。”
“你少给我在这添乱!”陈小娥回头就瞪她一眼,双眼中隐隐现出血丝,可能昨夜又没睡好,“你那是没看见当时的恐怖!去一个茅房就不见踪影了。”
春霄自然不会跟她解释自己为何如厕如的不见人影,只是暗自笑笑,嘴里哼起了小曲。
陈小娥为了赶在黄昏前收工,活干的特别快,晚霞才冒出来一点点,她就收拾完了手头的事情,再回头一看春霄,还在那慢条斯理的磨蹭,她也不管她。
“你在这慢慢干吧,我先去周妈妈那报事去了。”丢下一句话,陈小娥就三步并作两步的出了北苑。说是跑出去的,那样子却更像是在逃命。
春霄一看就剩自己一个人了,那还干个什么劲?当即就扔了鸡毛毯,拿了把扇子坐在院中的石墩子上,扇风纳凉。
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
春霄发呆似的仰着头,愣愣看着天边伴风的金霞,嫣红中带着金黄的霞光,让她眼前不自禁的浮出了杜尚秋的笑脸。
他的笑脸原来是这么温暖,这么好看的吗?自己竟从未注意过。仿佛他生来就该是那样没心没肺的笑,却从不去想嘻笑的背后是否会有他掩盖起来的晦涩隐痛。
“笨蛋,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春霄囔囔低语。
当然,跟她说了可能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至少不会让她此刻这么无力,这么羞耻;至少能让她更早的伸出手,不会以为自己还有无限的时间可以做足了架子再考虑做他真正的娘子。
尚秋……你现在还愿意来找我吗?
胡思乱想中,春霄冲天空伸展开手臂,仿佛抓一把清风,就能挽住他的手腕。直到一人独坐之时,她才发现自己早已习惯了那个人粘在自己身边喋喋不休的呱噪。
“呸呸呸!郭春霄,鼓起干劲来!现在可不是顾影自怜的时候!”察觉到有眼泪不争气的又流了下来,春霄赶紧拿袖子胡乱抹了抹,四下瞅瞅可会被回来的陈小娥撞见,却不期意间,忽然发现院中多出个人来!
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走进院子里的,春霄完全没有注意到,简直比鬼魂还要无声无息。而此刻,他默不作声的矗立在院门边,倚着墙上荡落下来的扶芳藤,肤如霞雾柔光,发似流水波纹,最后收住了一股风,灌入了他的形体,让他整个人仿若本该嵌在这夕照画卷中的景色,那般的自然而然。
只不过再自然,春霄还是能看出他是个多出来的陌生人——而且太阳照出了他的影子——他还是个大活人。
“这位姑娘……”这个大活人率先开口了,声如轻絮,“请问此处是哪里?”
春霄只顾着朝他发愣,这时才回过神来,也才注意到这年青男子还穿着一身白道袍。
又是个道士?!
春霄心里咯噔一声:才赶跑了一个,怎么这么快就又来了一个?
但是她看着眼前的年轻道士,真有那么股谪仙的神姿,比起那老道更在含蓄中夹着三分震慑,不由的也有些心虚,颤颤的答道:“这……这里是杜府北苑,道长是何人?怎么未见通传私自入内?”
春霄只在原地回答,不敢靠近道士,那道士也仅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也没有说话,仿佛他刚才询问的人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接着他转动了脖子四处环视,而眼睛始终是闭着,好似盲人一般。“姑娘是此处的丫鬟?”仿佛是察觉到了春霄的注意,那年青道士又回过头来,紧闭的双眼不偏不倚的正对着春霄的方向。
“是……是、是!”春霄被盯的心神不宁,不知从何而来的就有点犯怵,刚想再问一遍此人的来历,却被另一个跑进来的人打断了。
进来的是个尚在总角之年的小道童,背后还斜背着个长长的木匣,似乎跑的很累。等他看到了这名年青的道士,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师傅,你怎么跑这来了?我不是让你在原地等我的嘛,害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道士也感到了身后的动静,皱了皱眉,理由很简短:“没等到你。”
“那你也不该乱逛啊!”小道童跨着一张脸,拉起了年青道士的一只手就要把他往外拉,“这府里的主人们都已经在正厅等着了,师傅快点随我来吧。”
说完这孩子还礼貌的朝一直站着的春霄点了点头,算是初见的打招呼外带告辞。
这究竟是……什么跟什么?
望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了游廊的尽头,春霄还在云里雾里的泛着糊涂。
只不过,她很快就将知道这天黄昏时分一面之缘的这位道士,到底是何来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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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虎山?”
陈小娥这次去周妈妈那交差着实交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太阳下山她才回房,却兴冲冲的一回来就忙着跟春霄报告一个大新闻。
“正是正是!”陈小娥眉飞色舞,之前因闹鬼而带来的忧虑恐惧仿佛一扫而光,“那张道长可是天师府的嫡传弟子!这次恰在玄都观中挂单,才听说了咱们府里的事的。有他出马,什么妖魔鬼怪都不在话下啦!”
龙虎山天师府春霄自然知道,在当世从皇帝到平头百姓无不尚道崇仙的氛围下,恐怕没几个人不知道这个地方的鼎鼎大名。
那是被称为万法宗坛的正一派祖庭。
龙虎山为道宗三山之首,天师府统领天下所有符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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