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有几个资历稍长的丫鬟在对着她偷笑。
两人在一堆人里面站定,周妈妈又剜了素儿一眼,心想府里买外仆的眼光真是越来越诡异了,这么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人真不知道买来干吗。然后她翻开簿子开始分配大家一天的工作:打扫、买办、茶水、听候差遣等等等等,直到分配到素儿和陈小娥这,她把簿子一合,照例那句话:“你们就去收拾院子吧。”
她也不用吩咐收拾谁的院子,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素儿和陈小娥唯一的工作,就是专门拾捣那个无人敢去的四小姐杜桃容生前住过的院子。
为什么无人敢去?因为那院子闹鬼!
说起这位四小姐,下人们一般先是三缄其口,倘是私下里跟熟识的同伴,才会面色惨淡的唏嘘几声。盖因为她死的很不光彩,乃是谋杀了其夫,再悬梁上吊。这在当下,几乎成了长安城里最大的丑闻。
因为出嫁未满三个月,又是犯下了那样的事情,她的婆家自然是不愿将她入祖坟,所以杜桃容的棺柩先是停灵在她自己的院里,不久前才不声不响的埋进了杜家的墓地。也因为如此,这个院子让人百般禁忌,只有陈小娥和素儿这俩不得重视的丫鬟被打发了过来。
“四姑娘,我们只是下等仆役,奉命守院子而已,若是不小心冲撞了您,您可千万别跟我们一般见识!”陈小娥每天必干的一件事就是先给杜桃容上三柱香,这才敢开始打扫的工作。
“小娥姐,你到底怕什么啊?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四姑娘找谁也不会找到我俩头上啊。”郑素儿一手拿着抹布,脚边放着水桶,一脸不耐烦的说道。
“去!就你懂?”陈小娥上完了香,开始仔细擦拭主屋里的傢俬,“四姑娘死的惨,必是变做厉鬼了,这厉鬼还跟你讲道理不成,那还不是遇见谁就害谁。”
郑素儿顿了一顿,瞅了眼杜桃容的灵牌,嘴里轻轻念道:“若不是活人造孽,死者又何苦化为厉鬼……”
“你说什么?”
“没什么。”郑素儿半跪着,继续一遍遍的擦拭着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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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最下等的小丫鬟,但素儿却觉得自己比同地位的婢女要轻松了不少,这还得多亏了她被分到杜桃容的北苑来,大家觉得她占了晦气,除非必要也就不再差遣她。于是打扫完了屋子以后,她像坐贵妃榻般的横在游廊下的长凳上,晒着太阳,而旁边的陈小娥则满腹牢骚的抱怨着自己何时才能离开这鬼地方。
“小娥姐,你上次说这府里有六房太太,怎么能娶这么多啊!”闲着没事,素儿就开始八卦,她初来这种高门府邸做事,好似对富贵人家的私密事很是好奇。
陈小娥瞟了她一眼,一副打量乡下人的无奈:“一瞧你就是个没见识的,我们家老爷可是大官!很大很大的,娶六房太太怎么了?那宫里的皇上还有数不清的妃子呢!”
“我当然知道皇上有很多妃子!”素儿撅着嘴,似乎不满自己被看扁,“可咱们家老爷也娶这么多,不怕这些夫人们打起来吗?我看老爷也经常不在家,家里也没个拿主意的。”
陈小娥理了理自己的裙摺,“打不打起来还泛不着我们操心。再说了,谁说没有拿主意的,二夫人不就是拿主意的人嘛。”
“二夫人?”素儿好奇的前倾身子,“为什么不是大夫人?听说夫人多的时候,都是最先娶的那位管事啊。”
“这各家和各家不一样,我们家大夫人是个修养崇道的主子,不管事的,再说……”陈小娥顿了顿,似乎觉得讲着晦气,但还是忍不住教育新人的一丝得意,压低声音说道:“再说这大夫人养出来的二公子和四姑娘都好端端的就没了,怪邪乎的,八公子又年少不懂事,她更没心再管别的事了。”
“二公子?”素儿目光闪烁,“可是头两年骑马摔死的那个?”
“就是啊”陈小娥望向院子外的天空,竟有点神往的样子,“也真是可惜了,二公子是主子里人最好的,又风趣又聪明,长的还俊俏,好人不长命呦。”
“哼,祸害活千年。这么说,这些活着的人倒都是些祸害了。”素儿满不在乎的嘀咕一声,忙被陈小娥打断。
“呸呸呸!说什么呢你!不想活啦!我告诉你,这大家大户里做事,少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否则有你的苦头吃!”
“我才不怕。”素儿冷着脸吐了吐舌头,然后径自提着洗抹布的水桶,一扭一扭的走掉了。
陈小娥看着这小丫头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觉得一阵阵头疼。自己无背景无靠山,只好被分到这院里,如今又带了个口无遮拦的累赘,看来真是没出头之日了。
院里没了主人,又无人关注,活自然就不算很多。素儿和陈小娥两人忙完了手头的事,便双双歇下了。陈小娥收工前照例又是到杜桃容灵前上了三炷香,简直比侍奉自己爹娘还虔诚。素儿在一边看着好笑,就一个人先回屋钻进了被窝里。
等到陈小娥回到屋里,看着素儿的那团被子已经卷成了一团,叹了口气,就坐在灯下做起了女红。她的品级低,月钱就跟着少,所以没事时便做点小东西托府里的小厮拿出去买。这一做便做到了戌时,她也吹灯拔蜡爬到了床上。
院子里通共就这么两个丫鬟,一时间静寂无声,更显得落寞冷萧。然而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原本早就该睡着了的素儿却忽然又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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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累死我了。”春霄揉胳膀捏腿,飘出了这具暂住的躯壳。从上方俯视着郑素儿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春霄就忍不住替自己抱屈。想她一个美貌如花的千金大小姐,竟会有委身在这个干粗活的丫头身上的一天,更别提那些每天让她手忙脚乱的任务,和对她大喊大叫的老婆娘了。可是一想到身上肩负的重任,春霄就不得不耐着性子顶着这副躯壳忙里忙外。
屈指一算,她离开地府已经快一个月了。
当初春霄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已经是到了自己的家里,床边挤满了关切的人。三少夫人见她醒了,忙递过一杯清水来,常和她胡闹的韩六小姐和韩七小姐则只顾红着眼睛搂着她。可是,春霄环视了一圈,却并没有看见那个最熟悉的人。
“尚……杜尚秋呢?”她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尽管她根本不想听答案。
“他太过分了!” 韩七小姐先忍不住抽涕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苦哈哈的说:“他把你打成这样,还出手伤了七郎,你还问他做什么!你……你就当从没有过他这么一个人吧。”
“七妹!”三少夫人轻斥了小姑子一句,转而疼惜的替春霄拢过一丝刘海,一字一顿道:“杜公子……他已为厉鬼,冲破鬼门关回返阳间去了。”
短短一句话,粉碎了春霄所有残存的希望。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离开?为什么短短一瞬间天翻地覆?
是什么恨、什么怨,什么样的执着,让他甘愿抛下刚刚才询问是否愿意永续前缘的自己?
春霄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却最终在阎罗殿上得到了答案。
原来,一切早已埋在两年前他口中的那句戏语里。
“说来挺丢脸,是一日骑马打猎,没留神摔了下来,也实在是我太倒霉,正好伤了要害,结果就……呵呵,那个了……”
她还记得那天他尴尬的表情,还记得自己自鸣得意的嘲讽,可是看着生死簿上来龙去脉的记载,看着他曾待在枉死城的记录,她简直无法相信,他那天怎能如此轻松的说出那句话?
他明明是被家中亲人所害,含冤而亡,含恨而终,为什么他只字不提!
“可虽说这样,活人罪孽死后阴司自有公断,杜尚秋如今转为厉鬼闯回阳间就是重罪,请阎君即刻下令捉拿。”值事判官青色面孔,冲端坐堂上的阎罗天子躬身一礼。
“但杜尚秋本性非恶,他自己也一直压抑着寻仇的心思待在地府,若非这次碰巧遇见了杜桃容的冤魂,他绝然不会犯下这样的过错,还请阎君能够从轻处罚。”与杜尚秋有旧的判官崔珏也是躬身一礼,据理力争。
春霄坐在堂下,看着几位地府官员你一言我一语,可他们讨论的好似是地府的公允与严格,却非杜尚秋的生死一命,而她竟一句话也插不上。
她得做点什么——春霄这么想着,她必须做点什么。
眼泪顺着眼角又流了下来,就像杜尚秋为她付出过的点点滴滴,若是此时不替他说话,又怎能对得起礼法,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对得起那份情义。
是啊……情义。
多么可笑,人为何总在失去后才知后悔?她死过,方后悔轻言生命;如今杜尚秋离她而去,她才知她自己无法放手!
春霄两手哆嗦,咬紧牙关,忽然“咚”的一声跪在堂下,惊的众人一静,随后就见她朝阎罗天子磕了三个响头,“阎君开恩!阎君开恩!请允许小女子前往阳间寻找,我一定会劝尚秋迷途知返!”
“大胆魂魄!已经脱走了一个,还要让你回去?你把阴司的规矩看成什么了!”也不知是哪位大人厉喝了一句,跟她一起来的三少夫人轻轻的拉她,崔珏则满腹心事,看着她叹气。
春霄却有股从未有过的蛮力和坚持,硬是跪地不起,执意抬头仰视着灵力压得她喘不过气的阎罗王,“尚秋在家中一直都是笑脸迎人从不诉苦,敢问阎君,若是换了他人可能轻易办到?”说罢又是重重的叩头,“爱恨嗔痴本是凡人本性,请阎君看在他曾努力克制的份上,给小女子一次机会!求求您!让我去找他,若是找不回来,就拿小女子是问!”
一气说完,两边又是嗡嗡的争论声,可春霄已经听不清楚,只是脸贴着冰冷的地面,等待着阎罗王的裁决。
“郭春霄……”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终有袅袅仙音飘下,混重有力,“吾给你以一旬为期,若是一旬过后你寻不回杜尚秋,吾地府就要出面缉拿此人,处以重罪,你也一并有份;若是寻回了……吾可以酌情从轻。”
“怎么从轻?”春霄急急抬起头问,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得寸进尺,“不能判他入地狱!请求阎君一定要让尚秋重入轮回!”
阎罗天子高高在上,面容隐于层层珠帘之后,沉默良久之后,他轻吐出一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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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春霄遥遥望着窗外升起的一轮明月,撒落一地清辉。此时的那个人一定也在某个能看到这轮银勾的地方吧,只是……
“你究竟在哪呢?尚秋……”
春霄拍了拍脸颊振奋精神,悄无声息的飘出了杜桃容的小院。
阳间道魍魉夜行(2)
春霄轻飘飘的飞过一间间的屋子,外面的夜色幽暗静寂,似乎会让世间人心中忐忑,但对春霄这样的亡魂来说却是稀松平常。所以她每天白天借用郑素儿的身体干这干那,晚上则灵魂出窍在杜府中游荡,寻找着有关杜尚秋的蛛丝马迹。
厉鬼会回来报复跟他有仇的人——这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而春霄也自阎罗殿上得知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才蹲守在杜府之中。阴司为她找来了一具年龄相当的女尸借史还魂,此外还不知做了什么手脚把她送进了杜府。至此,阎罗天子算是显示了相当的诚意,剩下的,就只能靠春霄自己了。
但她那时虽然大脑一热什么包票都打了,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对于究竟能不能劝回杜尚秋,她心里却并没有底。
就在走之前,衙门的人还告诫过她,厉鬼的心灵几乎都被仇恨占满,他们凭借本能的冲动去破坏和杀戮,所以无法用正常的标准来衡量。
“他也许根本就不记得你了,也不会顾念你与他的情义,这点你要有心理准备。” ——一番话让春霄不由的又想起了杜尚秋最后面无表情的与自己对视时的模样,心口便一阵阵钝击的抽痛。
可是即使这样,她还是把他找回来!
因为她也记下了崔珏告诉她的另外的一些事。
崔珏告诉她,当阴司收到郭家与杜家结成阴亲的通知时,负责去枉死城找人的正是他。
“大部分那里的人都面露绝望,目光黯淡,可小杜的眼睛却清澈明亮,就在那一刻,老夫相信他心中还保有着善念和希望。他曾答应过老夫,说他不会被怨恨所蒙蔽,他会好好珍惜那个未谋面的姑娘,他会把这场冥婚当成他的重生,老夫至今还相信着他……” 崔珏呼出一口气,拉起春霄的手沉声说道:“所以郭姑娘……老夫由衷希望你能把小杜找回来,请你不要放弃他。”
被老人粗糙的手抚摸着,听着他恳切的嘱托,春霄深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