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手一顿,樽中酒水差点洒了出来,漆黑眼眸越发深不可测,噔的一声将手中青铜酒樽放回案上,徐氏和孙权坐得最近,自内侍向孙权回禀她就有些奇怪,于是面上装作没有注意逗着孙登,实则借眼角余光暗暗观察孙权的反应,可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光是看孙权眼神她就隐隐不安,内心正在忐忑中便听见孙权问她道:“可有看到玉氏?”
徐氏一怔,忙做出突然的样子,“不是在……哟?刚才还在呢,怎么不见了?”她偏头问左右侍女,“看见玉笙与哪儿了吗?”
侍女们相互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表示没注意,隔座同样也在注视这边情况的袁苒捏了捏衣角,仿佛内心陷入了极大的为难与犹疑,顿了顿,下定决心般微叹一声,起身上前两步,看着孙权怯声道:“我方才似乎看见玉夫人和小乔夫人往花园方向去了……”
徐氏盯着孙权有些好奇又有些小心的问道:“夫君,怎么了?”
“没事,随便问问。让乳母把登儿抱下去休息吧,我去看看太夫人,你们继续聊。”孙权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拂袖起身从侧门离开宴席。转过一个回廊,前殿的热闹喧嚣声渐远,身后的内侍噤若寒蝉,孙权的眼神逐渐变得凌厉,“把那药铺老板押上,还有,派人立马包围后园!”
作者有话要说:
☆、栽赃嫁祸
夜风幽凉扬起裙袖,湖面水波微荡摇碎剪影,乔薇冷冷的看着玉笙,玉笙虽是笑着,但那笑容里也是掩藏不住的讥诮,似有无形的刀光剑影在两人之间流动,玉笙捋了捋鬓发,望向微波粼粼的湖水,“小乔夫人叫我来此又不说话,该不会只是为了赏月吧?”
乔薇勾了勾唇角,“我倒真佩服你,在江东隐藏了这么久都没露出马脚,而且到如今还能这样气定神闲。”
玉笙手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的将指间秀发捋到底,做出疑惑的模样道:“我不懂夫人在说什么。”
“今早我收到郭奉孝给我的信,他把关于你的事都告诉我了,没想到吴侯一直想抓的那个细作竟然就是他的枕边人。”果然提到郭嘉让玉笙冷静的判断力有些下降,脸色渐变,乔薇仔细观察她的反应,继续缓缓道,“先别激动,我若是想揭穿你,你现在不可能还站在这儿。你一定知道近年来江东一直在暗中清除细作,现在风声更紧,想来不用多久也会查到你,我欠郭奉孝人情,他让我在这之前帮你逃离江东。”
玉笙陷入了迟疑,直觉告诉她郭祭酒不会做这样的事,现在还埋在江东的棋子所剩无几,何况她是最重要的一位,揭穿她的身份无疑同等于他在做损害曹公的利益的事。但他曾经也让纪岩警告过她不要对付乔薇,难道他得到风声所以不管不顾也要提醒乔薇?想到此,玉笙心中不禁怒气上涌,“呵,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会这么好心?”
“你嫁与吴侯多年,现在更是为他生下长子,若是真心想害他这么多年你有许多机会,可你没有,足见你对吴侯还是有情。”玉笙眼眸微垂,掩尽眸中那丝不明情绪,是伤心……还是愧疚?乔薇在心里默默摇头,看来她和孙权还是有夫妻之情,可她是怎么做到一边爱着一个人一边又伤害着他?“我只想清楚一件事,当初讨逆将军遇刺是不是你暗中联络的刺客,是不是……郭奉孝谋划的此事……若不是,我可以选择放你一马,其他的我也既往不咎。”
玉笙咬唇沉默良久,突然积怨爆发般大笑,“哈哈哈,我是不是还要感谢小乔夫人……哦不,应该是袁姑娘的大度?真亏得郭祭酒对你这么好,一次一次救你的命,甚至不惜放弃医治自己的机会,他还不想让你知道,只望你和周瑜天长地久幸福快乐过一生,可你回他的是什么?是愤怒?是仇恨?你——凭什么?!”说到最后几乎已经咬牙切齿。
乔薇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被权力与命运玩弄,内心被怨恨占满的女人,真是觉得她可恨又可怜,“看来我猜对了。”
玉笙猛地反应过来,双眸睁大,震惊道:“什么意思……你、你诈我?!郭祭酒没告诉你我的身份对不对!”
乔薇冷笑一声,“根本没有那样一封信,全是我瞎猜的,我只是想试探一下,没想到你自己招了。”
“你!”玉笙气急,恍眼瞟过乔薇身后的湖水,一时冲动失去理智,上前用力一推欲将乔薇推进湖中,但她忘了乔薇功夫虽不好但对付一个不会武的妇人还是绰绰有余,乔薇双眸一凝,立即一手反剪住她的手,同时另一手迅速拔出腰间匕首抵在她的颈边。玉笙蓦地发笑,笑得很得意,甚至带了丝疯狂,“你试探我说明你还没有证据,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让全天下看看周瑜之妻是如何胆大犯上。哦,对了,别忘了我隐藏在江东这么多年,多少有些眼线势力,大不了我们玉石俱焚,哪怕动不了你和周瑜,可你姊姊呢?还有你的儿子,你姊姊的儿子,小孩子嘛出点问题十分容易……”
这话无疑触及到乔薇底线,本来她用匕首只是想制住她,现在气得真想给她一刀抹过去,深深吸气好不容易才压住怒气,她说的对,没证据,杀了她自己反而有口莫辩,只有将她交给吴侯,关押起来,审查之后再依法处置。
突然,石门外传来阿碧有些惊讶的喊声,也是故意提高音调提醒园里的乔薇,“吴侯!”
园中两人都是一惊,电光火石之间,玉笙眼中露出狠意,猛地抓住乔薇手腕,让匕首脱离了她颈部要害转而直直刺进自己右肩几寸,乔薇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吃惊的看着剑尖带出的血迹,这一幕正好落在刚刚出现在门口的孙权眼中。
“夫君、夫君救我!”玉笙装出惊慌害怕的模样,捂着右肩踉踉跄跄的跑向正快步赶上来的孙权,攀住他的手臂颤声道,“小乔夫人要杀我!”孙权扶住她的身子双眉紧皱的看着她流血的伤口,又神色复杂的望向又惊又怒的乔薇,兵士随即涌上将乔薇包围,缴下她手中匕首,慌忙跑过来的阿碧也被拦下。
“到底怎么回事!”孙权脸色已冷得堪比寒冬腊月天。
玉笙不停地啜泣,委屈不已,“昨日在后门外我无意中看见乔夫人和她婢女谈话,神色怪异,好像说什么……城西……还有药铺……我觉得奇怪,匆匆走了,方才宴会上乔夫人把我叫出来逼问我听见了什么,然后起了争执,她竟然要杀我!”
阿碧双眸睁大,慌忙向孙权喊道:“主公!绝无此事!”
乔薇气急指着她,“血口喷人!明明是你自己……”乔薇懒得很她争,狠狠的一甩袖,转眸向孙权严肃道,“主公,玉笙是曹操那边派来的细作,这么些年你一直被她欺瞒了!”
“够了!”玉笙哭着还欲反驳,孙权厉声打断,深深地吸了口气,皱眉来回看了两人一眼,没明确表明相信何人之词,而是转头命令道,“将那人押上来。”
药铺老板被两个强壮的兵士押上前来,害怕得浑身发抖,玉笙垂着头小声啜泣,只是在中年男子经过身旁的一瞬抬眸,两人视线交错而过,中年男子抖得更厉害,他暗暗咬牙,偷偷看了乔薇一眼,还不等孙权发问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是恐惧与歉疚的朝乔薇哭喊道:“夫人……我、我不是故意出卖你的……但是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还不想死啊……”
这情况突转得让乔薇完全糊涂了,错愕地看着他,气愤道:“你胡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
孙权明显露出不相信的眼神,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不怒自威,“若敢妄言,你的家人都会为你陪葬。”
中年男子被孙权的恐吓激得一个哆嗦,又转过身忙不迭的向他磕头,结结巴巴道:“吴侯饶命……吴侯饶命……小人不敢乱说,当年刺杀讨逆将军的事就是她事先通风报信,讨逆将军随身宝剑也是被她派人做了手脚,还有联络前太守盛宪煽动山越,多次窃得江东秘密消息传回北方……我知道的就这些,能招的都招了,求吴侯绕小人一命……”
孙权厌烦的一挥袖,叱道:“把他拖下去。”
惨烈的求救呼声渐渐远去,玉笙嘴角笑意一闪而过,迅速不见踪影,她小心翼翼的看着孙权,等待他下面的反应,而孙权则是蹙眉望着乔薇,有些迟疑不决,玉笙不着痕迹的添油加醋道:“看来昨日小乔夫人口中的就是那个人,夫君,事情已经很明白了,我不过无意中听到只言片语她就要杀人灭口,那她肯定也干得出方才那人说的恶行,更何况还关系到讨逆将军之死,你千万不能心软姑息啊。”
孙权沉着脸问道:“小乔夫人可还有话要说?”
乔薇望着玉笙冷笑不止,疑惑尽去,心里已是了然,她不想再做多余的辩解,反而显得自己心虚,她相信敏锐的孙权辨别孰是孰非,不受奸人蒙蔽,遂拂了拂衣袖,不卑不亢的回道:“有人想用栽赃嫁祸为自己脱罪。明摆着早就为我设下圈套,我说再多也无益,看主公信谁的话。”
孙权沉吟半响,下令道:“来人,将乔薇禁足在石竹轩,没孤的允许,任何人不准接近探望,今日之事若有人敢泄露半个字,立斩不赦!”
石竹轩是乔薇偶尔在侯府住下时歇息的院落,只是禁足在那而不是押下大牢严加审讯,说明孙权并没被愤怒仇恨一时冲昏头脑,但事关重大他也不得不谨慎小心,乔薇身份摆在这儿,而且还顾忌着周瑜,因此除非是完全查清楚确定乔薇就是那个细作,不然不可能捉拿她下狱的。
玉笙暗自讥讽的一笑,这个结果虽没达到她的预期,不过毕竟也在意料之中,总算这一步险棋她是走对了。
“主公……”阿碧跪倒在地还想继续向孙权求情,乔薇打断她道:“阿碧,回府替我照顾好循儿和胤儿,就说我在侯府小住几天陪阿姊。”抬眸看了孙权一眼,孙权亦朝她微点了下头,似乎对某事二人皆心照不宣,“我回来之前,你和阿平都不要离开府中,更不要把这件事让周郎知道。”
周瑜带兵在外,声望日盛,若这件事传到他耳中,先不说会不会使他们君臣生隙,单说江东不知又会滋生多少不利传言。
乔薇走过孙权身边时,孙权对她认真道:“孤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但同样,也决不会放过那谋害兄长的凶手。”乔薇微笑点了点头,玉笙心口微微一紧。
看着乔薇和阿碧被带下去后,玉笙才偷偷松了口气,这时痛感渐渐浮上来,她不禁捂着右肩皱了皱眉,孙权马上偏头吩咐道:“快去请大夫。”见他似乎关心她的伤势,玉笙忍不住抿唇一笑,用娇柔的眼神看着他,试探着问:“夫君,你是不是不信刚才那男子说的话啊?”
孙权似回答她又似喃喃自语,“小乔是乔公之女,公瑾之妻,她怎么可能会是细作?”假如她是,那岂不是间接说明乔公、大乔同样也可疑,而她也一直向周瑜隐瞒或是周瑜包庇她……这怎能让他完全相信?
玉笙悠悠道:“怎么不可能?万一……她身份有假呢?”
“行了,快回去治伤,其他的你不必多说。”孙权面色露出一丝不耐烦。
这时,袁苒忽然出现在园中,面带犹疑,慢步走了过来,自袁苒嫁与孙权后从不主动邀宠,对孙权的态度也是不积极,孙权也尊敬她身后的家族,所以两人一直是相敬如宾的普通夫妻形式。她主动来找他倒让孙权有些诧异。
“你怎么来了?”
袁苒躬了躬身,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迟疑的缓缓道:“袁苒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先前十分拿不定主意,现在我觉得还是告诉夫君的好。”
“讲。”孙权负手在身后,敛眉斩钉截铁道。
袁苒手紧紧捏住衣袖,紧张得有些结巴,“小乔夫人,她、她……其实不是乔公的亲生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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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前去打探消息的贴身婢女回来拉上大门,脸上掩饰不住的钦佩激动,“夫人真是聪明,一招栽赃嫁祸轻松替咱们脱了困,加上袁夫人的说辞,我看主公多半是信了细作就是乔薇,我听说连大乔夫人那样温吞的性子都急了,差点和主公吵起来,可主公还是不许任何人进入石竹轩。”
玉笙倚在榻上轻轻撩开衣襟看已经包扎好的伤口,闻言神情依旧淡淡的,他若真信,也就不会只是禁足石竹轩还拼命压下消息了。光是凭药铺老板的招供根本不够,他再查些时日,估计乔薇就会给放出来了。她拉拢衣襟,手轻抚着伤处,呼出口气,微微偏头问,“周府的反应如何?”
“主公派人看住周府的下人,禁止他们出府,虽然乔薇令她的婢女阿碧不要告诉真实情况,但我打听到,那个阿平似乎还是很着急,想回到军营把消息传给周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