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本该是天下立于最顶端的人,如今随着王朝的腐朽没落却沦为可怜的傀儡。
董妃绝望的叫声渐渐消失在门外,过了一会,一个武士上前跪地向曹操回道:“禀主公,董贵人已自缢身亡。”
刘协踉跄后退了一步,颓然坐回榻上,曹操漠然颔首,领着身后禁卫军向刘协跪下,拱手道:“臣相信此事并非陛下本意,可若还有下次,或许臣就不会这样想了。”说完重重一叩首,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刘协悄无声息的紧握拳头,死死望着那背影,漆黑的眼眸中涌出无尽恨意与愤怒,自他登基以来便是不断地受人控制,先是董卓,后是李郭二贼,如今又是曹操,曹操表面上尊崇扶持汉室,实则根本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恐怕以后,这些军阀诸侯、王公士族甚至会忘了这个天下还是姓刘的!
他绝不能让祖宗基业亡在他手里,他也绝不会做亡国之君,汉室与贼势不两立!
如今外戚宗族已无力再与曹操对抗,御林军也皆是曹操的部队,许都之内他已没有势力可以依靠,只有借助其他军阀来制衡,让他们彼此消磨,袁绍早就不尊天子,刘表自守而已,刘璋、刘备、马腾等人又难成气候,更何况现在中原袁曹相争,曹操的势力远不及袁绍,若是等袁绍打进许都……只怕比曹操当权更糟糕,看来,只剩一个人了。
年轻的皇帝在心里盘算了各个诸侯势力关系,终于在心里下定了一个决心,他必须要密会侍御史张子纲。
曹操大步流星走出大殿,望见郭嘉垂手立于廊外阶下,青衫素袖,轻裘大氅下身形单薄,苍白的脸几乎和茫茫白雪一个颜色,他身后的雪地里还有另外的微微有些凌乱的脚印,明显有人着急的赶来但是最后又没进来,郭嘉跟上前来随他前往军营,曹操边走边问道:“方才谁来过?”
郭嘉淡淡应道:“文若,不过他被我劝回去了。”
曹操脚步一顿,随后长叹一声又继续走起来,锁眉沉声道:“奉孝,你觉得孤杀董妃这事做错了吗?”
郭嘉拢紧身上的皮裘,在寒风中呵出一口白霜后,向曹操低声回道:“斩草除根,董妃是陛下的枕边人,难保以后不会再怂恿陛下,现下许都内忧外患,着实应尽可能地避免更多的意外。”他也明白,那被夷灭三族之中有无数无辜的老弱妇孺,可那又何法?哪条权力之路有不染血的?
“董承等人虽已伏诛,但还有马腾在西凉,刘备在徐州,不可不除。”曹操皱眉说着,语气中渐渐露出愤恨之意,“刘备这反复无常,孤就知道密诏上会有这个奸贼,早晚会杀了他!”顿了顿,曹操冷笑了一声,又自嘲道:“可这密诏上还有一人是孤没有想到的。”
郭嘉掩唇咳嗽了两下,本来苍白的面庞更加没有血色,嗓音微有些沙哑道:“江东……孙策?”
曹操没有回答,出了宫门上了马车,一行人朝军营方向赶去,雪依旧在下,漫天飞舞,似织着一张无穷无尽的网,将这暗流涌动勾心斗角的帝都笼罩其中。
曹操召集了众谋士聚于大帐中,就是否征讨刘备征求大家的意见。众人论辩了许久,最后大多都认为不应在此时东征刘备,与主公争天下的是袁绍,刘备兵弱势孤不足为虑,若是袁绍在我军东征刘备时捅刀子,那许都就危险了。
郭嘉一脸淡漠,在众人站的笔直讨论的热烈时,他一个人坐在后面离炭火盆最近的席上,默默听了一会,轻咳一声,望向众人中那位清秀通雅,衣带馨香的谦谦君子——荀彧,那边荀令君同样也是一言不发,郭嘉起身凑了过去,面带微笑的问道:“文若怎的也不说话?”
荀彧面无表情的盯着地面,听见郭嘉的声音才蓦然回神,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低声应道:“因为,彧也不知如何决断,从战略上说曹公是对的,刘备轻狡反复,曹公若发兵向袁,他必来袭,而袁绍犹疑不决,曹公东征刘备他却不一定袭许,可万一呢……如果袁绍真的来攻,许都必然难以守住,我们不能拿天子冒险。”
郭嘉双手负于身后,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忽然转了话题道:“文若,你还记得我们在颍川学堂时吗?夫子最讨厌的就是我,说我放浪不羁,大逆不道,而他最喜欢的是你,因为你是最符合他心中那种能报效朝廷匡扶大义的良才,可文若啊,你有没有想过,你所尊崇的儒家那些忠心王室的思想,也许有一天会成为你的负累。”
荀彧疑惑的瞥他一眼,小声道:“现在正在议事,奉孝怎么突然又说到以前学堂的事了?”
郭嘉笑叹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回答。
经过一番讨论,众人逐渐安静下来,曹操大概知道了众人的态度,可仍不想放弃攻打刘备的想法,沉声道:“诸位皆不赞同孤东征,但刘备人杰也,今若不击,待他羽翼渐成,必为后患。”
程昱上前一步,拱手回道:“主公,如今袁绍屯兵官渡,大战一触即发,一旦我军在此关键时刻东征,刘备势必求救于袁绍,如果袁绍乘虚来攻,我军则是腹背受敌,何以抵挡?”
“程公此言差矣,我军速灭刘备再向袁才是唯一解决腹背受敌之法,刘备新整军兵,众心未附,迅速击之,必败无疑。袁绍性迟而多疑,在我军东征时,必定观望而不发兵。”
众谋人听完郭嘉的话也觉得有理,有些开始犹豫不定,有些又决定赞同东征,见自己的想法得到支持,曹操不由的大喜,抚须笑道:“正合吾意。”遂朗声道:“明日既起大军,亲征徐州。还是与往常一样,奉孝,公达,仲德等人随孤同行,文若留守许都。”
众人恭敬行礼,齐声答诺。
于是曹操进攻刘备,速战速决将其打败,俘虏了刘备的妻子家小与关羽,一切果如郭嘉所料,袁绍因儿子患病而推辞,未能出兵。而刘备逃奔青州,通过袁谭投奔袁绍。
曹操大胜刘备后立马还军官渡,袁绍这才后知后觉决定攻许都,他手下谋士田丰劝道:“曹操既然击败刘备,则许都已不再空虚。而且曹操善于用兵,变化无穷,兵马虽少,却不可轻视。现在,不如按兵不动,与他相持。将军据守山川险固,拥有四州的民众,对外结交英雄,对内抓紧农耕,加强战备。然后,挑选精锐之士,分出来组成奇兵,频繁攻击薄弱之处,扰乱黄河以南。敌军救右,我军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得敌军疲于奔命,百姓无法安心生产,我们没有劳苦,而敌军已经陷入困境,不到三年,就可坐等胜利。现在放弃必胜的谋略,而要以一战来决定成败,万一不能如愿,后悔就来不及了。”袁绍没有采纳。田丰竭力劝谏,冒犯了袁绍,袁绍认为田丰扰乱军心,把他关押起来。于是,然后移檄州郡,宣布曹操的罪状。二月,进军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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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曹操此时面临的内忧外患相比,豫章华歆举城投降后,江东六郡自此皆平,二十五岁的孙郎可谓由此到达了人生巅峰,士民见者,莫不尽心,乐为致死,然而在此民心所向的大旋律下,也有不安的因素滋长着,孙策平定江东,对反抗的地方豪强采取强硬镇压的态度,因此吴会世族明里暗里多有抵抗不满,而最近发生的高岱一事更是激化了矛盾。
这高岱是吴郡名士,聪明通达,轻财重义,因得罪许贡,隐于余姚。孙策让人去请他,自己虚心等待。听说高岱精通《左传》,孙策也预先玩读,想跟高岱讲论一番。
不料有人趁机挑拨离间,先对孙策说:“高岱认为将军英武有余,文采不足,您跟他讲《左传》,他如果回答说不懂,便是他瞧不起您!”
转而那人又对高岱说:“孙策为人,最厌恶别人超过自己。他如果与你论书,就说不知道,这才合他的意。如果跟他讲论辩难,可就危险了!”
孙策和高岱见了面,谈论《左传》,高岱果然连连回答不知道。孙策以为高岱依恃才能,轻慢自己,便把他关了起来。
听说高岱被囚,他的好友带着许多名士露天静坐,要求释放高岱。孙策并不糊涂,后来想明白是有人挑拨,立刻下令将那个小人斩了,然而他登上高楼,望见几里地远近皆坐满了请愿之人,这才动怒,这些名士分明是故意向他施压,挑战他的底线,因此甚至不顾吴夫人的劝阻,杀了高岱。这不仅将吴郡大族得罪了透,也把吴夫人气得不行。
天色已暗,一轮新月升上枯败寒枝,月光照耀下地面残雪斑驳,侯府的正下人们正忙着清扫枯枝积雪,夜风送来庭院所植梅花的幽香,点点沁人心脾,孙策坐在案前凝神细看着一幅做满标记的地图,大乔在婢女的扶持下缓步而至,如今她已有七八月身孕,但非但没有减损她的美丽,反而增添了一种将为人母的魅力。她接过婢女递上的汤盅然后悄悄挥退她们,微笑着走到孙策身边,柔声唤道:“夫君。”
“来,小心点。”孙策忙拿过汤盅放在案上,熟稔的将大乔拉进怀里坐在他的腿上,手轻抚上她的腹部,弯下嘴角笑道,“肚子都这么显了还忙这些,交给下人不就行了。”
大乔莞尔一笑,双手亲昵的搂上他的脖子,“交给下人我总担心火候、味道拿捏不好,所以还不如自己做,快趁热喝了吧。”
孙策左手搂着她的腰,右手拿过汤盅咕噜咕噜飞快喝完,末了还抹了下嘴,一脸满足惬意的赞道:“我夫人的手艺自是无人能比。”
大乔羞怯而笑,但这个笑中也有一丝淡淡的无奈,她微不可查的轻叹一声,道:“夫君既要征战,又要处理江东错综复杂的势力,大乔无法帮你,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孙策眼底有了深深的暖意,大掌将她搂的更紧了些,笑道:“这些就够了,我娶了一个好夫人。”两人额头相抵,脉脉温情随暗香浮动,孙策嘴角勾起促狭的笑,“就算我沦落成乞丐,也有夫人给我拿碗。”
大乔被他的玩笑话逗得扑哧一笑,相拥了一会,她轻声开口道:“我去看过太夫人了,还有阿香在一旁帮忙说话,她的气已经消了大半了。”孙策笑容微僵,眼中浮起一丝无奈和歉疚,大乔抬起头来,神色温婉,柔情似水看着他,“其实太夫人也不是真的生你的气,她也是为了你,为了江东着想。”
孙策长叹点头,“我明白。”
大乔轻咬下唇,似在思索是否该问出心中的疑问,沉默了一会,斟酌着语句道:“我知道我再提起这些事也许会让你不开心,但既然夫君明白太夫人的苦心,也知道是有小人挑拨,为何后来还是要执意杀了高岱呢?”孙郎性情阔达,她绝不相信孙郎会因为被人轻视而杀人,难道真是觉得那些名士在挑战他的地位,所以处死高岱给这些不服的大族以警告?
看她睁大眼睛疑惑的看着他,孙策勾唇一笑,轻抚她的发,“你也和母亲一样觉得我做得过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大乔连忙摇头,见他并无恼意这才放心,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道,“夫君拜访高岱本是出于出于好意,但最后结果却是又得罪了吴会大族。”
孙策偏头将目光投向那幅桌案上的地图,那些一笔一划勾勒的山水城池深深映在眼中,他目光渐沉,不屑的一笑,“我平定江东以来,大部分世族已真心归附于我,但总是会有不识时务的人意图颠覆,若只是些小打小闹我自然也不会放在眼里,可若他们勾结……”他适时止住话头,不想她为这些权利纷争的事忧心,也不想这些斗争会影响到她的纯粹,于是揽她入怀,笑道:“这些事背后复杂的很,但我绝不会因一己之私就做对江东不利的事,你也不用担心,一切有我,这些事还难不倒你夫君。”
他轻松的笑驱散了她隐隐的不安,仿佛不管是征战逐鹿还是权力斗争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大乔抿唇浅笑,蓦然又想起一事,喃喃道:“还有小乔,也不知她在巴丘怎么样了。”
“这你就更不必担心了,有公瑾在,她还会出什么事?你既想她,不如让她回来看你,正好孩子也快出世了。”孙策爽朗的大笑,低头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诙谐的道,“你现在需要担心的是给咱们的孩子娶什么名字。”
两抹红晕飞上两颊,大乔歪着头笑看他,“还不知是男是女呢,当然还是要等孩子出生后你这个父亲来取呀。”
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话却让孙策眸光一暗,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歉然道:“或许你临盆时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了,我已让权弟领兵攻打广陵,过两天我也要率军北上。”他万分怜爱的抚摸着她的脸,低声道,“是我委屈了你。你嫁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