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见乔薇不说话,缩着头好像恨不得钻进被窝里,唇角不由的勾起一抹笑,云淡风轻的调戏她道:“别告诉我你不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了。”
她伸手捂住双眼长叹一声,“哎,酒后冲动,一不小心对你……不过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明明害羞成这样,还要嘴硬,周瑜眼中露出威胁的意味,抚在她腰际的大手一紧,笑骂道:“你这丫头,真当我治不了你是吧。”
乔薇捂着嘴呵呵直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
————————————————————
孙策下令班师回吴,顺道南下平定豫章郡,孙策知晓豫章太守华歆勤政爱民素有名望,于是采取兵不血刃的方法,派遣能言善辩的功曹虞翻前去招降,华歆自知难以抵抗,当即派官吏欢迎,他则褪下官服,自服葛巾出谒,孙策对他执弟子礼,待若上宾。
大军暂时停留在豫章郡治南昌,如今已是年底,大地笼罩在一派银装素裹中,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迎接新年,贴桃符,进椒酒,燃爆竹,祭祀祖先,走亲访友,城池易主似乎并没掀起什么波澜,百姓不在乎郡守是何人,只在乎能否安居乐业。
天空下起了小雪,如柳絮随风轻飘,如玉蝶翩然起舞,银白、洁净、不染一丝尘埃,轻柔、寒凉、却不凛冽刺骨,楼阁、街道、山川、草木皆在白雪的装点下焕然一新,琼枝玉叶,冰雪琉璃,俨然一派瑞雪丰年的景象。
南昌暂住的府邸被周瑜细心的吩咐布置过,廊檐下挂着一排排红灯笼增添了几分过年的喜庆,屋内置着火炉熏笼犹如暖春,一到雪天,乔薇就像冬眠的动物似的越发懒了,坐在红泥小火炉旁一动不动,手放在上面取暖,腿上搭着毛毯,面无表情的看着袅袅热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瑜推门而入,拍掉黑色大氅上面粘黏的雪珠子,乔薇没有回头就知道是他,打了个哈欠,随口道:“你回来啦。”
周瑜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茶壶走过来置于火炉上,加热了一会,先斟了一杯递给她,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不开心?”
“明知故问。”乔薇剜了他一眼,垮着脸有气无力道,今天是腊日,每家每户都在热闹的团聚,而他们却远在他处,冷冷清清的,她突然好想父亲和姊姊,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少了亲人在身边总会觉得失落,乔薇托着下巴,可怜兮兮的看着他,“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啊?”
周瑜手一顿,脸上露出歉疚的神情,缄默片刻,起身走到她身后,揽过她的肩低声道:“我们暂时回不了吴郡了。”
乔薇诧异的望向他,周瑜缓缓的跟她解释道:“伯符派我驻守巴丘,正旦一过便启程。”
孙策这几日重新进行了大批人员调配,将豫章分出一部分为庐陵郡,授孙贲为豫章太守,孙辅为庐陵太守,布置重兵和太史慈、韩当、蒋钦等重要将领在此一带,而巴丘靠近赣水,位于豫章、庐陵之间,北望许昌,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周瑜镇巴丘,北可助孙贲平定豫章,南可助孙辅平定庐陵,西可防上游刘表趁虚而入,若是孙策北上袭许遇到麻烦,东进还可援助吴会,若是袭许成功,可直接北上接应,俨然是西线兵力的总策应。
当然这些周瑜不会给她说,因为袭许计划事关重大,还有待磋商,军中内部完全清楚此事的也少之又少,不是不信任她,而是怕她担心。乔薇一听估计以后一段时间都会在巴丘安家,更加郁闷不已,但细想之后又觉得隐隐不安,不明白姊夫为何会把周郎调到巴丘这样偏僻的地方,难道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军事行动?但心里明白军政之事她也不便过问,只好选择缄默不语。
周瑜走到榻边打开柜子,找出她最厚最保暖的衣帽推进她怀里,轻捏了一下她的脸,笑道:“别苦着脸了,走,我带你出去逛逛。”
“去哪儿?”
“明天是腊日,今晚当然是上街去看大傩了。”
乔薇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忍不住溢出一丝浅浅的笑。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爆竹声、乐声、人声交织弥漫着南昌城,各式各样的花灯几乎将街道染成白昼,飘扬的小雪增添了几分梦幻般的美,大傩表演将要经过的正街更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游人们脸上挂着明丽的笑容,有的三五成群的观灯猜谜,有的和家人一起随意漫步,有的在货摊前挑选玩意,有的围在一起观赏街头的百戏杂耍,这是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也是乱世中难得欢庆喜乐的日子。
瑜乔两人十指相扣走在人群中,乔薇在周瑜的执意要求下穿得像个肥滚滚的白熊,头戴雪帽,身穿厚重加绒棉衣,外披白狐皮斗篷,脚蹬羊皮小靴,半张脸都被毛领遮住,只露出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左看右看,琳琅满目的货品,五彩绚烂的花灯,精彩纷呈的百戏表演等等让她目不暇接,一个劲儿的往前窜,而周瑜落后她半丈左右的距离,紧握着她的手,满含笑意的目光却一直只落在她身上。
鼓号声和着驱傩歌越来越近,游人们几乎沸腾起来,涌上前去迎接傩舞队伍,周瑜揽过乔薇的腰退到一处合适的位置,既避免被人流挤散,也能更好地观赏。
当先映入眼帘的是象征驱鬼逐疫的“方相氏”,头戴黄金四目、狰狞可怖的面具,身披熊皮,一手执戈,一手扬盾,凶神恶煞的舞动着向前,身后十二个人披兽皮、戴毛角,扮作十二兽且歌且舞,紧接着就是百余名头戴红巾身着黑衣的少年作为护僮侲子,向百姓们播酒赤丸、五谷……越来越多的游人戴上买来的面具跟着跳傩舞,队伍因此越来越长,后来足有上千人踏歌而舞,婉若游龙奔腾,声势浩大,场面甚是壮观。
这不是乔薇第一次看傩戏,却是最开心的一次,过年不能回家的烦闷也一扫而空,也许是因为这次,有周瑜陪在她身边,和心爱之人一起游玩,快乐自然是加倍的。
除了傩舞之外,分布在街道各处的角抵戏也是分外吸引人,舞乐有假扮动物表演的“鱼龙曼延”,带有简单故事的“东海黄公”,幻术杂技有吞刀吐火、自缚自解、找鼎寻幢、飞丸跳剑等等,还有杨柳细腰、婀娜多姿的舞伎们长袖飘扬跳着盘鼓舞,乐者们鼓瑟、吹箫、吹埙、击饶等伴奏……
两人正随着人潮一路观赏,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大喊道:“公瑾!小乔!”
回身一看,正是身着便装的孙策和孙权,还有不少影风营的暗卫散落在人群中,基本没人注意到他们,周瑜欣慰的想,伯符兄终于知道细心注意自身安危了,不过他不知道,这些其实是孙权特意安排的。
街上人山人海,周瑜不便称他们的名字,只是道:“真是巧了,你们也来看傩舞。”
“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我才不爱看。”孙策立马不屑的反驳,指了指身旁的孙权,“是权弟非要来。”
孙策早年跟随父亲孙坚打过黄巾军,所以一向对装神弄鬼十分厌恶,孙权正好相反,他却是十分信异兆、崇鬼神,见孙策这般不屑一顾的样子,当即争执道:“长兄可以不信鬼神,但不可不敬啊。”
“我又没说错。”孙策大大咧咧的笑了笑,指了下傩舞领头的“方相氏”,嗤道:“说什么那方相是驱疫辟邪之神,若真这么厉害,世上哪还会有这么多死人。”
孙权抿起嘴唇斜睨着他,虽然没有再说,但那眼神表示着不赞同的意思,周瑜微笑着打圆场道:“不过是百姓美好的愿望罢了,有什么好争的。”
“对啊对啊,就是愿望嘛。”乔薇依旧被热闹的街景吸引着,没有特别在意他们的争论,只是随口附和周瑜的话。不知何时雪停了,玉壶般的明月从乌云后露出笑颜,迷离的花灯似东风吹散千树繁花,一路流光婉转,笑语喧哗,仿佛进了迷离仙境似的,她突发奇想,笑吟吟道,“诶,不如我们来说说各自新一年的愿望如何?”说着颇有兴致的拉着周瑜的衣袖,示意他先说。
周瑜在她好奇目光的注视下,迟疑了一瞬,随后摇头失笑,“心愿太多,一时倒不知先说什么。”
乔薇笑靥如花,追着说道:“那就说你最大的愿望。”
最大的愿望?周瑜垂眸沉吟了一瞬,他最想看到的当然是世间不再有战火纷争,这样也不会再有数不清的家破人亡,骨肉分离,孤鸾悲镜,可他也知道,这个心愿很难达成,也许天下承平景象出现的时候,他早已不在了,如此想着,他还是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愿天下早止兵戈。”
孙权不由的赞叹道:“公瑾兄长真是心怀苍生。”
“仲谋,你呢?”乔薇偏过头,笑问道。
孙权微微一笑,看了孙策一眼,声音平淡道:“我没什么大志向,就想像当阳羡长那会一样,闲时游玩打猎,或者呼朋引伴设宴聚饮,反正有大事儿的就长兄顶着。”
孙策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忍不住腹诽了一下,心想特意把这小子带在身边,让他随从征讨,就是想好好历练他,将来也可成就大业,没想到他还是这么想,以为事事有兄长就好。孙策虽然这样想,但是不满之余还是不免的有一丝感动。乔薇见他一直不说,忍不住催促道:“姊夫,该你了。”
“我?这还用说吗?”孙策豪迈的哈哈一笑,将目光投向北方,他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睥睨天下,创不世之功业!明年,很快,只要袭许计划成功,他离这个目标绝对更近了一大半。他看向周瑜,两人会心一笑,“这句话我对公瑾也说过,我要让天下十三州都插上东吴的旌旗!”
周瑜微微低头看向乔薇,轻笑道:“你让我们说,那你自己的呢?”
乔薇仰头望着如梦似幻的灯火,玉壶光转,鱼龙游舞,欢声笑语萦绕在耳边,她喃喃道:“我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很多年之后呢,还可以聚到一起快快乐乐的过年。”
爆竹声中又过了一年,命运的车轮不停转动,还是不可避免的迈进了建安五年。
周瑜当然不会知道,那一日傩舞夜游会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孙策,也不会知道,他们这些或宏伟或平凡的愿望,最终全都落了空,就如同傩舞千百年流传不息,百姓每一年都希望方相能驱疫辟邪,给新年带来美好的收成,但那也只是……美好的愿望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剑拔弩张
建安五年,春正月,衣带诏之事败露,曹操杀死董承和王服、种辑,夷其三族。
北风呜咽,吹着许都宫城檐角所悬铜铃咣当响着,似为谁吟唱哀歌,天空刮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寒冷彻骨,那连绵起伏的宫殿为积雪所覆盖,遥遥望去,只剩一片惨白,然而谁又知道这片惨白下,是无尽权利斗争下牺牲者的鲜血。
皇帝所居住的德阳殿里,董妃如瑟瑟发抖的小鹿伏在天子刘协怀里,年轻的帝王心痛的蹙眉闭眼,紧紧揽住她的肩,可他再怎么用力,这双手,既握不住天下,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直到殿外被禁卫军所包围,传来铮铮金属声,他才睁眼抬眸,望向出现在殿门口带剑入宫的曹操。
“董承谋反,陛下知否?”曹操手按在剑柄上,一步一步入内,带着无形的压迫力。
刘协眼中翻涌着不屈、愤怒、还有深深的无奈,不过只有一瞬又被很好的掩盖下去,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朕……不知。”
曹操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衣带诏一把抖开,展现在他面前,“陛下这么快就忘了破指修诏之事吗?”
刘协盯着上面的血字,脸色一点一点白下去,这时,已如惊弓之鸟的董妃却毅然摇头,浑身颤栗道:“不关陛下的事,都是我的主意……”
曹操目光如炬,厉声打断她,“当然是你的主意!贵人是董承的女儿,你与董承串通一气欺君罔上,行叛逆之事。论罪当以同处!”说完狠狠的一挥手,武士随之快步而上擒住董妃,生生将她从刘协怀里拉开,刘协拦不住,只能看向曹操,声音甚至带了一丝哀求,“董妃已有五月身孕,可否等到分娩之后再……”曹操冷冷的反问瞬间让刘协哑口无言,“难道我会留下这个孽种,将来为他母亲报仇吗?”
董妃被武士拖了下去,泪如雨下的哀叫:“陛下……陛下……”一声一声凄惨的回荡在大殿里,可她没有求救,只是哀痛的望着他亦含泪的眼,因为她明白,这皇宫内外的军队全是曹操的直系,她的陛下自身难保,更救不了她。
皇帝,那本该是天下立于最顶端的人,如今随着王朝的腐朽没落却沦为可怜的傀儡。
董妃绝望的叫声渐渐消失在门外,过了一会,一个武士上前跪地向曹操回道:“禀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