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听着陈登絮絮说着许贡之死的前因后果,对方语气中颇有惋惜之意,他却不以为然,本来他就对许贡这种人不大欣赏,听说许贡做太守后,曾试图迫害故太守盛宪,而且他被孙策击败后,投奔山贼头领严白虎,想必和山贼有交情的人也不会是什么替百姓着想的好官,何况他们被俘后,孙策并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他偏偏要上那篇表,想孙策被召还京后可从中牟利,无疑是自寻死路。
“……许府君死后,他的幼子和几个忠心耿耿的门客逃亡在外。”陈登说到此,嘴角路出险恶的笑意,放低了声音继续缓缓道,“听说现在被严白虎收留,其中不乏武艺高强者,皆千方百计想……手刃仇人。”
郭嘉脸上礼貌的笑容渐渐淡去,垂眸思索了片刻,起身拱手一揖,复又笑道:“曹公既然将东南之事相付于君,那必是信任府君的才华能力,相信府君自有分寸,嘉不敢班门弄斧。”说着又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微笑道,“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去休息了。”
陈登见状立马起身回礼,还不待再他说些什么,那一袭青衫身影已转身不徐不缓的朝外走去。
陈登皱眉沉默良久,唤来仆人,低声吩咐道:“注意留意那个袁姑娘。”
“主公觉得那个姑娘身份可疑?”
陈登暗笑道:“她那身衣服是上等的苏绣,北方可很难买到,她刚才唤郭祭酒的语气神情可不像是属下对主人,不管怎样,小心点没错。”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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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薇心下着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外边的侍从守卫严密,而且她气力未复,这次该怎么逃出去啊?正烦恼着,外边忽然响起了侍从的质问:“干什么?”
接着一个柔弱的女子声音回答:“哦,这是给袁姑娘送来换洗的衣服。”
乔薇走到门前悄悄看出去,只见送衣服的是那个刚才把茶泼到她身上的婢女,侍从似乎接到过郭嘉的嘱咐,分外小心,把衣服检查了几遍才送进来,随后紧关房门。
乔薇警惕的朝外望了一眼,随后走回到桌案前,盯着案上的衣服沉吟了一会,心想莫不是上面真的会有什么暗号?她咬咬唇,三件衣服每一件都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然而没有什么偷偷填上的字或是图画,她泄了口气,把所有的衣服都扔在一边,一脸迷惑,站在原地出神了半天。
忽然,她瞥到其中一件似乎腰带和衣裙的样式并不相配。
看来只有试试最后一个办法了。
乔薇把那条衣裙搭在臂弯上,走到木盆前慢慢将腰带浸入水中,果然没过多久,渐渐显现出一个蓝色的图案,看上去像一只背生双翼的猛虎。
她蹙眉沉思,越看越觉得眼熟,脑海中灵光一闪,恍然道:“对,我见过的。”周瑜给他的属下传信用的信封或是密函上面就有这个图案,还有他的亲侍阿平一直带着的令牌好像也画着这个。
难道……
突然,门“吱呀”一声打开,乔薇心一下跳到嗓子眼,忙将腰带捞出来裹在衣裙里,胡乱的揉成一团紧紧抱在怀里,深吸一口气,尽量冷静下来,转身见是郭嘉,生气的掩饰道:“请问你知不知道敲门,我正准备沐浴。”
郭嘉凉悠悠打量了一圈,轻轻耸了耸肩,漫不经心道:“我又什么都没看到。”
乔薇蓦然瞪大双眼,气愤道:“你倒是敢?!”
郭嘉回身将门关上,走进来看着她笑吟吟道:“我若真看到什么,难道你要一死以明贞洁?”
乔薇有些手足无措,死死抱着怀里的衣服,故作恶狠狠道:“我……我戳瞎你的眼睛。”
郭嘉嗤笑一声,摇头道:“这么狠心。”
乔薇翻了翻白眼,看着他到案前坐下,有些不耐烦道:“你来做什么?有话快说。”
郭嘉闲倚在案前,手无意识的轻敲着桌案,淡笑道:“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当然,对你来说的好消息可能对我是坏消息,对我来说的好消息可能对你是坏消息,你想先听那个?”
乔薇慢吞吞的移到榻边,趁郭嘉目光没看她,快速的将那团衣裙放在床榻上,同时撇撇嘴道:“随你便。”
“那我就先说前者吧。听说孙策他们已经打败刘勋,正准备继续进兵江夏。”郭嘉长叹一声,不知是失望还是佩服,神色平淡自言自语道,“比我想的要快啊,江东双璧果然名不虚传。”
乔薇喜笑颜开,立刻上前几步,第一反应是替他们高兴,郭嘉嘴角勾起一抹哂笑,继续道:“后者就是,我说得没错,我们出了江东地界他们还没接到消息。”
乔薇脸上的笑容僵住,碍于郭嘉再多呆一会越有可能发现那个暗号,得让他快点走出去,她暗自提醒自己要沉住气,不冷不热道:“你就想说这个吗?好,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沉默了一会,郭嘉拂袖起身,一步一步向她走近,停在离她只有半步距离的地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那透彻的眼神仿若秋水寒凉,在那样的目光下好像一切都无所遁形,乔薇不敢看他,撇开头,眼角余光瞟见榻上的衣裙,心跳急速,握紧的手不由的渗出了汗,半响,郭嘉开口,轻声道:“你在慌什么?”
乔薇闭上眼吸了口气,平复下心中的紧张,复又睁开,回头迎上他的目光,扯了扯嘴角,冷笑道:“你不是最会算人心吗?你猜啊。”
郭嘉认真的看了她一会,忽然笑了,笑得满目光华,笑得令满室失色。
这世上唯有人心最深不可测,就算他能算计任何人,也不会算计她。可即使他说了,她恐怕也不会相信。
郭嘉摇了摇头,笑叹一声,转身走到门口,拉开房门时又顿住,缓缓道:“明日我那个请了一位神医帮你诊治,你做好准备,在神医面前你别乱说话。”
乔薇冷哼一声,嘴角弯起一丝讥笑,他是怕她说出自己是江东小乔给他带来麻烦。
郭嘉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眸走出去,“哐”的一声顺手关上房门。
乔薇正想舒口气,门突然又开了,郭嘉探了半个脑袋进来,她这口气不上不下的卡在那里,皮笑肉不笑,咬牙道:“还有事吗?”
郭嘉眨眼想了想,闲散道:“没了,早点休息。”
“哐——”门又关了。
乔薇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确定他不会再去而复返,这才松了口气,抚了抚心口,暗道,这一惊一乍的迟早吓出病来,不过幸好,他似乎没发现什么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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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街上宵禁,万籁俱静。
太守府外一条隐蔽的街巷,一个容貌清丽,身着太守府婢女服饰的女子正在和三个黑衣人秘密交流。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圆筒,对那三人低声道:“快,把这个密件飞鸽传书给孙将军和周将军。”
其中一个人问道:“阿碧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阿碧皱了皱眉,有些忧心道:“我按原定计划潜入太守府,监视陈登,但我在府中看见了小乔夫人。”
“不会吧?你是不是看错了。”
阿碧摇头,认真道:“夫人不认识我,可我回侯府述职的时候,曾远远望见过她一次,我没认错。”
“那现在该怎么办?”
“别慌,先把消息传回去,等想到办法我再通知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神医华佗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郭嘉就恭敬的带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翁来到乔薇房里,老翁中等身材,身着粗布长袍,但精神矍铄,白髯飘动间,一派仙风道骨。
乔薇好奇地打量了眼前这个老翁一遍,明明须发皆白,可从面容上看又很年轻,而且神采奕奕不输少年,倒真猜不透他的年龄。她谨慎又疑惑的问道:“你就是神医?”
“老夫只是个医者。”华佗嗓音稳重低沉,谦虚中又透着不卑不亢,他抚了抚花白的胡须,走到桌案前坐下,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取出布包放在桌上,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乔薇坐过来给她诊病。
乔薇性子要强,自然不认为自己的身体有问题,也心中不忿郭嘉老是这么自作主张,毕竟谁被说自己有病都会不高兴,她指了指郭嘉,讪笑道:“那请大夫给他诊断一下,看看他是不是有病。”
“胡说什么!”郭嘉微微蹙眉,看着她低叱道。
“谁让你总是说我身体有病。”乔薇瞥他一眼,不甘示弱的回道,张开双臂轻盈的转了一个圈,对案前的鹤发童颜的老翁道,“大夫,你看我像有病的人吗?”
华佗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白眉,这姑娘似乎对看病就医心存抵触,但医者仁心,他还是耐心的劝道:“凡欲诊病者,望、闻、问、切四诊合参缺一不可,视其外应,以知其内脏,则知所病矣。”他的言下之意是,只有全面的了解病情,才能做出正确的诊断,只是凭看是看不出来的。
乔薇站在原地不动,明显的不愿意配合,郭嘉抿抿唇角,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一使劲就把她拖到桌案前,乔薇一个阻趔差点被他带得扑倒,她挣扎了几下,无奈手臂被他死死按在案上,只好放弃挣扎,狠狠瞪他道:“等我力气恢复后,有你好看的!”
郭嘉唇角微弯,附在她耳边似笑非笑道:“我等着。”
“行了,我看病就是了,你把手拿开。”乔薇忙撇开头,皱着秀眉道,待他放开手后,不情不愿的伸出右手放在小布包上,华佗三指齐平,娴熟的搭上她的右腕寸口脉,微闭起双眼,安静的开始诊脉。
华佗诊了一会,白眉渐渐敛起,神色似乎有一丝疑惑,又似乎有一丝凝重,乔薇偏着头盯着房顶出神,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倒是郭嘉目不转睛的看着神医华佗,十分认真关切。
华佗睁开双眼,另一只手捋了捋白髯,沉吟道:“看一下舌苔。”
乔薇瘪了瘪嘴,还是依言伸出舌头让他看了看。
华佗轻舒眉头,倒是换上了一番气定神闲的姿态,和蔼的问道:“姑娘是否畏寒恶风?”
“嗯。”乔薇不在乎的接道。
“平时有无发热头汗症状?”
“没有。”
“是否偶尔头晕胸闷?”
“好像有。”
“夜里睡眠如何?”
“不大好。”
“食欲如何?”
“还好。”
“月事如何?”
“这也要问?!”乔薇回头惊道。
郭嘉以手掩唇,尴尬的咳嗽一声,低声责备道:“薇儿,不得无礼!”又对华佗拱了拱手,恭谨的问道,“华大夫,如何?”
华佗性情爽朗刚强,四海行医,见过各种疑难杂症,向来是有话直说,不会像其他医者那样因病情严重便哄骗病人,此刻他心中已有定数,于是收回手,坦言道:“寒毒侵体,波及肺脏,卫阳郁闭于内,肌表失于温煦,又没好生调养,已是沉疴积弊。”他长叹一声,抚着须髯继续道,“若再不尽早根治,大约再过半年,姑娘会时常有头晕目眩的症状,甚至会咳血……五六年之后,等到寒症伤及五脏,则会多症并发而亡。”
郭嘉双眉紧锁,心下忧虑,面上倒是平静,沉声问道:“可有医治之法?”
“有倒是有,不过……”
“呵。”乔薇突然嗤笑一声,打断华佗将要说的话,仍是一脸不相信,眼波流转望向郭嘉,悠悠道,“郭奉孝,真是难为你如此苦心。”
“姑娘不信老夫的医术?”华佗摇头失笑,奇怪这个姑娘的倔强,起身将布包收拾回药箱,以更像是肯定的语气问道,“那老夫问你,姑娘可曾中过什么毒?”
此话一出,乔薇脸色顿时苍白。一向沉稳冷静的郭嘉也是大惊失色。
乔薇眼中仍带着不置信,但同时也不再玩笑的认为对方是在说谎,渐渐地,眼中的不信转化为不甘,扯了扯嘴角,喃喃道:“我服过解药。”
华佗缓缓接道:“可余毒未清时又受了寒气,所以才会一直郁结体内。”他将药箱背在身上,转身朝外走去,只留下一句轻叹——
“命是姑娘自己的,姑娘若不在乎,扁鹊再生也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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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芦叶衰黄凌乱,淼淼江水笼罩着一层翠色寒烟,水寨连着岸上军营连绵几里,中军大帐内,孙策正站在舆图前,神情严肃,凝神望着荆州一处,仿佛想把上面每一座城池、每一条河道、每一座山峰都死死刻进心里。
八年了,父亲去世已整整八年。
从承继先父遗业而屈事袁术的少年,到横扫吴会威震江东的小霸王,这一路,他走得太艰辛,世人只看见他所向披靡的灿烂辉煌,却不知道这背后血与火的磨难艰险。这一路,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