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是孙策笑谈他这些年所见所闻的逸事,或是驰骋沙场破敌事迹,特别是神亭一战,听到孙策单枪匹马与人独斗上百回合不分胜负时,乔颜更是屏住呼吸,暗自捏紧袖口,仿佛小霸王酣斗太史慈的场景就展现于她眼前。
讲到最关键时刻孙策突然停住,乔颜完全投入到故事中,赶紧追问:“最后呢?到底谁胜谁负?”
孙策哈哈一笑:“当然是我,子义背上短戟都被我擎了去,兵器已失还不算我赢?”
周瑜适时浇冷水:“可你的兜鍪不也被他夺了去?后来两家大军赶至,天色垂暮,各自鸣金收兵,所以应算打了个平手。”
孙策假咳了一声,悄悄瞥了乔颜一眼,又暗含深意的看向周瑜,意思是“心上人面前别拆我台。”周瑜了然一笑,低头抿茶。
乔颜浅浅一笑,语气中隐有敬佩赞叹之意:“听说后来孙将军擒太史慈将军于勇里之间,亲与解缚,咨问进取之法,还两遣而不疑?”
周瑜帮他答道:“前几个月刘繇病故,余下部众万人,伯符派子义去招抚,连程公都说‘慈若出使,必北去不还’伯符却说‘子义舍我,将依何人?’果真子义如期而归,就在不久前。”
乔颜看向孙策,也替他开心,笑道:“难怪这么多良才都爱追随孙将军。”
孙策看着乔颜笑了笑,然而语气坚定颇为自豪道:“我知道子义乃青州名士,不轻然许诺,然言出必行,绝不相欺。”
乔薇点了下头:“知人善任,用人不疑,足使人为之效死。”又笑道,“自古英雄惜英雄,周将军与孙将军不也如此吗?”
“那是当然,我与公瑾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孙策闻言爽朗一笑,伸手拍了拍做他旁边周瑜的肩膀。周瑜勾了勾唇角,端起杯盏对他遥敬了一下,回眸时无意间瞥向乔薇,乔薇触及到他的目光,敛了笑,故意把头偏开。
乔薇极力撮合大乔和孙策,比如暗地里把大乔的喜好透露给孙策,比如在玩投壶之类游戏时“不小心”把大乔往孙策身上推,或是借口有事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但她没想到孙策也是同样的想法,是以后两次基本上是孙策带着大乔出去,乔薇和周瑜反而被留下单独相处了。
不时有好奇的婢女借添茶的机会偷偷来看他们在做什么,答案却是让她们失望,因为里面两个人大多时都没说话,一般周瑜或随意抚琴或悠然品茶,乔薇或漫不经心的听着或独自看书,偶尔几次聊天也不像孙策大乔那样明显的有火花擦出,反而隐隐透着奇怪,比如聊到童年的事,周瑜说着说着就反问一句“乔姑娘那时如何?”然而乔薇不是左顾而言它就是干笑着敷衍;等到乔薇话中有话的问他那日在船上为何帮她,周瑜还是轻飘飘的回了跟船上同样的答案。结果一番交谈下来谁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作者有话要说:
☆、情丝暗长(一)
这天,孙策和周瑜一身常服又上乔府拜访,下人们都已十分熟悉直接就告诉他们二位姑娘方才在后院,他们刚一走近就听见小乔和婢女在聊天。
乔府后院有一棵高大繁茂的梧桐,此时正值花期,粉白的梧桐花一簇簇如雪压枝,树上挂了一个秋千,特别的是秋千座上的绳索是藤蔓编织而成,仿佛与整棵梧桐树融为一体,乔薇坐在秋千上,两条腿一晃一荡,仰着头长叹一声,瓮声瓮气道:“哎,我真的好想去骑马玩啊,父亲怎么就是不许呢,我现在马术不错啦,左右不会摔下来。”
婢女初云站在旁边扶着秋千的绳索,笑劝道:“不如就让周将军教二姑娘骑马,这样主公一定会同意的。”
乔薇撇撇嘴,一脸嫌弃的模样,哼道:“才不要呢。”
孙策周瑜并肩而来,孙策边走边笑道:“没想到公瑾也有被小姑娘嫌弃的一天。”
乔薇小小的一惊,连忙从秋千上跳下,几瓣落在她肩头的落花顺势滑下,她敛衽欠身行礼道:“小乔见过二位将军。”
孙策笑着做了一个虚扶的手势,“小乔姑娘无须多礼。”说着缓缓环视着院落,像在找人。乔薇看了看孙策,眼中露出促狭的笑意,掩唇笑了笑,慢悠悠道:“别看啦,我阿姊不在这儿。”
孙策的意图被一眼揭穿,哈哈一笑,假兮兮道:“呃,其实……”
“这几日孙将军不都是借着拜访我父亲的名义实则是来找阿姊吗?”乔薇摆摆手,一脸我明白的表情,眨眨眼语气暧昧的小声道,“我阿姊去琴坊了,刚刚才走,你现在去追多半追的上。”
孙策笑了笑,赞许的朝她点了点头,立马转身快步向府门走去,走之前还不忘暗示性的瞥了周瑜一眼。
乔薇尚自沉浸在撮合一对璧人的喜悦中,笑吟吟的望着孙策急匆匆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回头一看,初云不知什么时候退下了,再一看,周瑜正面带微笑地看着她,院落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一阵微风拂过,几点花雨轻轻从两人之间飘过,她笑容一僵,感到有些不自在,掠了掠被风微微吹乱的鬓发,眼神瞥向一边避开他的目光,“周将军你怎么还不走?”
他笑得很温和随意,“小乔姑娘不欢迎在下?”
她嘴角抽搐了一下,莫名的觉得这个笑容有点笑里藏刀的意味,不过这几日她对他的确表现得不是那么欢迎,“呃,我的意思是,孙将军都出去了,你还不跟上去?”虽说这几天下来她不再对周瑜像他们第一次来时那样冷漠,但依旧是不想和他单独相处,正想着怎么委婉地下逐客令,却听得他直截了当道:“伯符是来找大乔姑娘的,而我是来找你的。”
“我?有事么。”
周瑜从怀里拿出一件东西递给她,淡笑道:“先前忘记还给你,现在物归原主。”
乔薇一看,正是那日在船上被周瑜夺取的那把匕首,剑刃已缩回了剑柄里,“哦,我差点都忘了。”她恍然一笑,伸手准备接过,周瑜却突然收回手,唇角微弯,笑道:“你先回答我个问题,我就还给你。”
又来这招?能不能换个新的招数?乔薇无语的望了望苍天,默默在心里道:为了姐姐的幸福,不能得罪他,因为得罪他就相当于得罪孙策了。想通了这一点,她生硬的挤出一抹礼貌的微笑,恭敬点头道:“将军请问。”
周瑜沉吟了一瞬,抬眸问道:“小乔姑娘为何故意疏远在下,是我哪里无意中得罪了吗?”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乔薇暗暗咬牙,继续僵硬的微笑道:“没有。”
“莫不是因为当日我向你隐瞒真实身份?当时我确实不宜暴露身份,绝对是情非得已。”他故作思索不解的模样,想了想,又自顾自道,“不过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小乔姑娘是不会如此小气的。”三言两语间又替自己做了解释,又把她的话全给堵死了,她不得不佩服他。
只好又默默地咽回一口闷气,呵呵一笑:“将军……到前厅坐会吧,我叫下人给你奉茶。”
前厅内,下人一奉上茶就很识趣的退下,乔薇默默的喝着茶,眼神一直瞟向外边,心里不断的默念希望孙策和阿姊快点回来。周瑜无意间发现落在案边的一册书简,伸手捡起来翻看了一下,抬眸对乔薇道:“这册书……是你的?”
乔薇回眸看了看,是昨天不小心落在这儿的《孙子兵法》,于是她淡淡嗯了一声。
“你爱看兵书?”周瑜颇有兴致的问道。
她耸耸肩,不置可否:“平日里闲得慌,看这些书总比看女诫有意思。”
他并不为她这大胆不合礼的话诧异,甚至对此没有半点意见,仿佛一个深闺女子看兵书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反而微笑问道:“最喜欢哪一段?”
她手撑着下巴想了想,弯了弯唇角,“第一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他将书递还给她,好奇道:“哦?为什么?”
她接过书简收入袖中,理了理衣摆,淡淡道:“不为什么,就是觉得这句话是千古明理,可如今太多手握军队的诸侯却连孙武这第一句话都理解不了。”
周瑜眼神渐渐认真,略带探询的看她:“此话何意?”
“既然战争是关系到人民生死、国家存亡的大事,那怎能凭一己私利随意发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怎能由那些自以为英雄的诸侯肆意征伐?”乔薇自顾自说着,越说越起劲,“放眼天下,处处是他们争做英雄而留下的斑斑疮痍,而究竟有哪个算得上真正的英雄?”
周瑜扬了扬眉,眼中露出惊叹的神色,闻言一笑:“照你所说,既无英雄,天下为何如此热闹?”
乔薇冷笑了一声,立马接道:“呵,就是因为没有英雄,天下才如此热闹吧。”
沉默片刻,周瑜蓦然朗声大笑,忍不住点头赞道:“哈哈,有意思。”笑了一会,抿唇凝视着她,继续缓缓问道,“那在你心中,怎样的人才可称作英雄?”
她被他的目光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虚咳了几声别过眼神,挠挠头发,有些结巴道:“呃……也许……是能还天下太平的人吧。”
他唇角略勾,浮起一个清浅的笑意,目光坚毅的认真道:“如今天下大乱,犹似春秋战国时,迂腐的孔孟已不足以安定天下,我倒认为《司马法》中的一句也很在理,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顿了顿,若有所思,沉静一笑,“但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最好。”
她点点头,挑眉看他,梗着脖子道:“我明白,可我不赞同,杀戮就是杀戮,就是不对的。”见周瑜还欲再说,她心知口才辩不过他,等会多半又会被他的话绕进去,连忙伸出手止住道,“诶、诶,我们能别聊这个吗?换个话题吧。”她用了“我们”,原来在聊天中不知不觉已淡去了对他的冷漠,仿佛回到了船上时的轻松投缘。
周瑜眼中笑意愈深,低头浅酌了一口茶,抬眸看着她咧嘴一笑:“好啊。”他眼角微弯,露出几颗洁白的皓齿,显得有些可爱,给人一种仿佛阴雨天也能让人看见阳光的感觉。
乔薇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忙微微低头垂眸手抚上额头,心里暗附,难怪说江东周郎是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这一笑简直……幸好她定力够,不然的话……
周瑜见她忽然拿手遮住了半张脸,微微有些奇怪,好心的问道:“你没事吧?”
“没……”她顺手捋了捋鬓发,再抬起头时已是面无表情,咬了咬唇,心一横,佯作无意的想起又无意的问起:“那个……就是……你上次在船上为何吹那首曲子?”
他淡淡皱了下眉,疑惑不解看她:“哪首曲子?”
难道他不记得了?他真的是随意吹的?那她到底还要不要提醒他?乔薇默默纠结了半响,又把心一横,瞟了他一眼,小声飞快道:“汉广。”
“嗯?”他稍稍倾身,表示没听清楚。
“……”她垂下眼帘盯着案上的茶盏,一片茶叶浮在上面悠悠的打着旋儿,她的内心也仿佛如这片茶叶漂浮不定,左思右想了一番,还是缓缓平声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他微微一怔,凝眸想了一会才想起来,笑了一声,摇头道:“一时兴起,随便吹的。”她闻言“呵呵”干笑两声,暗自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何,又有一丝莫名的失落,忽然听见周瑜接着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呃……”乔薇讪讪答不上来,眼神有些慌乱,幸好这时厅外传来了交谈声,孙策乔颜边说边笑的走了进来,乔薇如释重负,欢喜的起身迎上去,挽住乔颜的手臂,笑着叫了一声“姊姊。”又探头对着孙策做了做口型,那两个字分明是——“姊夫。”
乔颜双目一瞪,脸唰的就红了,羞涩的瞥了孙策一眼,悄悄伸手去捏乔薇,眼神威胁不许乱喊。孙策把两姐妹的小动作都看进眼里,哈哈笑了一声,看了眼正缓缓走过来的周瑜,眼中浮起调皮的意味,亦偏头对着乔薇无声地说出两个字:“弟妹。”
乔薇一看笑就僵在脸上,也不敢再去看周瑜的表情,丢下一句“你们慢聊”然后落荒而逃。
一路快步走回后院卧房,差点和收拾了屋子刚出来的初云撞了个满怀,初云吓了一跳,连忙让开躬身道歉,抬眸看向乔薇,奇怪道:“姑娘,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乔薇一手撑住门框,一手对着自己扇风,喘气道:“我热的,今年夏天太热了啊。”
初云探头望了一眼天空,不解的眨了眨眼,咕哝道:“有吗?奴婢怎么不觉得。”
作者有话要说:
☆、情丝暗长(二)
当你一心想避着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偏偏老是出现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