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个子高高地军官微笑着问我:“请问你是苏云小姐吗?”见我点头,他掏出一张捏得发皱的信封,交到我的手中,道:“苏小姐,你好!我叫路易?布维,我的一个朋友让我按照这封信上的寄信地址来给你送个口信。”
我接过信封,那就是我在两个月前寄给沃尔特的信啊,怎么会在其他人的手里呢?难道……我的心一阵狂跳,难道是他遭遇不幸了吗?这个口信会是噩耗吗?我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软,站在我身边的丽佐见状立刻一把托住了我,忙问道:“什么口信,快说快说啊!”
那位看上去很和善的军官见我这样,连忙说道:“不要害怕,苏小姐,是这样的。我在维也纳的陆军医院里工作,我的朋友沃尔特?冯?施特隆德今天上午从前线被送到我工作的医院里,他病得很重,需要在我们医院里好好的治疗,他下午刚吊完吊针,精神刚有些恢复的时候,就掏出这封信,要我来这个地址找你,他说想见你!所以我就来了。”
丽佐在一旁听了,高兴地跳了起来,抓住我的肩,欣喜地摇着说:“云,云,听到了吗?你的那个军官回来了!他回来了!就在维也纳!在维也纳!”此刻的我,听他说完,我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一下子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一样,无力地抚着胸口直喘大气,心脏还在“乒乒”地狂跳,我手里紧紧地捏着那封信,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没有死!
当我愣怔了片刻,慢慢地消化完沃尔特回来的消息之后,又一个现实提醒着我:他生病了,生了很严重的病!我忙问那位军官:“布维先生,你说他生了很严重的病,是什么病?要紧吗?”
他耸了耸了肩道:“要说不严重,他一下子既生了急性肾炎,又得了黄疸性肝炎,病势来得很凶,不及时医治的确是要死人的;要说严重嘛,他这种病都是在前线长期没有吃有营养的东西,天寒地冻又要超强度的行军打仗造成的,只要补充营养、及时治疗再加上一段时间的静养休息,就会好的。”
听医生这么说,我才稍稍地放下心来。维也纳的陆军医院,我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但从来都没有去过,明天我下午没有课,我一定要去看他。“布维先生,我能去看他吗?他的病情可以接受探视吗?”
他微笑着说:“苏小姐,你来医院探视是可以的,只是他得的是传染性的肝炎,你不能近距离接触他,只能在安全距离外,而且还必须‘全副武装’。如果你要见他的话,请到办公室找我,我可得负责你的‘安全’。
你要是因此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等他的病好了,说不定要找我算帐了。好了,我的口信已经带到了,功成身退,那我先走了。我们到时见啊!”他意味深长的说完这些话后,向我恭身敬了个军礼后就告辞离开了。
听他说话的口气,似乎和沃尔特的关系很亲近,否则也不会为他亲自跑这一趟差事了。我觉得自己的头脑有些乱,根本无暇多想其他的事情,只是想着明天下午要去找布维先生,请他带我去看沃尔特。
丽佐关上大门,回过头来笑着说道:“这个医生似乎和你的那位军官好象很熟啊,感谢上帝,云,这下可好了,医院里有熟人照顾,肯定没什么大问题的。刚才他不是说了吗?只要多补充营养,多静养休息,就会好起来的。到时,他说不定还赶得及参加我明年的婚礼呢!”
我也不住的点头,是啊,中国有句古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沃尔特的这场病的确是很凶险,但是就在苏军大举反攻德军的时候正好从前线撤了下来,避开了这场必定艰苦而激烈的战斗,堪称不幸之中的万幸。难道是我对上苍的殷殷祈求有了回报,冥冥之中才做出了这样的安排吗?
第二天上午,我早上在学校里一看见维罗尼卡,立刻将沃尔特也从前线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她,她一听,惊叫连连:“啊,什么,他也是从苏联前线被抬回来的?居然他们两个回来的时间前后只差了一周?哦,上帝啊,生活中怎么那么多的未知数呢,真不可思议啊!”
我点点头道:“就是说啊,上个礼拜我看见赫曼从前线被抬着回来你伤心的样子,心里就在说如果换成沃尔特也被抬着回来,我肯定也要伤心死了。只是,现在,我居然在庆幸他生了这场病,不然他肯定避不开苏军的那场大反攻啊!到时可真的是生死一线了啊!”
维罗尼卡想了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捏了捏我的脸颊道:“就在昨天我们还在一起长嘘短叹,今天我们竟凑在一起庆贺起自己的爱人们都能活着从战场归来,纵然他们两个一个受了很严重的伤,一个得了要命的病,但是都坚强的撑了下来,都回来了。我们是不是该好好的庆祝一番呢?庆祝至少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们都能和我们在一起,能陪我们一起过圣诞节!不是吗?”
我也笑了出来,道:“你这家伙,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想那么远,我啊,现在只知道我们两个都成了‘勤务兵’了,一个要频繁来往于柏林和维也纳之间,一个要医院、学校两头跑,只不过你要比我辛苦啊!还撑的住吧?”
我望着维罗尼卡眼睛下明显的黑眼圈,知道这些天她的确是很辛苦,一下课,她就拎着包跑的比兔子还快,急急忙忙地往柏林赶,为的就是能尽早见到心爱的人。每当看见她急冲冲地往校外赶的时候,这个时候由衷的庆幸欧洲国家的面积都不大,国与国之间的距离也不远,一个来回乘火车也顶多几个小时,如果在中国的话,仅一个上海市跑跑就要几个小时呢!
她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道:“放心,我是谁啊,我是维罗尼卡啊,只要有赫曼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再苦再累对我来说也是幸福的!云,你一定能明白这个感觉的,对吗?”
中午吃完午餐,我和维罗尼卡兵分两路,一个去维也纳火车站,一个去维也纳的公共汽车站,大家各自向着目的地行进。当我从公共汽车上下来,站在德军陆军医院的门口时,想到等会就要见到沃尔特了,心情激动得连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我向门口的医护人员询问好路易?布维先生的办公室,寻着路标就来到了医院大楼旁的一幢独立的两层楼房前,那就是医院里特别辟出的传染病病区。进出的医护人员都是白大褂、带口罩,手上戴着手套,的确是一副‘全副武装’的样子。
我问了一位护士小姐路易?布维先生在哪个房间办公,她指了指正在楼门口正在和一些护士小姐说话的一位军官的背影,原来他在那里。于是,我走上前,礼貌地问了一声:“请问,是路易?布维先生吗?”
那个军官转身一看,见是我,俊朗的脸上立刻绽开笑容,道:“啊,是苏小姐,你来得可真快啊!是想见沃尔特吧,来,跟我来吧。”
我点点头,跟着布维先生走过那群护士身边的时候,听到了她们的耳语:
“看,是个东方人啊!”
“是啊,也是来看冯?施特隆德少校的呢!”
“什么来头啊,怎么会认识少校的呢?”
……
我没有在意她们的话,只是跟着布维先生走进了楼道内长长的走廊。他在前面低笑道:“不要介意啊,苏小姐,可能你不知道沃尔特在陆军里可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哦!从他昨天被送到我们这里来,这里的护士小姐们都往他那里跑地特别勤快呢!”
对他的解释我有些好笑,但也没有多回答。来到他的办公室后,他为我找了一件白大褂,一副口罩和手套,让我全都戴好之后,他领着我来到了二楼的一间病房门口,隔着玻璃向里面望去,诺大的病房里只有四张病床,我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布维先生,希望他告诉我哪张床上睡着的是沃尔特.
他的眼神充满笑意,如果不是口罩遮住了他的嘴巴,我知道他一定又咧开嘴在笑了,他用下巴向前指了指,轻笑了一声后,说:“苏小姐,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谁的床前围得护士小姐最多呢?”
的确,四张病床前,有一张床前围着三个护士小姐,在忙前忙后地护理着床上的病号,其他床前最多也只有一个,原来成天冷冰冰的沃尔特还是那么讨女人欢心的吗?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我有些纳闷地想到。
“我能进去吗?护士小姐都离他那么近了,我应该也可以的吧?”我伸着头在玻璃窗外左探右探,怎么也看不见他的脸,都被那些护士小姐给围住了。
“当然可以进去,只是千万不能把口罩和手套拿下来,等他病情稳定了,才可以摘下来。好吧,你进去吧,那些护士小姐就交给我吧!”他说完,对我眨了眨眼睛,满眼的笑意。
他先走了进去,我紧跟在后面,他和病床上的病人们打起了招呼,一个个的问讯过之后,来到沃尔特的床前,语气听上去很严肃,“冯?施特隆德少校的情况怎么样?”
一个护士道:“比昨天好很多,几瓶药同时用了下去之后,血压和体温都接近正常值了,本来有些低烧的迹象也没有了。”另外两个护士小姐在一旁猛点头。
布维先生点了点头,看了看挂在床头的病历,在上面写了些什么之后,对那些女护士道:“我要研究一下少校的用药情况,你们几个一起到我这里开个会,把你们掌握的情况都详细的汇报给我。”那些护士小姐听到他这样说,都有些失望,但又不能违背医生的命令,于是都悻悻地走出了病房。
布维先生走近沃尔特床前,低低地凑进他说了句什么,沃尔特原本闭着的眼睛立刻睁了开来,布维先生呵呵一笑,转身对我说道:“苏小姐,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你了,不过不要太久,他的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好好的休息。你可以常常来看他,我一定提供最周到的服务!待会见!沃尔特,我先走了!”
他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房间里顿时很安静,其他的病友都似乎在闭目养神,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在我耳侧响起。床上的沃尔特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虚弱的他挣扎着想坐起身体,我连忙走上前,将他的枕头垫高,这一刻,我才看清他的容颜。
他瘦了好多,真的是面黄肌瘦,眼底淡淡地黄斑和发黄的肌肤,都在向我诉说着身体的主人在前线受到的苦。原本那个英俊帅气的少校不见了,头发杂乱、脸上一道斜着划在颧骨上的伤疤,嘴唇干裂地泛出丝丝血痕。高大的身体不再健硕,被单下的身体显得瘦骨棱峋。
现在的他那么虚弱,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插着输液管的手上,手指都是冻伤的龟裂印痕,原本那双会弹钢琴的修长的手如今伤痕累累,只有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依旧闪烁着光芒,他握住我抚摸他面容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又吻,断断续续地低声说道:“真的好想你啊,……在战场上,最艰难的时候,最痛苦的时候,……最想念的人就是你了。能再见到你真好!”
我笑着擦去了眼里就要滚落的泪水,故做轻松地说道:“瞧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居然还能吸引那么多护士小姐,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那么有魅力呢?”
他虚弱的微微翘了翘嘴角,却没有多说什么。眼睛有些疲倦地垂了下来,倦容满面,我知道他的身体实在是在战场上消耗的太多太多,要不是年轻,体质还不错,否则绝对难以撑下来。于是,我理了理他的头发,温柔地说道:“好好休息好吗?明天我再来看你。你可不许招惹那些护士小姐哦,不然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力图用欢快的语气冲淡我们之间的伤感之情,他听了我的话,轻轻地点点头,又吻了吻我的手,渐渐地松开了。没多久,他就陷入了沉睡。
我又凝视着他的睡容好久,便轻轻地退出了房间,一出房间,我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他的样子实在让我的心好疼啊,一个多么傲强和固执的人,如果他不是病到这个样子的话,他是绝对不会撤下战场的啊!
刚才看着他平静的睡容,真的时间就停止吧,希望战争不要再打下去了,就这样结束吧,不要再有人上战场了,那个人间地狱真的不希望再有人有去无回了!
走到布维先生的办公室前,轻敲门后,我推门进去,他有些意外我那么快就出来了,我将身上的衣服和口罩手套都脱了下来,还给了他,道:“谢谢您,布维先生,沃尔特太虚弱了,所以已经睡了,我明天再来看他。”
“记住,回家后用流水和肥皂好好地洗手,多吃些水果增加维生素,这些可以增强你的抵抗力,你以后总要常来这里的,不是吗?”他接过衣服,提醒我道。
“沃尔特他会好起来的,是吗?”我明知他不会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