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的动作使青孟书脸上一阵不舒服。长这大还没见过有人把沾了墨水的笔往嘴边放的。
因茵抬头,又朝他灿然一笑。“这样才认得出它是你的乌鸦嘛!”
青孟书在不知该将这女孩归类于复杂抑或是单纯!
“那支小麻雀是你养的?”
身为贵族的他自身虽没有高傲的架子,但也鄙视较下一等平民。然而这样的女孩、这样的场景——一方面使他感到格格不入,另一方面却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早上才抓到的。”用笔在纸上试墨色,仍是不够浓黑。
“我在城外的树上设了个捕鸟的陷阱,常常能抓到小麻雀。”只得继续用力磨墨。
今天才被捕到,应该会奋力尝试飞脱才对;但那小鸟毫无生气的模样却像已经被禁锢了几十天似的。
“为什么抓?”
“因为它唱歌很好听呀!可是……”她侧著头,表情中有丝恼、眼神也不如星光般明亮了;“可是……呀……”才想些什么,便又溅出一摊墨水!急忙抢救脚前几张尚干净无渍的红纸!
看她慌张、笨拙的模样,青孟书又问:“你在做什么?”
“磨墨呀!这笔、墨是向鸨嬷嬷借来的,红纸是街上买对联的老伯给我的。今儿个是除夕,我要画门神、写对联,贴在我房门上求平安。”
“你的房子?”
空着的左手往旁边的柴房一指,“就是这间被用作柴房的小木屋。”
“你住柴房?”
“对呀!”理所当然的口气,她一点也不觉得睡柴房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那位鸨嬷嬷不是挺疼你的?”
“我住柴房和鸨嬷嬷疼不疼我有什么关系?”索性到掉一些墨水,从头再来。
“夏天还好,冬天不会太冷了吗?”
“不会呀!芷若姐姐给了我一件好软好软的棉被,睡起来很暖和的,而且天真冷时,姐姐也会要我到她们那里睡的。”
“既然可以到她们那儿,何必在住在这里?”这种不牢固的小木屋。遑论度过寒冬,连迎风挡雨都是问题呀!
“睡在这儿干活儿才方便呀!”
青孟书脸上两道眉皱拢在一起。“你需要做那些杂活?”
“只挑挑水、捡捡柴而已啦!偶尔帮厨房大娘看火或整理些东西。其他时候就随我自个儿玩了。”这下子砚台里的水总慢慢有了墨汁的样子。
“挑水、捡柴的工作不会过于粗重吗?”何况这里人口不少,她一天该挑几回水、捡多少柴才够?
因茵一派轻松似乎反映着他的少见多怪。“还好啦!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能整天在这白吃白喝的吧!何况有时鸨嬷嬷还会赏我点零钱呢!”
她这个样子会有多大年纪呀?
“你几岁?”青孟书口气不佳地问。却没发现自己这一连串的问题全为关心。
“过年儿就十六了。”提笔沾墨,皱着细细的眉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已经十六岁了?较他所以为的还大了两、三岁。
还有,既然她已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又待在宜香院这种地方,按理说鸨嬷嬷应该不会只让她像小仆一样做些粗活才对。
“你……”
“等等……等等再说话。”因茵要他别影响她的思绪。“让我想一下……”
她挥毫试著在无用的红纸上写上字,嘴边同时叨吟着:春……春……这样一横、再一撇然后……然后……”然后笔赶往自己头上一敲,懊恼道:“怎么想不起来了呀!”
“你不识字?”话说出口又觉得问的多余。从她握笔及磨墨的方式便看得出写字对她而言是头一遭。
“刚才在卖春联的老伯旁边看了好久的,应该学起来了才对呀!”继续试着自己“造字”。“春……春……”
“你想写的‘春’字,是这样吗?”青孟书蹲下身,以食、中指在地上写出个春字。
因茵双眼大睁,“对对对!就是这个!嗯……”沉吟一声,搁下笔,先在地上练字体,却只笨拙的完成几个歪歪斜斜的字。
对于这个肯认真却没有天分的学生,青孟书摇摇头,“我帮你写吧!”
“你要帮我写?”因意外而愣了一下子才欣喜的同意:“好啊!好啊!”
两人换了位置,青孟书摆正红纸,蹲着身子,但其挥笔时仍然潇洒有力,且较一般文弱书生也多股迷人的气势。
望着纸上渐渐成型的字体,因茵好生崇拜。“大爷你你好厉害哦!您一定懂得很多很多字,看过很多很多地方吧?”忙又放上一张纸,盼他多写几张。
青孟书深呼口气,准备静心帮他另外写个“福”字。
才开始连笔第二划,一旁的因茵竟以一种友好的撒娇语气甜甜的说:“我又一个梦想,只告诉你一个人好不好?”
青孟书手中的笔当然险些歪了一撇!
“嗯,我今天晚上就到您那儿去找您!”
往右下一捺的笔划下,险些挥出纸外!
还好那女孩不识字。
入夜。
因茵单手捧著小麻雀来到华菀房外。
“大爷我可以进去吗?”
房内读着书卷的青孟书想摇首说不。
但是,他虽不希望在这趟南行中与任何陌生人过于频繁的接触,却又想听听她所谓的“只告诉他一个人的梦想。”
所以他说:“进来吧。”
“那我进去啦!”她自个儿开了门入房。
青孟书顺著门的吱呀声抬头,登时被她的穿著吓呆了眼!
一反先前男性化的青衫她换了一套美丽却不适合她的桃红衫裙——夸张的样式及不舍身的剪裁,衬得她整个人只能以突兀及不像样的来形容。
很显然的,没有人教过她该怎么打扮自己。当然,青楼女子的那一套根本不能用在她身上——眼前即是一例。
因茵知道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套美丽的衣服;不过她没发现那目光里未曾带有一丝赞赏。
她走到铜镜前满足的端详不一样的自己,“这衣裳是芷若姐姐送我的新年礼物。虽然她已穿过了几次,可是还像新的一样吧!”
衣服的质料和色泽看起来的确还像新的。但将这种成熟艳丽的衣服穿在一个清秀瘦小的姑娘身上,实在是……
他自然不会对正期待受赞美的她说出真实看法,但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好听话,只得选择沉默。
在该开口说话时不说话——因茵多少猜得出他的想法。
“不好看吗?“她站转身看着他,‘不好看’——他在心里这么说,嘴巴较委婉的回答:“似乎不太合身。”
因茵一笑,点了点头,“芷若姐姐说在等个两年,这衣服穿在我身上就更合身啦。”
意思是说,再等个两年,她也将下场卖笑?
“他们说我发育只是慢了一点。”她上前将麻雀放在圆桌上,但麻雀脚上仍被缠着线,行动范围过小,索行动也不动。
“可是真是这样子吗?芝苓、芝茉姐姐只大我一岁,她们在我这个时候是院里极红的姑娘了。”
青孟书的眉宇不禁皱起。
“你也想和那些姑娘一样?”
因茵耸耸肩,“如果一辈子都得待在这里的话,当然希望能回报鸨嬷嬷的养育之恩。 毕竟是人家花钱带我们回来的。”声音有些低调。
每个待在这种地方的姑娘,似乎都会有一段较常人坎坷的过去。
“你几岁被带来这?”他问。
因茵摇摇头,鸨嬷嬷从不提我们真正的身分背景。
看过桌上的水果、糕点,视线走在明亮的烛光下。这么多年来我只听厨房大娘提过,“我是五岁的时候,鸨嬷嬷用二十两银买我回来的。”
橙红烛光将她细致的小脸映得立体而清丽,更于她那双带水的黑瞳中反射出来迷人的晶芒。青孟书有一瞬间觉得她是可人的——只要她别穿著那套使她显得可笑的彩裙!
“既然她买你回来,为什么只要求你做些杂活。”
“宜香院里的姑娘不是想当就能当的。”嘟嘴,“镇里有些可恶的混小子就常笑我这扁不隆咚的身材!”怨唷的样子甚是可爱。
青孟书更仔细、但不落痕迹的打量她的身段;发觉她的确是,较一般的的十六岁的姑娘瘦小了许多。
“其实,那应该是很容易调养的,”他所知,两位堂妹自小吃多样补品,身段因而玲珑、婀娜。
因茵却会错意,“你是指塞些有的没有的的东西衣服里面吗?那是行不通的啦!”摇摇手,就别再提她这不起眼的身材了。
她掀了下桌上小麻雀的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我可以拿一小块糕饼吗?”
“想吃就吃吧!”桌上那些是鸨娘差人送来的点心。他对甜点兴趣不大,放久了也是得丢掉,倒不如任她这位似乎嘴馋许久的姑娘品尝。
“您误会了!”她却猛摇两手,“不是我要吃的!我哪敢拿大爷的东西!”
当她摇着两手,绑在手腕上的线同时扯的小麻雀立不住脚,晕头转向——青孟书终于知道那只小麻雀为何毫无生气了。
“我只是想试试看小鸟吃不吃这个……”
她撕了一小块糕点,头低得不敢迎向青孟书的视线。肯定鸨娘叮嘱过不可以拿客人的东西。
她将糕点搁在小麻雀眼前,“吃吧!”
小鸟儿看都不看一眼。因茵拍拍它的头,“吃呀!”
小麻雀依旧无动于衷。
看着麻雀拒绝美食,因茵很惊奇,说:“好奇怪,看树上的鸟儿总是不停唱着歌儿,可是一将它们带在身边,它们却懒洋洋的,有的甚至一连三天,什么东西呀不吃。”
“它们不喜欢受束缚。”他想劝她解开鸟儿腿上的线。
“对呀!一放走它们,就会看到它们立刻又唱跳的……”
“那你为什么还设陷井抓它们?”
“人家想仔细地听它们唱歌唱呀!只是没想到它们就是不肯唱给我听。”回头望了窗外一眼,“不知道别地方的鸟儿会不会比较不一样;像您的小鸟就很听您的话。”捧起麻雀走向窗口,“当只鸟儿实在不错。自由自在,想到哪儿,就到那儿。快乐的时候就唱唱歌……”
突地又掉头看着青孟书说道:“它们一定都看过海吧!听说是一大片,没有边际的蓝色的水,很美很美,这么美的东西不管多远,鸟儿们一定会飞去看的!”
灵黠的黑瞳里装的尽是响往。
“你想看海?”记得昨天她得知他来自青州时,是兴奋的直说青州看得到海!
“嗯!芷若姊姊有个客人是从靠海的州郡来的,他说只要看著海洋,再多的烦恼也能一扫而空……”转身望着窗外的夜色,像轻哼著歌儿似的:“海洋到底长得么样呢?真想去看看……”
但是这里离海 边可远了。步行得走上个把月,骑快马也得掰费上七天。
“这就是你的梦想?”
因茵愣了一下,回过身,出人意料的一骨碌伏跪在地上。
“大爷,请您离开时,顺道带我一起走!”她请求道。
青孟书这会儿的惊愕程度,远胜过下午她以柔媚嗓音说午夜要来他房里,他当时所错笔的那个“福”字。
“鸨嬷嬷说只要有人肯付五十两银钱,就可以带我走。大爷,只要您肯带我走,我愿意做您的奴仆;不然,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慢慢将钱还您……”
“这……怎么可能……”他怎能带她走?而她怎能向一位才认识两天的人提出这种要求?她不怕他是个江洋大盗、是个不耻之徒?
因茵依旧伏在地上,只抬头仰望他,“大爷你别看我瘦小,我的力气可大了!不用三年,一定能存下五十两银钱还您的!”
青孟书伸出手,要她起身。“你先起来。”
因茵依言站起。
“我指的不是钱的事,而是你在这儿不是过的很好嘛?每个人对你都不错,你的工作也只是做些杂活。”客栈掌柜为她说话、院里的鸨娘也顺她的意、里头的姑娘也疼她宠她,就连街上卖春联的老伯也肯送她红纸——她为什么还想让他带她离开呢?
因茵也知道该对目前的衣食无忧的生活感到满足,可是……“可是我不想就这么老死在这个镇上!”她上前朝他走近一步,“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青孟书总算明白客栈掌柜为何说她就是做梦,而鸨娘也要她那小脑袋快醒醒——
他摇摇头:“外面的世界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简单、那么美好。”
“我知道。”因茵重点了一下头,“所以我更想出去闯看看!”
“你可以和鸨娘商量,请她给你十几二十天到邻近几个州走走。”相信十几天便可让她明白在外生存的不容易,而懂得珍惜现有的生活。
“鸨嬷嬷鸭不让,她不放心我一个人走。”
“那她怎么会……”是在意钱的问题。还是担心她一去不回?
“她说除非像您这样的大爷肯带着我,才会让我走。”鸨嬷嬷是怕她不了解外面人心险恶,到头到怎么被害死的都不知道。
“这实在是……”他是绝不可能带她走的,但心中莫名有些犹豫。
“请您考虑一下。”
他阻止她再度跪在地上,“你别这样!”
他犹豫的表情使因茵心中的期盼大增。眸中晶芒一闪,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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