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她……唉……其实我并不是为了你,留你在身边,我是为了赎罪,是我们的自私,剥夺了她的自由,最终凋零在这个华丽的牢笼。”
那辛不想再听下去,一个垂死的老人,在缅怀他的逝去爱情,中间有着太多的无奈和叹息,此刻他的话语是那样的流畅,甚至神色见有微微淡色的光彩,那辛明白那是生命即将走完的预兆,尽管带着丝丝同情,但他有必须要知道的事情。
“那加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要……”
“那辛,这个位置只有你适合……燕王口蜜腹剑,是个奸佞小人,而那加……他太弱了,不论是身体还是意志,那辛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孩子,绫罗她不能给你的,我希望我能给你……”
“可是你给的并不是我想要的……”
那辛明白,他要给他的东西,太过沉重,他背负不起,他要的不过是和那加之间的兄弟之情。夜渐渐深了,从敞开的窗户外飘进阵阵淡淡青草的味道,这里并不是一个养病的好地方,而他执意留在这度过最后的时光,是因为这破旧的殿宇还残留着母亲的气息。
是,这是他母亲绫罗生活的地方,废弃了多年,连他都忘了,可他依旧记得……
他扶住了他的肩,在他耳边低语:
“皇叔,地宫在哪儿……”
“地宫?地宫在……”
贴近他的唇,那辛仔细辨认他微弱的嗓音。
“王的意思,让你嫁与黑将为夫人!”
墨蛟突然出声,连城惊讶的转头看他。
“你不觉得这阵子,王的态度很奇怪吗?”墨蛟的脸上有层淡淡的愁容。
“你……”他想说什么,又不敢出口,有些矛盾地看着连城,却不见她的异样。
“我当然知道他在撮合我与黑将。”
“可是,你们不是兄妹吗?”墨蛟终于鼓起勇气出声,他看着连城,眉头攒到一处,纠结在一起。连城淡淡一笑:
“我们不是!”
墨蛟的眼睛渐渐张大,似乎变得更为迷惑。
“先后薨逝以后,黑将曾遭王室排挤,他不堪折磨只身前往东隐去寻找他的生父,孤苦无依的他被我和哥哥所救,见到了我的恩师!”连城说着顺着殿前的白玉台阶做了下来,墨蛟也陪她坐下,听她说往日的故事。
“其实他和我们兄妹的渊源并没有那么简单,这其中有些事谁也说不清楚,但黑将和我说的,跟我所知道的拼凑起来让我明白了一些事,一些我和哥哥至今都不知道事……”
“绫罗……”
那辛握住老人的手,听他呼唤着女人的名字,压抑了多年,唯有在午夜梦回之时才能细细感伤,老人发出的最温柔的眼光,看着那黑黑的屋梁,却仿佛看着女人白皙的笑脸。岁月流去了,生活改变了,如今他垂垂将死,却执念地拥抱着关于女人的一切回忆,那辛无法恨他,尽管说来对那加有着愧疚,但他真的无法去恨深爱着母亲的这个人。
“绫罗,来接我了吗?”
油灯里袅袅上升的青烟掺杂着淡淡青草的气息,晚风吹来,黑将的手又拢了拢灯盏,那暗红的火星在他指间一明一灭。
“绫罗……”
宽厚的手掌缓缓拂向老人的眼睑,那瞪大的眼睛在那一瞬后露出满足的睡颜,黑将起身向着床榻中的人低头默哀,而那明灭的火光终在那一瞬,熄灭了……
“我是一个‘棺材子’。”连城说着笑了起来,笑容苦涩而忧伤。
“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何当年我的母亲不愿意生下我,直到黑将跟我说,我的父亲和哥哥连惑的父亲并不是同一人,我才真正明白。”
“什么意思?”墨蛟插话,他越来越糊涂了,连城这样说是不是意味着连惑和她的关系有什么变数吗?
“我的父亲是一个双生子,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个性,哥哥爱笑,弟弟好静,可他们却爱上了同一个女人,也就是我的母亲,他们的妹妹。然而母亲是爱哥哥的,可作为哥哥的那个人去了天都,此间只回来过一次,那一次他们尝了禁果,暗结了珠胎,有了连惑,从那以后,母亲她痴痴的等,却只等来天都的噩耗。”
“你是说连惑和黑将是兄弟?”
连城点头,顿了顿继续往下说:“而弟弟却一直陪伴在母亲的身边,将她的悲伤一点点溶进自己的寂寞里,终于有一天,母亲醉酒后错把他当成心爱的那个人,而有了我……”
连城面露悲伤,仿佛看到女人的寂寞与男人的悲伤。
“可酒醒之后是深深的歉疚,母亲带着孩子远走,从此不再见任何人,而男子却依旧守在东隐街头默默等候,可等来的却永远不会是那个人……”
墨蛟有些呆滞的点头,慢慢回味着连城的故事,却在下一刻惊讶地叫了起来:“那你和黑将不是兄妹?”
“对,我和他不是,如果硬要扯上关系,他只是我的堂哥!”
“那你……会嫁他吗……”
墨蛟的心颤抖着,怕知道答案,却又不死心地盯着连城的眼睛,也许黑将足够好,但要他眼睁睁地看她再嫁,依旧心如刀割。
兵压赤水 臣乱天都
纤纤素手拔下云鬓的银簪,连城凑到油灯前,用小指轻挑,那灯花黯了又明,发出“啵啦”的声响。
“抬手。”她小声吩咐,那辛乖巧地举起双臂,连城手中白色的纱布一圈圈缠上他健硕的胸前,手肘向后绕时,连城的脸颊与那辛胸前的肌肤碰触,那热烫的胸膛在接触到冰冷的面颊后一阵轻颤。
“冷吗?”连城抬头,眼角在房内滑了一圈,却未发现半掩的门窗,那辛急忙摇头,脸颊不自然地红了起来。
连城察觉到他的异常,将头垂的更低,两人的姿势确实暧昧,连空气都滞留着尴尬的气息。
“你……觉得怎么样?”
那辛吞吞吐吐地出口,连城沉默了片刻,故意装作糊涂地问道:“什么?”
“我是说……王的意思……我……”
“砰砰砰”门外一阵急促地敲门声,两人都吓了一跳,那辛首先回过神来,高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禀将军,大事不妙,鬼军已兵临赤水!”
“什么!”
那辛一惊,倏地从床上做了起来,牵动了胸前的伤口,痛得弯下了身子。
“大王呢?”
“大王已在朝阳殿议事!”
“知道了,我立刻赶到!”
那辛支撑着走到衣架前穿衣,连城一脸愁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看身后没有动静,那辛诧异地转身,正好看见神游的连城。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向她发出邀请,连城一怔,赶紧摇了摇头,议事殿不准女人踏入,这是宫中的规矩,她不能让他为难。
“你可以躲在帷幔后面!”
那辛淡淡一笑,连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继而轻轻点了点头,看着他衣衫狼狈的样子猛然惊醒,上前为他整理衣衫。
“我觉得必须立马出兵!等他们过了赤水一切都晚了!”
“现在出兵未免鲁莽,不探听好虚实,怕会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我倒是觉得不如兵分两路,一路堵截,一路偷袭,直接攻进东隐,断了他们的后路……”
“我看还是……”
朝堂七嘴八舌,那加支着脑袋看他们唾沫横飞的说着,这些平日里事不关己的大人,真到了危机关头,还算是有些想法的,可这一切未免太晚了些。对于连惑的蚕食,风佑的鲸吞,如果他们能早一天看到今日的危险,那五陆也许不会落入这个局面,天都也不会如此的被动。
那加很不文雅的打了个呵欠,眼角流出了泪水,待擦干后发现大臣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们在想什么?也许在想他们的王怎么昏庸成这样?到了这个时刻还不清醒吗?
那加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然后懒懒地开口:“说完了?”
“呃……请大王定夺!”
“那好,天都有精兵十万,五万留守,五万出征,燕王!”
“臣在!”
“素闻你兵法厉害,黑将病重,这个任务交与你了!不要有负朕望!”
那加心里冷哼,平日里人前人后吹嘘的燕王,总有栽倒自己口里的时候,殿下的他面如土色,一直咬牙不肯接旨,那加有些恼,催促道:“怎么?你不愿意?”
“禀大王,臣是熟读兵书没错,但从未参与实战,那些东西不过是纸上谈兵,面对骁勇的鬼军,臣妄不敢言胜,还请大王令派人选!”
“是嘛?好一个纸上谈兵!你这样推托可以算作怕死吗?”
那加丝毫不留情面,燕王脸色铁青,额上的青筋冒起,竭力压抑住怒气。
“大王这样说臣未免武断了,国难之前哪还有个人生死?臣不是怕死,臣是怕连累了那五万将士,如果大王一定要微臣出征来证明忠心,那恳请大王应允臣一个条件!”
那加的拳头攥得死紧,燕王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说下来,辱了自己不说,还跟他讨价还价,即使这样他还必须得给他面子。
“你说!”
“微臣邀请黑将一同出征,不上战场只作参谋!”
“不行!”
那加一拍龙椅站了起来,好一个燕王,硬是要拉上黑将,怕自己走了,天都易了天下,战场上刀剑无眼,而黑将又重伤在身,他分明是居心叵测,却摆出一付深明大义。
“大王,臣觉得燕王说的有理!”
“是啊,大王,燕王经验不足,确实需要一个高超的参谋!”
众臣开始附和起来,那加气的浑身志颤,燕王露出得意的笑容,故意压低帽檐看他。
“臣愿意随同燕王出征!”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转身,在人群不起眼处,墨蛟静静地站立,当然地开口:
“大王,既然黑将大恙在身,那么就让臣去吧,禁卫军的事让黑将代为接管,燕王,你觉得可好?”
“咚”帷幔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那加斜眼看去,连城跪坐在地上,身旁的墨玉瓶倒了下来,朝堂上发出窃窃私语,那加立刻稳了稳心神,看着一脸讪色的燕王道:“封墨蛟为左翼将军,随燕王出征,退朝!”
金丝缎面的绣鞋踏碎了花圃的残花,连城提着裙摆四处地寻找,迎面来了一个人,她错及不妨地撞了上去,引来那人的呻吟。
“对不起,我……”
那加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吃痛地喊道:“跑什么?”
“我找墨蛟,有没有看到墨蛟?”
“没有……”
连城转身要走,又被那加拉了回来:“小黑呢?”
“半路伤口又裂开了,我没让他过来!”
等不及说完,连城挣扎着从那加手里逃开,向着朝阳殿深处飞奔而去。
“小黑!”
那加走到那辛床边,看他正举着一支女人的发簪发呆,他挑了挑眉,蹑手蹑脚地靠近,然后对着那辛的耳朵猛地一声怪叫,那辛吓得坐了起来,一见是他神色稍有缓和。
“谁的?“
那加一把抢过,那辛的长臂一捞没能抓过,被他抽了过去,那加将发簪放在鼻下深吸了一口,一脸陶醉的说道:
“唉……美人儿……”
那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由他胡闹,忽又想起什么,问道:
“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燕王和墨蛟出征,你,留守!”
那辛的眉头皱了皱,低下头深思。
“燕王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但是他想错了一点,如果天都都没了,那他还有什么?”
那加冷哼,那辛摇了摇头道:“那要是他早就为自己铺好了后路呢?”
“后路?什么?”
那加瞪圆了眼睛看他,“难道你认为他会勾结风佑?”
“以他的人品倒是很有可能!”
那加听完猛地一锤床沿,恨恨道:“那墨蛟就麻烦了!”
那辛安静地看他,烛火下他的脸微微泛青,沉默了半晌忽又说道:“要知道,他竭力想拉去战场的人是你!“
那辛的目光有些担忧,两人都无声对视,隔了不多会,那加呼吸渐渐急促,咳了起来,那辛赶紧伸出手,却被他推开,兀自扶着床沿咳了一阵,他深吸一口气道:
“妈的,病又犯了,看来要变天!”
那辛蹙眉想了想道:“过了冬至了,难道说北方的寒流将至?”
那加点了点头:“估计是,我这身子准的很,天有异象时定是要犯病的。”
“不知道今年的冬天会不会很冷。”那辛低喃,那加伸手握住了他的。
“小黑,如果很冷,墨骑会不会受到影响?”
那辛转过脸,眼睛里浮上深深的愁绪。
“别去,不要去!”
连城冲着湖边的背影大喊,墨蛟惊讶的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