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此事有个结果才是。”
不理他的功阻,我揭帘走了进去。穿过二进的小厅,便是林淑仪的卧室了。
一片好大的屏风将她的床与外面隔开,有两名御医在外间案台上讨论确诊。他们脸上皆蒙了一块布巾,见我进来,向我行礼之后才道:“娘娘,快用药巾掩住口鼻 …”
素秀便从御医手中领了三块药巾,让我们三人盖住口鼻。我闻得这药巾上面有雄黄、丹参等的味道,便知药巾用防时疫的药水浸过了。又望了望周围,见房内两个角落处皆有香炉燃烧,空气中浮着同等的味道,皆是预防时疫的,心想宫内药物充足,她却还是病了,此病当真邪气。
我问他们:“林淑仪的病状如何?”
其中一人道:“禀娘娘,林淑仪身体时寒时热,壮热无汗,头身皆痛, 此的确是疫症的先兆啊。臣请娘娘立刻将林淑仪娘娘送出宫避病。为免传播,她身边一干人等,也要送了出去才行! ”
另一个却道:“病症尚未清楚,怎么能随便下了判断?臣看此症倒不像时疫,倒像其他 …”
我便问他:“像什么?”
可他迟疑犹豫,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在这时,却听里面传来宫婢们惊惧的叫喊:“娘娘,娘娘,您歇好了!御医在外间给她开药呢,吃了药便好了……”
我一回头,却见林淑仪不知什么时候已出了里间,正扶在屏门上面,望着我们。只见她头发披散于腰际,双目无神,眼内似有红丝,脸色苍白之中带着赤红。她弯腰咳了两声,抬起头来见到是我,便想走近来,早让人给拦住了。她道:“皇后娘娘呢?臣妾要见皇后娘娘 臣妾不愿意去千寿山!”又指着我,“你想送我去千寿山?你想皇后娘娘一人独木难支?你别想了,你若逼我,我便死在这里!”
她把手比在脖颈之上,我这才看清她手里拿了一根金钗,尖部正对准了喉咙。
我不由苦笑,心想她一心想着皇后娘娘,皇后却看都不来看她,反倒是我来了。在她的眼里,我便是时刻算计于她的,又怎么算是好人?
她身边的宫婢个个都用巾子蒙了口鼻,用手拉住她不让她前行,眼内却有惧怕之色,仿佛拉着的是一位麻风婆子。
素秀与粟娘见此情形,便拦在我的前边。
林淑仪见此架势,便叫道:“你们都怕我,是吧?本妃得了这种病,你们都怕了我?连皇后都不来看我了。不,我要叫皇后,只不过两声咳而已,你们便要将我送往千寿山等死……”
她反反复复只是说这几句话,虽被人拉住,可手里的钗子却不离脖颈,眼神如疯似狂,叫人看了害怕。
粟娘便护着我往门口退,低声对我道:“娘娘,我们还是先走了吧。这里有御医看着,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道:“林淑仪,你身染病症送你去千寿山,也是为了你好。病好了,还会接你回来的。难道你想后宫因你而惶惶不安?”
林淑仪一声冷笑,“说得好,接我回来。我若去了,还有回头的机会吗?你别骗我了,华夫人受皇上爱宠,若您得了此病,皇上怎么都会记着接了您回来。
可我就不同了,皇上不会记得我的,可能他连我长成什么样儿,如今脑子里还没有印象呢!”
她神形既激动又悲伤,眼泪一滴滴地从眼眶之中滚落。粟娘挡在我的身前,又往后退了一步,却若得她陡地发狂,忽的一下从两名宫婢手里挣脱了开来,几步便逼到了我们跟前。急乱之下,素秀忙伸开双臂,挡在了我的面前,粟娘更是如临大敌。
离得近了,我看得更清楚,她眼里的赤红更加明显,面颜苍白而潮热, 带着一种病态的美。她一把抓住素秀的胳膊,素秀吓得两股直颤,却不敢避开,见她脸凑了过来,只惊慌失措地侧了头去。我忙叫她身后的宫婢:“还不快拉开了你们娘娘?”
她们这才慌成一团地一人抱腰,一人拉手臂,把她从素秀身边拉开,连推带拉地推进了寝宫。一名御医见机得快,一下子抢下了林淑仪手中抓着的金钗。
素秀方才脱身而出,现下呆呆地站在厅中央,身子尚在打颤。有御医忙拿了一个药丸给她服下,道:“此药有预防疫症之作用,早晚各服一颗,想来没什么大问题的。此次的病症传染性不高,不过宫中人人自危,以讹传讹,便越传越恶罢了。”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便道:“素秀,你先回住处,用艾叶冲水洗澡,将身上穿的衣服尽皆烧毁了,应该不怕的。”
那一名认定是疫病的老御医便拱手道:“娘娘,如此恐怕不妥。她既与林淑仪娘娘接触了,理应留在百花阁隔离,一同送往千寿山才好! ”
素秀闻听此言,吓得一下子跪下了,伏地磕头不已:“娘娘,奴婢不要留在这里。奴婢不想去千寿山。”
我皱眉道:“她尚且无事,就弄这么多事出来干什么?林淑仪病了多日,也没见她身边侍候的人有事,她只不过被其拉扯了一下,又怎么会有事?你放心,如若有事,后果皆由本妃一力承担,必不会拖累你们才是。”
那老御医正待再说,另一个年轻一点儿的便劝道:“赵御医您也太小心了一点儿,如今连林淑仪都尚未确诊,你又牵扯上一位未曾得病的宫婢。既有娘娘一力承担,赵御医您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老御医只得闭口不再劝说,又开了两张方子,仔细叮嘱我们一定要早晚服食,以预防疫病。
我们走出林淑仪住处,回到偏厅的时候,皇后因身体不适,早就走了,只叫她的太监总管留了懿旨给我,让我全权负责此事。看来皇后不愧为皇后,一有危险,走得倒比谁都快。
回到昭祥阁,我先叫人准备了熏香,三人先过了一遍熏香,再用加有艾叶蒿草的汤浴沐浴冲洗,把衣裳全都换下来烧毁,这才吐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到了晚间,夏侯辰来了。显然他早已知道了宫内发生的情况,责备我擅作主张前去探视。我心中暗笑他紧张过度,本来没什么的事,被他一说反而紧张了起来。
他脸色略有些疲惫,我便让他躺在睡榻之上,以手指肚为他按摩。室内燃了舒神定气的熏香,舒适得让他渐渐闭上了眼睛。我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和煦的气氛弥漫在我们之间,我忽然觉我们之间倒真有了亲人的感觉。香炉之中散发着冉冉燃香,屋内的烛光给他的脸润了一层金色,他整个人被柔柔的灯光包围,纤白的手指交叉放在胸前,透明如玉,眼睫毛在眼睑之下投了一层明影,就算是睡着,也有一层富贵尊严之气。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上移,想去抚摸他如翅扇一般的眼睫,却被他一手抓住,放在唇边亲吻,模糊地笑道:“爱妃如今怎么啦,怎的动不动就在朕身上摸来摸去的?”
我被他说得哭笑不得,想使力抽了手出来,却被他牢牢握住。他咬噬着我的手指,仿佛那是最好吃的糖果。我只感觉一阵麻痒从手指直传到心里,想缩了回来,却被他一带,整个人便伏在了他的身上。我只觉得撞上了他的胸膛,撞得我略有些疼痛,可却另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身体内弥漫。
他便浑身热量升高,坐起了身来,把我往睡榻上拉。我瞧见他的眼眸变深,便低声道:“皇上,您不是累了吗?略事休息一下可好?”
他便笑道:“爱妃当真体贴,如此情况下还叫朕休息?”
我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只有垂头不理他的打趣。
他便伸手过来解我的衣带,轻声笑道:“你可别又给朕出难题,系那么难解的结。”
正值此时,却听房门被人敲响,有人在门外大声道:“皇上,臣妾有事禀报,请皇上接见臣妾 …”
我听得是皇后的声音,心中不由一沉。
她自诩端庄贤淑,从不在此种时刻打扰旁人,用此种手法将皇上从其他妃嫔的身边拉走,除非确有什么重大事情。
她声音之中带了惶急之色,嗓门更是略为颤抖,显是急急地赶过来的。夏侯辰显然也是一怔,站起身来,帮我整理好零乱的衣裳与头发,这才道:“进来吧。”
房门被人打开,皇后进了屋,却不绕过屏风走进来,而是在屏风外道:“皇上,臣妾实是不得已才来打扰,请皇上恕罪。事关皇上龙体,臣妾才顾不上那许多,闯了进来。”
我隐隐看到了风雨欲来的预兆,平日里她见了我,总是妹妹前,妹妹后的,可今儿个却只提皇上,不提我。看来,她一切皆是冲着我来的。
夏侯辰同样若有所感,皱紧了眉头道:“皇后有什么事,偏偏这个时候求见?”
屏风是镂空的花纹,我瞧见皇后在屏风后面跪下了,伏地磕头道:“臣妾知道皇上疲累,准备休息了,但臣妾一听闻此消息,便立刻赶了过来,不得不惊扰了皇上…”
我道:“皇后娘娘发现了什么,不妨直说 …”
她这才道:“难道妹妹还不知道吗?妹妹自己宫里发生的事,居然也不关心?”
我心中又是一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道:“臣妾刚用过晚膳,便有人来报,说昭祥阁的素秀高烧不止,请本宫示下该如何处置。本宫想昭祥阁原是华夫人的住处,自己的宫女发生了什么事自然得她自己处置了。可那位素灵却道,娘娘与皇上已经安寝,留下话来不可打扰,这才报与我知道。正巧赵御医在本宫那儿为本宫准备防治时疫的药物,一听便急了,向本宫急道,宫婢既有了病症,难保不会传给华夫人,再由华夫人传给皇上,那可祸害大了。本宫一听如此严重,便急得不得了,唯有匆匆赶了来,贸然求见……”
我倏地明白了她所有的计策,更后悔留了素灵这个祸根。我以为自己能控制素灵,使上反间之计,可谁曾想终是棋差一着,让她利用了去。
夏侯辰便皱眉道:“既是素秀生病了,关华夫人什么事,要你大惊小怪地前来打扰?”
哪知他如此一说,便让皇后伏地不起,连磕几个响头,哽咽着道:“皇上,您这是在责怪臣妾吗?前些日子曹婕妤生病,皇上便命她住的整座宫里的人全部搬去千寿山静养,以免传染给其他人等,而林淑仪生病,不也是由华夫人做主,全部三奴婢不得出入,同搬去千寿山吗?我知道皇上对华夫人宠爱有加,自然不比得那两个低等妃嫔,但皇上也要顾惜自己的身体。臣妾与皇上是夫妻,难道臣妾做错了吗?”
她一番大道理下来,忠心耿耿之情溢于言表。我与夏侯辰对望了一眼, 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痛悔,便知道我和他一般的想法。我便道:“皇上,既已如此了,您便快些出屋,别是臣妾混于一处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请叫了御医过来,为素秀诊治,可千万别让臣妾做了千古罪人才好。如若素秀真是疫症,臣妾愿意搬往千寿山静养。”
夏侯辰便冷冷地道:“一个小小的宫婢生病,倒要主子搬往千寿山,这是哪来的道理?”
皇后便在屏风边也道:“妹妹既无染病症状,何须如此?只是送素秀出宫之后,可要难为妹妹一下,暂时与皇上保持距离才好。总得要十来天左右,让御医确诊妹妹宫中无人染病了,才好和皇上亲近。”
她款款道来,语气柔和而亲切,话语中包含的全是为人着想的情意,让我无话可说,也让夏侯辰无话可说。
为了隔断我与外界的联系她可费尽了心思。可以想象得到,她这样的话语一出,等于下了懿旨,在御医未“确诊”之前,我便被困在了昭祥阁。我虽不明白她为何走这一步棋,但我明白,她自有她的深意。
林淑仪的病无论是真的疫症,还是其他,只要我一走进她的住所,不论我去不去看她,我身边的人总有一个会病的,这已轮不到我来做主。
我以退为进要求搬去千寿山,她便情意深深地反对,让人挑不出丝毫的错处,让夏侯辰也提不出丝毫的反对之意。
皆因她所提的建议,全是替人着想 ,因人出发,而且要求并不过分。十几天而已,于我来讲,很快便过去了。
相扶终是相持,携手突围而出
夏侯辰皱紧着眉头,望了我一眼,那一眼全无其他,只有担心与忧虑。这是他感情的自然流露,却不知道为何,这样的眼神让我看了鼻孔发酸。这表明,他心中始终是有我的吧?
我道:“皇上,您还是快走吧。您喜欢臣妾制作的小玩意儿,不妨从康大为那里拿了过来。那件东西在他身上挂了这么久,想来不会染上什么的。您告诉他,事后过了,我还给他做一个物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