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贵妃面色一惊,抿着薄唇,怔怔地看着帝后,仿佛她从没了解过她一般。
帝后缓缓起身,行至窗前,看着庭院里深深的凤凰花树,早已过了花开盛世的季节,如今只依稀挂着几朵尚未凋零的花朵。
“到最后,原来我们谁都没有赢……”
兰贵妃瞧着眼前女子一席粉色长裙及地,背影笼罩在昏黄的阳光里,没有宫人为她梳起精致的发髻,长发被简单地束起。
满眼的凤凰花瓣落了一地,她眸中再无寻常的算计,有些疲惫又带着几分沧桑之美,这样的女子,竟比她穿着凤袍的样子还要耀眼……
兰贵妃并未如往常一般恼怒,带着一众人静悄悄的走开了,脑海中一直想着她方才的话。
帝后在窗前从傍晚一直站到了天黑。
三个月了,她被禁足了整整三个月,没有一个人能接近她的未央宫……
今日她来了,是不是意味着,她的一生就要圆满了?
是不是,即使你不愿,也要来送我最后一程了?
帝后胸口漫过满满的疼痛,化作眼角剪不断的珍珠,滑落在黑暗里……
第27章 未央别离
入夜,双月宫一如往常般静谧。
远处,一小队人马掌着灯笼由远及近。
守在未央宫外的侍卫远远瞧见了火光,一名侍卫迎着光亮而去。
走的近了,才瞧见灯笼上竟画着金龙图案。
侍卫一惊,忙跪下请安。
常公公一早便瞧见跪在侧边的侍卫,悄然瞥一眼帝君面上,忙故意放慢了脚步。待帝君不发一言的经过后,才朝侍卫摆了摆手。
侍卫如释重负,又朝着帝君身后遥遥磕了个头,这才敢起身。
帝君行至未央宫前,瞧着往日宁和的未央如今被数百禁军牢牢守着,冷面朝常喜乐道:
“叫他们都撤了吧。”
常喜乐闻言一惊,忍不住又朝帝君面上看了看,这才小心翼翼的点了头退下。
不过片刻,未央宫仿佛回到了原先的样子。
帝君缓了面色,举步往内殿而去,仿佛与往常并无差别。
只有常喜乐眼见的发觉,帝君一直紧绷着的背影……
偌大的未央宫里如今只有两名宫女守在里头,帝君安陵越踏进内殿的一刻,仿佛觉得这座宫殿像极了自己的心,空空荡荡。
宫女见是帝君,忙跪着打开了宫门,正要请安,便被常公公示意退了出来。
常公公令下人们统统不许跟着,自己放要往内殿去,便听帝君冷声道:
“都不必跟着,朕自己去。”
常公公生生收住脚步,念及眼下情形,犹豫着问:
“陛下,这……”
帝君脚下不曾停住半分,径直进了内殿。
常喜乐心中懊恼,只好亲自关上了内殿的门,又命人调来几名禁军,牢牢的把守住各门。
若是一旦有风吹草动……
内殿里只燃了几只烛灯,昏暗的光阴映在他的瞳里,甚至不用犹豫,他便知道下一盏烛台放在什么位置。
安陵越一步一顿的走在未央宫里,仿佛他初到一般,一路仔细地打量着这华丽宫殿里的精巧布局与装饰,这一切熟悉又陌生。
撩开厚重的帘子,他与她之间只隔着一道木门。
他透过屋内传来的光亮,木然地瞧着木门上雕琢的**花。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他就这样一直傻傻地站着……
“吱呀——”
木门突然从里面被人打开了,里屋灯火通明,他的眸子一时不能适应突入其来的光线,有些敏感地拧着眉头,虚起眼看着开门之人。
“你来了。”
帝后一席火红的凤袍,立在门前,生生灼了他的眼。
不待他有所反应,她朝他倏然笑道:
“我等你很久了。”
她这话说的极是自然,仿佛是久盼出了远门的丈夫归来,她眸中跳跃着淡淡的欢喜。
他愣怔片刻,便抬脚随她进了内室。
内室里撤走了她华丽的珠宝首饰,名贵的锦衣罗缎,仅剩下几件素净的旧衣,和她身上这一套耀目的凤袍。
他僵硬着身子坐在主位上,她依旧温婉坐在他侧手边,一切瞧着都如往常一般。
安陵越转脸目光毫无掩饰的落在她身上。
若不是这女子三月前在他面前亲口承认,这些年是她一手杀害了他的皇嗣,他如何都不能相信,她这般的温然的女子,怎会……
“越哥哥,有话就问吧。”
女子仿佛瞧出他眸中的怨愤,却依旧淡笑道。
一声“越哥哥”唤醒他多年前的记忆,亦叫他想起如今的她,竟已是物是人非。
安陵越转过脸,冷着眸子瞧着烛光下两人的剪影,相近却疏离,抿着唇,不发一言。
半晌,安陵越才深深叹了一口气,哑着嗓子,朝女子道:
“为何?”
为何?
为何她竟然冷酷如斯?
为何她竟然一次次都不愿放过他的孩子们?
他已经许给她最尊贵的位置,为何……
女子倏然笑了,笑着笑着,眼角流下泪来,可她面上依旧毫无哀色,神情温婉地看着他。
她至今都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她还是慕容家嫡出的小主。
那一日在姑母的授意下,她第一次见到了尚是二皇子的安陵越。
八月十五的中秋夜宴上,他比耀眼的明月都叫她心神恍惚。
自那一日,她便义无反顾地选择要与他在一起,此生不变。
纵使她明白自己选择的,不过是一条荆棘满铺的路。帝王情爱不过是在家族利益下的权衡之计,她一早便预料到自己终有一日将要遍体鳞伤,却不曾想,等这一日到来时,竟是比万箭穿心,还叫她难受百倍……
看着面前男子愈加冷硬的面庞,她笑着潸然泪下。
“越哥哥,我只是错在,爱的太贪心了。”
安陵越一怔,盯着面前女子带泪的笑脸,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我,慕容珊瑚,爱我夫君胜过自己性命。你呢?可曾爱过你的妻?”
帝后眼眶溢满了泪水,沿着脸颊一颗颗滑落在凤袍上,留下深红的水迹,如血色般显眼。
安陵越一时微愣,眸光微缩,片刻终究别过脸去,道:
“你果然是疯了。”
他许给她天下间所有女子都梦想的那个凤位,普天之下,只有她能与他并肩同行。即便是死,也只有她能与自己同穴。
而她呢?她一次次亲手夺去他亲子的性命,竟还能说出这般不知所谓的话来,眼下,他简直想冷笑。
“呵呵,当年我穿着这件凤袍与你受百官朝拜之时,我真的以为,你亦是真心待我的。”帝后嘴角轻笑着,自顾自的说着话,“直到,我见到雅雅。”
帝后话音刚落,前一刻还不愿搭理她的安陵越猛然转过头,瞪大了眼睛盯着她,如遭雷击。
帝后仿佛一点儿也不意外他这个反应,只是眼角的泪水流淌的更加恣意。
“你……”
安陵越面色苍白地看着慕容珊瑚,他钦定的一国之后,大夏皇嗣接连遭难的幕后黑手,他本有一万个理由杀她千遍。却在这一刻竟然满心颤抖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安陵若雅,若雅……仿若雅雅,臣妾……说对了吗?”
帝后颤抖着唇,终于能将她这些年的隐忍亲自向他问出口了。她直直的看着他,仿佛能看进他心里去。
安陵越面白如纸,张了几次口,最终化为一道哀叹:
“珊瑚,今生,是我负了你。”
慕容珊瑚这一刻终于能哭出声来,泪如泉涌。
如果能选择,她宁愿今生从未遇见过他。
若是那般,她依旧是名门千金慕容珊瑚。而他,不过是个深深暗恋着自己妹妹的,大夏二皇子。
可惜,没有如果。
她为他错付一生爱恋,最终沦落如斯下场……
“可你不该……孩子,是无辜的……”
安陵越早已方寸大失,明明是该问责的话,此刻却如哀求一般脱口而出。
慕容珊瑚绝望的闭上眼。
“陛下,情之一字……你我,都有各自的身不由己。”
那被尘封心底多年的名字猛然间被人挖掘,安陵越尚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无法深深体会帝后口中的话。
二人各自静默着……
终于,安陵越起身。
“越哥哥!”
帝后惊慌着叫出声。
安陵越下意识的转身,便被慕容珊瑚扑进怀里,他僵直着身子,一双手想环着她,却又停在半空。
“你……好自为之吧,太后那边……我会求情,毕竟若雅……”
提及“若雅”二字,不由地让他想到方才之事,有些尴尬的停了口。
话音未落,他感到怀中女子浑身一颤。
“不——!”
慕容珊瑚猛然抬头,神情惊慌地看着他,哭着恳求道:
“越哥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求你……让若雅嫁给南宫臣吧,这是我这个做娘的,今生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慕容珊瑚紧紧地攥着安陵越的龙袍,生怕下一刻再也见不到他一般。
安陵越被她此刻绝望之色深深触动着,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终究……默允了她的话。
回了寝宫,刚刚梳洗躺下,安陵越如何亦睡不着。
脑海中皆是慕容珊瑚哭着说出雅雅时的模样,他心头的怨恨仿佛在这一刻被她的泪水冲淡了一般。也是因此,他才会对她说,为她求情的话。
想着这些年,她与自己一路风雨走过的路,安陵越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片段。在那些片段里,慕容珊瑚永远是一张恬静而温婉的脸。
安陵越不禁在心中问自己,究竟是她伪装的太好,还是自己掉以轻心了……
正要迷迷糊糊睡着之际,突然有人在门外大叫求见。
安陵越正要呵斥常喜乐渎职,便见常喜乐苍白着脸,冲进内室,跪着大叫道:
“陛下,未央宫……未央宫走水了!”
第28章 付之一炬
安陵越赶到未央宫时,未央宫早已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大批的禁军和宫人忙着四下打水扑火,无人注意到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只着里衣赤着脚,呆立在嘈杂的人群中。
片刻,安陵越足尖一点,就要往里冲。却被赶来的常喜乐一把抱住身子,死命的箍着他的身子不松手,大声哭道:
“陛下……陛下您去不得啊!这火势已然控制不住,陛下万不能以身犯险呐!……”
身旁经过的宫人闻声忙看过来,一眼便瞧见了满身狼狈的帝君安陵越。
众人纷纷跪下,三呼万岁。
复又继续拿起水桶木盆,往那热浪滚滚的未央宫徒劳的撒上一些水。
安陵越一双眸子急的血红,瞪着烧的通红的未央,奋力的挣扎且喝斥着常喜乐。
奈何常喜乐任他如何言语拖打,就是死命的不撒手,安陵越正要对他下狠手,突然,禁军统领跪着来报:
“陛下,臣该死!火势太大……只怕娘娘……”
安陵越愕然的看着宋将军,痛声道:
“冲进去,给朕冲进去!珊瑚……。珊瑚不会有事!”
宋将军闻言一滞,沉重地给帝君磕了头。
火势如此猛烈,即使轻功再好的侍卫,只要进得去……。未必出的来,何况,还要带着娘娘……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宋将军就要起身,亲自往火场里去,倏然听见火海中的未央宫里,竟隐约传出女子的歌声。
起初安陵越以为是自己恍惚了,片刻,便见宫人们仿佛亦察觉到什么,不自觉的停下手中活计,原本嘈杂的场面一时静谧下来。
歌声显得越发清晰。
“巍巍河山兮,浻浻沧海离,相望浅水尽,盼君回……”
“迢迢山水兮,遥遥大漠陲,花开又一回,等君归……”
“望穿秋水兮,妾亦不知悔,守得月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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