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外稍微犹豫了一下,推开了门,床帐放了下来,影影绰绰的看不清什么。
“安安。”
没有人回答他。
是不是还在睡?
眼前不自觉的浮现出那苍白而美丽的容颜、倔强而脆落弱的神情,像是沙漠中海市蜃楼,一碰就会碎的幻景。
这么想着,他的嘴角边泛起了一丝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笑意。
“安安。”
掀起床帐,里面是叠得整齐的被褥,顾安安根本根本就不在里面。
笑容凝固在轩辕司九的脸上,环顾了一下四周,熟悉的床榻、熟悉的屏风、熟悉的沙发……一切却仿佛变得很陌生,显得分外空荡。
“来人!”
响起了慌乱的脚步声,仆人和严绍一切匆匆忙忙地进来,站在他面前。
仆人看到他极冰的面色,便连头都不敢抬。
“她人呢?”他坐在沙发上,往烟斗里面添上烟丝,点了着了细细的抽着,眼阴森森地看着仆人。
仆人吓得缩成一团,结结巴巴地道:“顾小姐坚持要回去,我们也不好阻拦……”
“严绍。”
“是,属下这就去!”
南山上的宅子被雪裹得紧紧实实,听见有人按门铃,老妈子已认识一身英挺军装的严绍,忙把他让了进来。红云正和丽云站在廊子下低语,见他进来都微微吃了一惊。严绍也不在意只是和煦一笑:
“三小姐在么?”
红云丽云相互看了一眼,怔了一怔,才笑道:
“您跟我来吧。”
红云说罢便将他引上楼。
楼上是一字通廊,一个双十字架的玻璃窗,紫色的落地窗帘系在一旁,在灿烂的阳光下,带着颓废之色。由正门穿过,旁边有一挂双垂的绿幔,红云又引将进去。房间里面寂静得异样,一张西式铜床,天花板银质挂钩上婆娑的罗帐,袅袅绕绕罩住了这张床。在远处看着,罗帐如有如无,隐隐的安安侧着身子躺在里面。
床前顾昔年顾欢欢坐那守着。
走得近了,严绍才看见一个二十出头一身青袍褂子的男子坐在那,手指搭上安安纤细的腕,腕下铺着张深紫色垫子,太阳照在上面,衬得一双的手雪白。
男子神情宁静儒雅,只是剑眉忧虑的蹵起。帐子里,安安面色惨白,浅浅的血管在薄薄肌肤下若隐若现。呼吸急促微喘,间歇的轻咳似乎耗尽了全部的精力。
“太太,严副官来了。”
“顾夫人,二小姐,”严绍微微躬身打了个招呼。
“严副官,按理说安安的闺房是不能随便进的,只是她现下病成这样,若不让您瞧瞧,好似我们推脱九少似的。”顾昔年忙起了身来到严绍身旁,一身宝蓝缎子旗袍随着摇曳腰肢在寂静已极的屋中发出沙沙声响。
她一边说着,嘴瘪着别过脸来,将尖尖的下巴对准床上的安安。
“顾夫人客气了,不知三小姐病得严重吗?”严绍的声音也不自觉的放的极轻。
这时那男子已号完了脉,起了身。
“极夜,安安怎么样?”顾昔年急急开口到。
“我已经说过,她不能太过劳累,外邪侵袭风寒积体且还受了惊吓,这老毛病长期反覆已是伤了肺器,必须让她好好静养,否则性命攸关。”极夜拿起桌几上准备好的毛笔,行云如水的开着方子。
“我开的的这些药只是治标,要想治本平时必须按时服药和静养。千篇一律的话你们也是听腻了,从来也都是听不进去的。”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那我就不打扰了。”看着欢欢和极夜冷淡的神色,严绍也不生气,只是笑着告辞。
“您太客气了,等我家安安病好了,我会亲自把她送到九少府上的。”顾昔年只装作没有听到身后欢欢若有若无的一声冷哼,依旧殷勤热情的送着严绍下了楼。
倒是极夜抬头看着她,笑了出来。
欢欢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两腿交叠着,翘起一只脚,露出那只镂空鞋的粉红缎子,那眼冷冷的一横:“笑什么?”
“没什么,倒是你很久没见,脾气还是这么坏,给你开点清心降火的药吧。”
极夜他轻声的说着,这间房只有他们,太阳刚照到粉彩龙纹花瓶里插着的鸡毛掸子,掸子上那撮翠绿的毛被照得极亮。在净琉璃盆里放着清水和雨花小圆石,白色的水仙花仿佛跟她一般的芬芳。顾欢欢就坐在他的身旁,看着他。他也不知道怎么,坐着便无法动弹。她身上的香气隐隐的袭来,那般的甜蜜。明明就只是那么一会儿,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你到是学会伶牙俐齿了,安安……她真的没什么吧?”
“我说了这是陈年的病,必须静养才好。”
“你真当我们是千金小姐了,静养?哼!从早到晚的场子那容得她休养。”
许是暖炉烧得正旺,欢欢只觉得一把火在心头燃起,便再也坐不住,起身踱向窗前。
“我看你的神色也不大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我能有什么事情?这不是好好的吗?”
“也是我多虑了,你跟着轩辕司九,总不会吃亏的。”
这房间里光线很暗,半边窗户因为已然遮上了窗帘。欢欢站在窗帘后,四面一看,也就阴影带着记忆,神色便渐渐地忧伤起来。所有情景历历在目,连当作做梦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了?”
她身上穿的是月牙白底绣着大红月季的旗袍,在阴影下却形成了一种说不清的什么颜色。
苏极夜眨了眨眼睛,从来没有见过欢欢这样的神色,竟突然觉得心头有些发酸,声调也就高了。因这房间非常大,又极静,他的说话都隐隐有了回声。
“极夜,他不要我了。我把整颗心都给了他……他却连不要都没说上一句,就不要我了……”
欢欢说话的声音倒很平静,跟平常完全一样,但是一面说着话,一面就别过了脸去。苏极夜看不到到她隐藏在阴影下的泪,但能看到她的手在脸颊上擦拭。
“而他偏偏看上了安安,我知道我不应该怨小妹,小妹也是因为他受了惊吓,又因为我……所以才生病……可是我实在是很难受……”
他呆了一会,才强自开口劝道:“你明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人,这又是何苦。不是安安也是别的女人,什么人又能在他身边呆的长久,看开些吧。”
她不再说话,只是站在窗帘后,手掩在面颊上。阳光带着春日特有的明亮色泽,从未被遮住的另一半斜斜照进,在光影中看去,长旗袍袖口的水钻镶边闪闪烁烁,她的两个眼眶都深深地陷了进去,但眉眼却依旧描绘得极为精致,这样的神态,即使是哭也是很动人的。但也不知怎么的,却使苏极夜想起了“红颜薄命”四个字。
他便呆呆的坐在一旁。
她的悲伤和痛苦,他怎能不理解,且感同身受。爱上了不爱己者;爱己者又非所爱,她的悲哀何尝不是他心里的悲哀。
他们像是在难得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寂静,谁都不愿先开口打破一般,沉默了很久。
似被前缘误
角落处暖炉燃烧的啪啪作声,声音非常清脆。
许久,欢欢终于踏出了窗帘形成的阴影,粉红缎子的鞋踏在藕灰丝绒地毯上面,悄无声息地站在苏极夜身前,面上已经恢复了笑意,完全看不出流过泪的样子。
“还好有你在,和你说说话舒服多了,至少用不着那样强颜欢笑。”
苏极夜听了这话,反而半红的面孔,不知说什么好。
这样的话是极难得自欢欢口里说出,固然他们的关系是极为亲密的,但同时也便多了一层骨肉至亲之间才有的隔阂,许多话都好像不便出口。
看到他的样子,欢欢不禁望着他微微一笑。
本来这屋子是有些空阔的,但欢欢站在他面前这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觉得变狭小了,空气也暖的极了,简直有点透不过气来。
恍惚中,只听到欢欢道:“你在这里多陪陪小妹,我得出去走一趟。”
他这才惊醒,简直有些惊惶失措的开口:
“你去哪?!”
“自然是去找他。”
欢欢已经走到了门口,听见他的声音才缓缓回过头来,此时屋里的阳光很淡,打在她脸上,有些透明的发白,以至于这个笑容看起来,多少有点模糊。
但苏极夜却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一种被灼伤一样的痛楚感。
这春日下午的笑容,一直在他心里停驻,即使许多年之后,他在不为人知的、小小的角落里翻出,依旧与当时他那奇异的痛楚心绪一般清晰。
出了门严绍驱车直向梨园,上了楼包厢门口的侍卫们见了他齐齐行了个笔直的军礼,他敲了敲门走了进去。轩辕司九藏青制服,军帽放在红木桌上,聚精会神的看着戏。
严绍轻唤了一声“九少。”
似乎没有听见,依旧是专心的看着戏台,半晌才开口。
“怎么了。”
“顾小姐她病了,我看了一眼挺严重的,床都下不来了。”严绍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脸色,才斟酌着开口。“大夫说是老毛病了,必须静养。”
“是吗?”冷漠的回答一如既往,背对的男人应了一声,就没在开口。
全身沐浴在戏院特有的白炽灯光中,沉静坐着的轩辕司九,那浑然天成的冰冷气质表露无遗。
戏台上正唱着西厢记,那崔莺莺也有一双大大的眼睛,流云般的身段,偶尔顾盼间四目相对,羞羞垂下已是红晕染了双颊。但也因为他的冰冷,看起来不禁带着几分的寂寥。
为什么……是她?
寂静中,似乎有个无声的问句正发出。
自己不能理解的疑惑,或许也是自己不愿理解的疑惑。
此时此刻里,他看到的是她……倔倔生动的眼瞳,从来都敢直视着他的眼,即使惊惶,但还是勉力维持的笑容,带着点点风尘的诱惑,清澈得想叫人捕食个干净。出身低贱的交际花,发泄性欲的完美品,这些标刻在她身上的印记,似乎都已经变得不重要。昨夜的她的存在,彷佛才是被在乎的一切真实。
只要有她…在自己身边……。
在那莫名的、难以解释的执着里,眼缓缓阖上,在那股冷香的围绕下,他再次沉入自我世界中。
“顾小姐求见。”突兀的,门口的侍兵轻声禀报。
见轩辕司九点了点头,严绍才开了包厢门。
“九少。”高根皮鞋踏在地板上,咯咯的,伴随着银莺似的声音响起。
顾欢欢一身翠绿绫的旗袍,大大的西班牙红花流苏披肩,雪肤乌发,极俗气的颜色,却搭配出最流行的式样。
“你也来看戏?”依旧盯着戏台,修长入鬓的眉峰掩着一对阴厉的眼瞳,异光闪动。
“我可没你这么有雅兴。是小妹让我过来的,她病得厉害怕你担心,嘱咐我来告诉你一声,她自小就有哮症的老毛病,须静养上几天没什么大碍的。”
欢欢在他身旁的太师椅坐下,胸面前握着披巾角的手一松,那流苏围巾就在身后溜了下来,一起堆在椅子上,现出了玲珑有致的曲线。
“倒是辛苦你了。”
“不敢,能赏我杯茶喝,就已经知足了。”
在灯下望着定定轩辕司九,只是一夜不见,但却仿佛有了一年似的,他们仍是离的这样的近,但她已然成了下堂妇。垂下幽幽的眼,诱惑的笑意在无人欣赏下变得苦涩,却依旧如花明媚。被十多盏八宝琉璃灯照耀得流光十色的台上,正和张生夜会的崔莺莺,偷瞧着她,一脸落寞。
桌上摆着几只碟子,里面盛着各色茶点,他不招呼她,她便自己伸手端起了一碗茶。打开了茶盖儿,一股子热烘烘的气味升上来,夹杂着戏院特有的味道缓缓地一波一波往袭来。茶是乌龙,在这里算是上好的了,可是难免多了些潮湿的味道。
雾气缭绕中,她再次定定的看着他,他的侧脸冷漠而倨傲,仿佛根本察觉不到她的视线,只是专著的看着戏。
她的目光在他的面上留恋着,他明明知道,却只作未察。
她想起了两个月前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私人的宴会上,她这样身份的女子,再怎么了得,也很难进入正式宴会的会场,她一向是清楚悲哀的知道的。
可是,她不甘心,她有高贵的出身,比任何人都要美丽的样貌,她一定会脱离这种身份,越是被歧视,越要争口气。
然后,落地座钟响起,一个人影飘然而入,她不经意地抬头一瞥,便看见了他。
她记得那样清楚,他那日并未着军装,穿着一件孔雀蓝的袍子,三镶三滚的马褂,显得肩膀特别瘦削,袖子卷起露出一截子豆绿绸子的滚边,优雅地垂在手腕上,微微向前摆荡着。背后衬着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的飞龙,他浅浅地、倨傲地笑,象黄金般璀璨。
她这些年来,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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