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绍敲了敲门,大声道:“九少,客人到了。” 这才推开了门,安安跟在林焕生身后走了进去。
八仙桌上摆满了各色的糕点,顾欢欢正拿着青花酒壶为轩辕司九斟着酒,见他们进来只是顿了顿,便垂下眼若无其事的继续。
轩辕司九并未起身,只是笑着抬了抬手说了声“焕生,坐。”
“讨扰九少了,不知您在这,不然早就过来拜会了。”林焕生毕竟是世家子弟,此时已不若安安面前的羞涩木讷,得体应对着有些尴尬的场面。“二小姐也在这,许久不见,您更漂亮了。”
紧挨着轩辕司九的顾欢欢扯着唇角笑了一下,笑得虽粲然如花却难掩落寞。
安安刚刚解了斗篷落座,轩辕司九斜靠在嵌花杨木的椅背上,手指不经意的抚着细白瓷的酒杯口,眼光犀利如剑的射了过来,带着野兽捕食的光芒。
“焕生,好福气,带着这样的美人,真是人比花娇,只是不知是赏花还是赏人啊。”
这话不是没有侮辱性的,林焕生愣了愣才连忙开口道: “这是顾家的三小姐,安安,九少还没见过吧?安安,这位是九少。”
“九少。”微微颔首,盈盈一笑间波光流转悠然,完全是一副初次相见的样子。
“我们今早刚刚见过的,安安是吗?”
漫不经心的握住欢欢把玩着桌巾流苏的手,欢欢的手不自觉的抖了抖,却没敢挣开,抬眼媚如细丝的笑了笑,娆娆开口:
“是啊,小妹,你不会这么快就没了记性吧?”
“记性这么不好,确实应该罚上一杯。”
说着,他已然起了身来到安安身侧,众人连忙也起了身,却见他拿过青花瓷的酒壶,满满的斟了一盅酒,呼吸间安安似乎还闻见了他身上淡淡烟草的味道,而他的目光却比那味道更加的肆无忌惮。
“九少客气了。”安安接过酒杯,刚想退后,他的手已早一步抓住了她的腕,顺着那力道安安不自觉反倒向前倾了一步,瞬间他们的身躯紧密无间的靠在了一起。
“瘀青了。”深沉低哑带着无所顾忌的调笑。
她低头看去,白皙手背上真的被砸出了大片的瘀青,好似白瓷上描画坏了青花,那般的刺目。
他看着,冷冽的瞳中闪过一丝不可察的光芒,微微扯起嘴角。
“刚刚伤了你,晚上我作东向你赔罪怎么样。”
她一愣,一抹动人的微笑极为熟练的出现在匀抹脂红的唇上,吹气如兰的呼息叫人不自禁地陶醉其中。
“不好劳烦九少,而且我晚上已经约了人了。”
笑容是极动人的,弯下的眉梢,撩魅似的眼角,蚀刻人心的绝美容姿。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只不过是强作欢颜。
从小就被教导怎样的笑,这种教导已经深入骨髓,所以再怎么想哭,她依然得笑……极小的时候就开始训练,记得那时是把老师请到家里来,巨大的水银镜子,屋内的光线很暗,映在其中的影象便也是沉沉地。头顶着装满水的瓷瓶,保持优雅的姿势,保持着灿烂如花的笑容,走着,不停的走着……常常是腿脚都已然不灵便,衣服被汗打得黏黏的,燥热得难受,即使每一步都迈得艰难无比,却还是的认真的走着,因为只要有一个恍惚,花瓶便会落在地上,摔个粉碎,总是喜欢系着包头的老师,手里长长的戒尺就毫不留情的落下,打在身上针刺般的痛,最后却慢慢地变得麻麻的,失去了感觉。
不是爱风尘
“真是不巧。”轩辕司九薄薄的唇向上挑起,手却更加的施力,即使刻意隐藏起那股压迫感,煞气还是隐隐浮上了眼梢。
顾安安没有办法推拒,她只看着他。
他们离的那般的近,近到轩辕司九看得清楚,缀在她唇角上近乎梦幻的美丽笑意,而她的鬓角却是一滴滴留下的汗……
他闻到股淡淡的香气,隐约的冷香,是从她的呼吸间流泄出来的。清清的,冷冷的,彷佛具有蛊惑人心的魔力一般,轻轻挑弄着隐藏身体深处的丝弦。
“不过我认为,即使推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对吗?”拉过她的指,酒杯就着唇一饮而下,轩辕司九轻轻地笑,带着淡色的阳光的影子,近乎鬼魅。
安安的眼眸惊讶地大睁,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他好玩地看着她小心翼翼维持的笑颜,但眼中戒备畏惧的神色已是显露非常。
然后安安冷漠地垂着眼帘,目光落在了手里的酒杯上。 阳光下,白釉的杯身发出色泽柔和的光晕,那透明液体在杯底不住荡漾,看来诱惑无穷。
“九少这么抓着我,叫我可怎么喝?”
轩辕司九仔细地看着安安,彷佛想从其上找出什么。然后他冰凉的指尖开始缓缓移动,从手腕开始,沿着指骨慢慢而下,润突的腕骨,修长的手指,似乎是感觉不出恶意的单纯嬉耍,异常地温柔。 但那触感寒透肌肤,仿佛蛇般的,让安安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终于他放开了她,安安连忙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缓缓地饮尽杯中的酒,却止不不住小腿的颤抖。
她一言不发,室内越发鸦雀无声,静到连角落处暖炉燃烧声都清晰可闻。
室外的迎风,似无止歇地,那不停撩动的卷帘,一阖一开,瞬间的空隙里,可以窥见那庭园里四散的飞雪。
轩辕司九依旧是站在他的身前,看着她,手里摇着的酒杯,若无其事地道:
“怎么不说话,还是你喜欢静,这里是不是太吵了,我在东面有座宅子,梅花开的也是正好,也很幽静,不知三小姐肯不肯赏光。”
说着,他重新迫近了她,淡淡的冰冷的气息一下子压迫着她,安安只觉得他们离得那样的近,她和他的呼吸似乎已经搅到了一处,他的目光沾染到了她的脸上、发际、衣间,象针一样。
她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终是退无可退,身体靠在墙上,背后有黏黏稠稠的汗抵在没有温度的墙壁,那样细腻的凉、象丝一样轻微的透过背,透过血、透过肉,传进来体内。
安安急促地呼吸着,抬头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见他轻轻敛动的眸底,一抹淡淡的笑意正扩散着。
即使久经风尘,但一抹羞涩的红晕还是忍不住浮上了脸颊,连耳根子都忍不住发热起来。
轩辕司九望着那双怒光闪动的瞳眸,近乎着迷地。
喜欢那样的表情。
虽愤恨但强撑笑意,且隐藏的畏惧……
无法抵抗,安安只能用力地咬住微颤的嘴唇。他的怀中散发着烟草的若有若无的味道,还有一种冷极了的气息,那是只属于他的味道。
头有些沉,眼有些花,他慢慢地贴近凌的耳畔,呵气似麝,低沉的声音若枕边细语:“来吧,我们回去吧。”
她象是被人操纵的傀儡般,转身抬着头,注视着他的脸。她竭力地想要哀求些什么,可是她只看见他结着冰的眼,以及她映出的身影,那样的渺小而惨白。
他伸出手去沿着安安的眉梢、眼角、耳鬓慢慢地下滑,手一点一点地触摸,一丝一丝的呵护着揽住了她的肩膀,她就把额角抵在他胸前,他觉得她颤抖得厉害,连牙齿都发出咯咯的声响,便像是哄孩子一般柔声问道:“怎么,你怕什么,你怕我吗?”
但他乌黑的眼中却是带着野兽捕食的光芒,彻骨的寒冷象一张大网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冷到及至,无法呼吸,连神志也不是很清晰了,无神地睁着眼睛,模糊的视野中是一片朦胧的灰暗,只觉得他手下使着力,不容她挣扎的揽着她向外走去。
“九少!”
幽怨的声音蓦然响了起来,她惶然回首,顾欢欢已然站了起来,狼狈而难堪的看着轩辕司九。
可还没等安安张口说些什么,轩辕司九眼光犀利如剑的射了过去,顾欢欢交握在胸前的手不自觉的抖了抖,半晌才勉强露出一个仿佛要哭出来的笑意。
那样的笑意,在她的记忆中,还是小的时候是常常见到的,她的身体不好,总是发烧,然后卧病在床病。那时她胆子小,怕黑怕独自一人,她们便合睡在那张极大的铜床上,欢欢整夜守着她。从妈妈的梳妆台里偷出来汉时的白玉佩,给她捏着,舒解那火烫。扁扁的白玉佩上雕刻着飞凤的凹凸图案,她嫌硌手总是丢开。欢欢便抓住她的手,她们的手紧紧握在一处,心便踏实下来,觉得有了靠得住的东西,可是有时她还是会烧得神智几近昏迷,呢喃撒娇似的叫着‘二姐’,她便会露出那样的,哭似的笑意。
而此时,沉沉的天色在欢欢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她无声地注视着轩辕司九,然后,嘴角勾起了完美的弧线,可无论谁都可以看出她是如何勉力的维持着那笑:“九少,小妹她……”
不等顾欢欢再说些什么,轩辕司九冰冷的声音象针刺到所有人的耳中。
“严绍,帮我把二小姐送回去。”
“是!”
她们接触在一起的目光,象水接触到火,根本无法相容。
其实她是想哭的,哭不出来,却笑了出来。
她被半拖着向外走,浓浓的无奈沉积在胸膛里,越堆越厚,沉沉地压着,闷得快要窒息了。安安急促地喘息着,一阵阵撕裂般的绞痛,一直透到身体里。
很痛,她却在惨白的脸上泛起了轻轻的笑,她……看见林焕生站在那里。
尽管在心里嘲笑着自己,安安还是本能地、渴望地抬起头来。翦水双瞳掠向林焕生,眸光中默默不得语,千万个恳求似在这一眼间道尽。
林焕生再怎么迟钝也明白了怎么回事,脸已微微变了颜色。
轩辕司九也看见了林焕生,薄薄的唇向上挑了挑,气隐隐浮上了眼梢,把林焕生正要上前的脚步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天,还是那么冷。风,还是那么大。这个世界,还是那么苍白。
她被迫跟着他摇晃着、踉跄着离开了。
冬天的夜晚总来得特别早。
入夜之后,气温骤降,冰冷的雪片依旧细细飘落。随着气候的遽变,街道上也显得一片冷清寂寥。
汽车在雪地上呼啸疾驰着,司机旁边还坐着一个戎装的军人,昏暗中看不清容貌。街头的红绿霓灯,明明暗暗的在车玻璃里掠过。
安安离着他老远,苍白的脸上隐隐的浮起了一丝飘忽的笑容,是浅浅的、淡淡的,婉约如月光下的池水荡漾着,扩散着绝望的清冷而妩媚。
轩辕司九伸手过去,她却猛然把头甩到一边,缩身避了开去。
长长的发象丝一般蹭过他的脸颊,他也不恼,默默地凝视,然后骨节分明的手指继续的伸了过去。
车内开着暖风,嗡嗡的声音,从前座的镂空处散发出熏熏的暖意,让他觉得有些热,但触手处,安安的身体却是冰凉的。
“冷吗?”
他伸手揽住安安的腰,温柔地但是不容拒绝的把她拉进了怀中。
她皱起眉,垂下眼帘,眸光闪了闪。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被他按住,突然觉得自己的无力以及无奈,忍不住捂住胸伏在他的胸膛上,艰难地喘息着。
猛地,车来了一个急转弯,然后枪声便响了起来。紧张的气息狂乱地舞动着,没有温度的空气霎时扭曲成迷离的漩涡。
“啊!”
安安惊叫了出来,却被轩辕司九楼得更紧。
车外几个身影鬼魅般的行动着,枪声如雨,然后又不知从何处涌出了许多兵士,一下子把那几人包围了起来。枪声响得似乎更加激烈,刺客发出凄厉的惨叫,血的气息和寒冬的空气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死亡的阴影。
轩辕司九一直悠闲的坐在车里,仿佛是看演出一般,看着外面的生死搏斗。
掬起那一抹浓黑的发丝,在手中抚摩着,感觉着那柔于水的清冷,他淡淡地笑了:“没事别怕,这可是一场好戏呢。”
她动作僵硬地抬起头,目光定落在他的脸上。他菲薄的唇向上弯起,是笑着的,可是深黑的眼眸是由暗夜的颜色和血的颜色糅合成的,阴沉而嗜杀,令人发觫的恐怖。
一种恐惧的感觉从脊椎的末梢传了上来,遍布她的全身。她咬紧了牙关,似乎在呻吟,似乎在发抖,可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只是水一样的轻轻地颤动着,泛起涟漪如丝繁乱。
终于,围捕结束,汽车重新启动,沿着曲折悠长的道驶过岗哨,停在戒备森严灯火通明的官邸旁。
轩辕司九扶着她下了车,进了官邸,卫兵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他让人把她先送上了楼。
仆人把安安带进二楼的卧房,只说了声稍等便退了出去。里屋没点灯,窗帘的边缘都染黑了,影影绰绰的只看见西洋软床,珍珠罗的帐子摇曳似舞女的裙翩然垂下。安安脚下踩着地毯,只觉得软绵绵仿佛行走在云雾间,走到床跟前,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