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她慢慢地颔首,象月光下的昙花一般,绽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空气似乎凝固住了,所有的声音似乎都静止在半空中。
“顾三小姐的大名早就久仰了,九少里面请。”何宁汐复杂的眼神看着安安,然后笑笑,淡然道。
广大的厅堂正中的墙上一个鲜红的大大寿字。朱红大柱,盘着青绿的龙,暗红的地毯,脚踩上去,虚飘飘地踩不到花,像隔了一层什么。音乐台上乐队正奏着舞曲,台下一起宽展的舞场。
见他们进来,一个华丽明媚的女子,笑着迎了过来。
“九哥,你来了。”
女子一身桃红色长裙礼服,荷叶蕾丝边的袖子长仅齐肘,雪白的藕臂上带着黄金镶钻的镯子,她作势要挎住轩辕司九的胳膊,却在看见在他臂间搭着手的安安时,眼神一冷。推了轩辕司九一下,侧着头笑了,杏眼中荡漾着一股略带野性的调皮劲:“这位……我猜是湖都大大有名的顾三小姐吧?”
“小女音晓,随意惯了,顾小姐不要介意。”
“何老客气了。”安安也不看着何音晓,转头拉了拉轩辕司九的手,他把身体低了一些,她便俯在他的耳边,哝哝絮语:“这位何小姐,很爽朗呢……”
很低的声音,其实轩辕司九也听不清楚安安在说些什么,只是那种带着幽香的气息蹭过,挠得痒痒的,很甜蜜,仿佛这间房只有他们,不由得也笑了。
“小妹是和九少自小一起长大,三小姐还要看在风晓的面上,不要吃醋才好。”
何风晓不知何时转了过来,一身月牙锦缎的长袍,如工笔细绘的娟秀五官笑得有些颓废。
她望着何风晓,而何音晓的眼是很平静的,静得……有一点点寂寞。仿佛是黑暗中的玻璃窗,反着光,流动的却是脆弱的色泽。她的心突然涨大了,挤得她透不过气来,台上的乐曲声传到耳朵里,耳鸣一样。
“风晓!”
“哥。”
何宁汐的呵斥和何音晓的娇嗔同时响起,安安已垂下了露出一丝忧郁的眸。
轩辕司九始终只是淡淡的笑着,冰冷的眼眸流转着,其中隐约流泄出的异样魔力蛊惑全场,仅仅的一瞬之间,他已完全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舞场的左右两旁休息室中的男女宾客,已经纷纷上前打着招呼。轩辕司九手指和安安相交缠绕握在一起,对着众人点头微笑着,毫无瑕疵的的完美。
众人也都是久居官场的人精,见着此情便都忙着和安安应酬起来。一时间衣香鬓影,十分热闹。
直到一阵清脆铃声响起,何宁汐方过来笑道:“酒宴已备好,还请大家先入席吧。”
然后便亲自引领着轩辕司九入席。
众人穿过大厅,在室外东客厅列了一排的红木八仙桌,竟在二十桌上下。按着席次,每一席上,都有粉红绸条,写了来宾的姓名,放在桌上。
他们坐定了,身后的侍从上前斟好了一巡酒,轩辕司九率先举起了酒杯,朗声祝道:
“我先祝何老松柏常青。”
众人都连忙跟着起了身,男女祝寿声一时喧然杂沓而至。安安也举起了杯子,刚要喝,轩辕司九却伸手握住了她,声音虽低,却满席皆闻:“你病才好,不能喝。”
说着接过一饮而尽,才把酒杯放回她手中。
安安伸手接过酒盅,秀气的眉头微微地颦起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
说罢方觉众人在看,连忙莞然一笑遮掩过窘态。
轩辕司九定定地看着安安,明媚的意态流露在安安的眼角、眉梢,似乎被那阳光般耀眼的笑容融化,他的眼眸中跃动着异样复杂的情愫,似暗夜中的利刃破空而过,却不是冰冷的,而是火热的。
何风晓眼中惊异一逝而过,何音晓俏丽的脸色却是一变,站起身亲自提着银质酒壶,来到轩辕司九的面前,那玉藕似的胳膊往酒杯子里斟满了酒,眼睛水汪汪的望着他,笑道:
“九哥,你最近也不知忙些什么,都没来看我,小妹我要罚你一杯。”
轩辕司九,举起镂花银的杯子,一饮而尽,淡漠神色不变,仅轻轻敛动薄唇。
何音晓的笑容僵了一下,转身要替就安安斟上。轩辕司九将手一伸,把杯口按住,才开口说道:“她不能喝。”
何音晓执着白银酒壶,脸颊似乎染上了红烛的光,呈现出艳丽的桃色光泽,带着魅人的意态:“听人家说顾三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怎么就不能喝?只有九哥你是傻子,别人白白说什么你都信。”
这样的话,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是极具污辱性的,更何况何音晓明艳的眼还直直的看着安安,似乎露出了一点点笑意,但那是一种轻蔑的、冷到骨髓里的笑。
郁郁的玫瑰花香从她的身上飘逸而出,美艳的女子亦如玫瑰,带着刺的高傲。
一边何宁汐急忙起身,几乎是半枪的接过了她手中酒壶,为自己和轩辕司九满上一杯。
“来来来,我敬九少一杯,今天一定要不醉无归。”
“何老客气了。”
轩辕司九由侍从斟上,仰头又干了一杯酒。神色不改,一派镇定如昔。
灿烂灯光下,何宁汐只觉得承自其母的俊丽姿容,此刻看来慑人心魂,那双冷冽眼眸里,竟没有一丝波动情绪,饶是自己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安安早已夹了口菜,放在他碟中。
轩辕吃了口菜,望向她,眼角一动,露出一点笑容。
侍从早已经识趣的撤下了她的酒盅,换上一盏茶。茶还是刚刚沏好,薄薄的茶雾像丝、像棉,袅娜地舞动着。安安尝一口似乎觉得有些烫,便有些孩子气的皱起了鼻子,重又放下了,转头和人寒暄。
彩色的光线落到她的脸上,为她长长的睫毛抹上了一层粉色的眼影。手正捋了捋鬓间的发,灯光下腕上碧绿的翡翠镯子和那微棕的发色,衬得十指越发的纤细剔透,心中一动便抓住她的手烙下一吻。手指间还有着碧螺春极淡的味道,隐隐约约地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安安蓦然一惊,手连忙挣出来,无限嗔怨的瞪了他一眼。眸间流动出一丝丝羞涩、一丝丝嗔怨、一丝丝无奈,像微波涟漪的清泉中的两颗黑色水晶,伴着耳朵上那两只绿宝石耳坠子,不停地幻变着深邃的光彩。
席间众人只觉得围绕着他们有一种奇幻的气氛,亲昵得不可思议,一时间心思各异。
总赖东君主
席宴过后何宁汐便拉着轩辕司九上了楼上的书房密谈。客人们又回到了客厅,舞曲悠扬响起,达官富豪拥着佳人们被那音波推动着,翩翩起舞。
安安坐在一边,自然有人上来应酬,但不一会何音晓走了过来,旁人识得眼色连忙都去了。
“顾三小姐果真和传闻中一样,风韵无边啊!”何音晓坐在安安身边,轻声细语中布满了一种优越,眼神中带着胜利者的怜悯,连笑容也愈发地轻蔑:“九哥也真是,就这样抛下你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不知跑到那里了。不过也难怪啊,他从小就是个没什么耐性的人。”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偏有人似乎就是不识像,笑着走了过来。
何音晓的面色倏然沉了下来,没等那女子坐下张口便说:“你一定不认识,这位是李师长的五夫人,我们都说好比当年的梁红玉呢!怎么没见李师长带六夫人出来?”
女子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水青色的番花长裙,上面还有象牙色的曲线,仿佛水上的波浪。妆画的却很艳丽,笑意中透出了一种训练过的妩媚,但被何音晓这么一说,笑便冻在火红的嘴唇上。
安安见她窘得下不来台,心有不忍,又感激她解了围,连忙笑道:“李夫人,坐。”
见那女子一坐下,何音晓便不屑的瞅了安安一眼,起了身先,扯起一丝冷漠的笑意,道:
“我不打扰了,我想你们一定又很多的共同话题要聊!”
说罢,转身而去。
“何小姐这张嘴,出了名的刻薄。”女子嘴撇了一下,才道:“顾三小姐,久仰久仰,我是席红玉。”
安安一惊,有些侧目的看着她。曾经听人说起过,原来是长三堂子的头牌人物,也曾上过月份牌,大红大紫了一阵子,后来从良嫁了人作妾。而现在她的脸上有一层厚厚的白颜色,就像太阳光照到一面白墙上。梳到耳边的卷发,黑漆那样又光又亮。如今美人虽然已经被似水流年洗褪了色,但风韵依旧。
“李夫人别客气,叫我安安就好。”
“你也别客气,叫我红玉就好,你也知道我这样的出身,旁人都低看一眼,难得你不嫌弃的。”
席红玉的语调一转,变得幽怨了起来。
此时音乐调子一变,缓缓的奏起了华尔兹。安安淡淡笑了一笑,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只定定的看着舞池。当中那片光滑的地板上,大多数人穿的都是西式的礼服,裙子的下摆仿佛风中的花朵,在精致的鞋跟中悄悄地绽放,风情袅袅。这边席红玉已是自悔失言,搽着鲜红蔻丹的雪白手指连忙捂着嘴笑了起来,尖尖尾指还翘着。
“何部长的府邸到底是气派,连舞池的地板都是弹簧的。但中西合璧的样式固然是好,我却总觉得不中不洋四不象,反倒落了俗套。”
安安这才回过头笑道:“我到不觉得,我住着的西园也是混式的布置,倒是觉得不错。”
“是吗?那我改天可要上门看看了,就是不知道你欢不欢迎?”席红玉听着便格格的笑将起来,一面笑,一面把手按在了安安的手上。
安安见她欢喜得笑意仿佛能从眼睛里溅出来,自己也熬不住笑出了声:“自然是欢迎的。”
正说着话,何风晓慢慢踱了过来,道:
“有荣幸和三小姐跳一曲吗?”
安安看着他笑了,甜美地、温柔地微笑,站起身了转头又对席红玉道: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一时间舞池中,一黄一白两个身影,绕着华尔滋的旋律飘飘而舞。同样的舞,安安跳得分外的婀娜多姿,衬着何风晓的风流步态,让场中其余人相形见拙。
球形的灯放射着一圈圈的光,仿佛泛滥着光的海,淡红的,紫的,绿的,打在她姜汁黄的旗袍上,鲜艳得浓郁。
渐渐的不跳舞的也围拢来看。
何风晓微笑着看着她,五色的灯光在他如画眉目间薄薄地抹上一层雾,笑得久了便仿佛是一张完美的面具。
安安看着他,心底便涌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听说你前一阵子病了,现在好些了吗?”
“还好,老毛病,反反复复已经习惯了。”
“你自己当心些才好,毕竟花无白日好。但从今日的情形看来,我的担心似乎有些多虑了,也难为你了,要在他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既然逃不掉就不如绑得更紧一点。”
安安只是浅浅地笑着,眉目之间云淡风清,唇际浮出了似冰冷又似温柔的笑意,艳丽得让人几乎无法自由地呼吸。但灯光扫在眼睛里,却不见一点光亮,何风晓只觉得她的眼一瞬也不瞬,直瞪瞪,空洞洞。
“况且我既媚君姿,君亦阅我颜。反正也没什么坏处,不是吗。”
在他们周围的人仿佛都觉得相形见拙的散了,但舞曲悠悠的响在身边,眩晕热闹得不真实。
她的面上是胭脂的薄红,可是没有喜色,何风晓所熟悉的空洞神色在灯光明灭不定的强烈反衬中,异常明晰。
“你啊,玲珑剔透心,多愁多病身,现在不是很好,何必想得那么多难为自己。”
何风晓只能低声一叹。
“风晓,我累……”
灯光由浓郁的绯红转为了惨然的暗青,安安似有些倦了,把脸垂了下来,唇上依旧挂着笑,肩膀微微地颤着。没有风,而她却如风中的落叶。
“你不知道曲意逢迎有多累,有时候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分不出那个是自己,要是一辈子这么过下去,真的可以吗……”
她的话带着火焰的温度在他的胸膛里沉淀着,空气里沉淀着,鼻梁上一缕辛酸味慢慢向上爬,堵住了咽喉。
许久以前,他点上了两支红蜡,布置好了精致的西餐等着南南,时间过了许久,烛蜡淋淋漓漓地淌下来,淌满了银质浮雕的烛台,直到全部燃尽,红泪满满。
他都睡了过去,却被一阵喘息声惊醒,当他回头去看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南南已经立在他身后,一样也在直瞪瞪望着望着他,发被风吹得稀乱,下巴颏微微发抖,眼也是空洞的。
她也是在他怀中颤抖着说,她累……
而看不见的刀刃,划破他的心,生生地挖出了血肉,产生了一种让整个人都要发抖的感觉。那么鲜明的感觉,刻骨铭心,记忆底下的痛苦排山倒海地冲了出来,几乎要把他冲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