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夫人接过了篮子,低着头,捋了一把篮子里的菜,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娘?”淳于深秀见之反有些忐忑。
淳于夫人抬头看了一眼儿子,那目光不同以往,沉默了片刻,他才正颜道:“这二十年你们兄妹俩是活得快活,只是是否后二十年还要这样活着?而今你们兄妹俩已大了,为娘前二十年不管束你们,自然此刻也不会来管束,只是往后要如何个活法,你们自己去好好想想。”
淳于深秀听得母亲这么一段话不由得一怔。
淳于夫人提着篮子往里走,走路几步又回头,道:“这秋意亭。。。。。。昨日你们比武时娘也隔着门瞅见了,他武艺出自浅碧山,那是一流的上乘武功,比娘教你们的那是研讨高明多了。他在家这段日子不妨多与之相处,无论他日是要入朝堂还是要入江湖,能得他指点一二,你们必受益无穷。”
说完她自提了篮子走了,留下淳于深秀在院子中立了半晌。
许久后,淳于深秀终是没有出门,而是去了书房。
而后几天,淳于兄妹多是在家与秋意亭切磋武艺,或者是一坛酒三人轮流喝,趁着酒意无所不谈,几天下来,兄妹俩已是一口一个“秋大哥、意亭兄”的唤。
到了第五天,淳于深意还是忍不住去了那个小院,当然是一个人去的。
到了巷子前,隔着院墙便见一树桃花伸出头来,粉白娇嫩,春风里簌簌的抖着芳华。
敲了门,过得片刻,门开了,露出孔昭那张俏脸,看到是她,便绽开一脸的笑,其娇俏明媚堪比院中那树桃花。“淳于姑娘。”
“可不是我么。”淳于深意将捡在手中的一朵桃花插在孔昭鬓角,“来来来,娇花衬美人。”
孔昭也不阻拦,抬手摸了摸鬓角上的桃花,“我正煮桃露茶呢,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哈哈,这叫有口福。”淳于深意跨步入内。
入了院子里便听“淙!淙!”两三声单调的琴声。
“你姐姐在弹琴么?”淳于深意不由问道。
“昨日买了张琴回来,这刻姐姐正在调弦呢。”孔昭关了门,“我去看看茶好了没,你自己进去找她吧。”
“恩。”淳于深意顺着琴声进了东厢房,推们便见一道纤雅的背影,素衣如雪,发似墨绸,听得推们声那人回过头来,于是淳于深意呆住了。
时光似乎在此刻停顿,却又似一瞬便从指间溜走千年。
等到孔昭端着一壶茶过来时,便见淳于深意还呆楞在门口,不由道:“你怎么站在门口?进去呀。”
淳于深意听得声音呆呆转头,看到孔昭似乎醒转过来,可神色间还是有些怔然。
“噗嗤!”孔昭看着她那副模样不由笑了,只道她是见到陌生人所以惊愣,解释道:“这是我姐姐,你那日见到她时,她脸上戴了面具,我先前忘了跟你说了,难怪你认她不出。”
“喔。”淳于深意木木的应一声,转回头看向那个白衣女子,这一看便又看呆了。
孔昭也不管她,抬步 入房,在桌上放下茶盘,“姐姐,茶好了。”
琴案前,风辰雪调好了弦,起身,看到淳于深意的模样,不由莞尔,“你这站了都一刻钟了,脚难道不累么?”说着她走至桌前坐下。
淳于深意听得她说话,才算真正确定,神魂归了位,抬步走至桌前,喃喃道:“原来你长成这样,难怪你要戴面具。”
孔昭一边倒茶一边道:“我们才出来时因为姐姐这张脸惹了不少麻烦事,后来便作男儿打扮,却也不大方便,结果姐姐便用眉笔在脸上画了许多的麻点,总算是不再惹事了,可每天为了画那些点可要费不少功夫,也是件麻烦事。前年在玉洲时姐姐结识了一位江湖朋友,他送了姐姐一张精致的皮面具,可算是一劳永逸了。”
“喔。”淳于深意点头。
“尝尝看。”孔昭将茶水推至两人面前。
风辰雪伸手端起茶杯,淳于深意瞅见那手指比白瓷杯还要白净细腻,暖玉似的。她先闻一闻,然后浅啜一口,过得片刻,才道:“还不错,有极淡的桃花香,只是稍微的甜腻了一点。”
“那我下回再少放一点蜂蜜。”孔昭道,见淳于深意还没有喝,不由道:“淳于姑娘你也尝尝。”
“喔。”淳于深意忙端起杯,学着风辰雪的样先闻了闻,然后浅浅啜一口。
“怎么样?”孔昭眼巴巴的看着她。
“好香甜!”淳于深意深深吸气,“我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茶。”
孔昭闻言笑了,“我还留了些桃瓣,姐姐,中午给你包饺子吃好么?”
“恩。”风辰雪点头。
孔昭又问淳于深意,:“你要留在这里吃午饭吗?”
“恩。”淳于深意连忙点头,桃花瓣包的饺子她可没吃过,怎么也要尝尝才是。
孔昭又端出一样形若桃花的茶点,“这是‘桃蕊酥’,姐姐我知道不喜欢太腻,所以格外做清淡了一点,你尝尝如何。“
风辰雪听了,伸手拈了一小片吃了,然后颔首,”松脆可口,比上回的要清淡。
孔昭一听顿露出笑容,转头看向淳于深意。
于是淳于深意又学着风辰雪伸出指尖拈了一小片,一入口,顿桃香沁肺,“好吃,没法形容。”她忍不住又伸手去拿,只是目光一望见对面的风辰雪,那五根手指顿缩回了三根,只以两指拈了一小片。
孔昭看着却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斯文?”
淳于深意顿时被这句话给噎住了,那嘴边 上的桃蕊酥,小口咬下去不是,大口吞下去也不是。僵了片刻,她放下手中的桃蕊酥,悄悄抬眼往对面的风辰雪看去,却见她也正瞅着自己,也不知怎的,脸上顿时热了起来。
这一下,孔昭更是惊奇起来,“淳于姑娘,你与那日可是判若两人啊!”说着,她眼珠子在淳于深意与姐姐之间转了转,“难道是因为。。。。。。”她捂着嘴咯咯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而淳于深意的脸更红了。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怎么变得这么不象自己了。
只是。。。。。。自见到风辰雪后,她这手脚似乎就被什么给绑住了,总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我去包饺子去,你们喝茶。”
孔昭忍着笑走了。
房中于是只余两人,风辰雪从容品茶,淳于深意呆坐着看她。
终于,淳于深意狠着心收回目光,努力正容道:“你能不能再戴上你那面具?”
“不戴。”风辰雪也没有奇怪她为什么这样说,只是答得挺干脆的。
“可这样子对着你,我会神智不清。”淳于深意道。
“戴着那东西不舒服。”风辰雪也有她的理由。
“我那天看你戴了一天,也没见你说不舒服。”淳于深意不信。
风辰雪啜一口茶,然后才道:“那是因为如果不戴的话,被人盯着会更不舒服。”
一听这话,淳于深意便道:“这刻我看着你也移不开目光,也等于我在盯着你。”
“你盯着,我没不舒服。”风辰雪吹了吹水面上的一片桃瓣。
“可我不舒服,我动都不敢动一下,”淳于深意很沮丧。
风辰雪抬眸看她一眼,然后绽颜一笑,“那是你的事。”
这一笑又让淳于深意呆了呆,等返了神,她不由叫道:“‘那是你的事’,你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
“恩?”风辰雪微微一愣。
“‘那是你的事不关我事’这样任性的话我淳于深意说才对。”淳于深意抚着额头叹着气道。
风辰雪放下茶杯,沉吟了片刻才道:“只是想说就说了。”
“姑娘,这其实就是一种任性。”淳于深意一脸正气道,虽然她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任性?也许是吧。”风辰雪也不反驳,“我在我娘坟前发过誓,我活一日,便要尽力只做自己喜欢的事,要让自己舒舒服服地过一生。”
“恩?”这回轮到淳于深意发愣。“只做自己喜欢的事”这倒是很合自己的心意。
风辰雪起身走至窗前推开窗门,看着院子里烂漫的桃花,道:“我娘为了我的今日舍了她的性命,我若不让自己舒服,又怎对得起她。”
淳于深意一惊,脱口问道:“你娘她。。。。。。”
风辰雪回首看她一眼,淡淡一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今日我与孔昭过得极开心。”显然是不欲多言。
淳于深意见此虽然是十分的好奇,但也没有追问。眼前这个人,总给她一种禀然不可犯的感觉。
风辰雪抬步走至琴案前,指间一挑琴弦,便随手弹了一曲,然后淳于深意不知不觉中便沉醉在琴曲之中,不知不觉的喝完了茶,不知不觉中吃完了桃蕊酥。
一曲毕,风辰雪轻轻叹息,“这琴到底是不如它。”
“恩?不如谁?”淳于深意回转神问道。
“我以前有一张琴极好,这些年我每到一地必买张当地的好琴,只是总不如原来那张琴。”风辰雪抚着琴弦道。
“那你以前的琴呢?干么不带出来?”淳于深意不解。
风辰雪却没有回答,微垂首,只看到半张完美的侧面,过得片刻后,她忽然问道:“丹城的灵灯会快到了吧?”
“恩。”淳于深意点头,“三月十七日,还有两天。”说到这她忽然想起,道:“难道说你们来丹城就专门为了看这灵灯会吗?”
风辰雪点头,“丹城离久罗山不远,我还想去久罗山看看。”
“久罗山啊。”淳于深意一听这话倒有些意外,“山的深处住着久罗族的人,传说是得上天宠爱的有灵力的一族,极其神秘,而且一点也不喜欢外人进山。据老人们说,曾经有许多的人都想入山里去,但从来没有人真的进到了,都是转来转去的便转回来了。”
“哦?”风辰雪转头看她。
“我也没去看过,具体怎样也不知道。”淳于深意耸耸肩,“不过灵灯会我从小看到大,到时候我陪你们一块去看。”
“恩。”风辰雪道。
”你再弹一曲给我听吧。“淳于深意又道,”我是不知道琴好不好,不过刚才你弹的琴曲可是极好听的。“
风辰雪一笑,指间划下,便琴声淙淙,如流水倾泻,泻了一室的清爽,泻了满院的春光。
那一日,淳于深意又在那小院里呆了大半天,吃完了晚饭才离去,对孔昭的手艺赞不绝口,只说比凝香居的大师傅还要好。
三月十七日,丹城灵灯会。
每年里,茌某些节日,百姓们会举行灯会,比如正月的上元灯会,七月的七巧灯会,八月的中秋灯会等,而在三月十七日举行灯会的却只有丹城,也只有丹城的灯会叫“灵灯会”。而灵灯会的由来却要从二百多年前说起。
当年皇朝初立,朝晞帝以丹书诏告天下,复“久罗”族号,允久罗人重返久罗山。
也在那一年,沉寂数百年的久罗山迎回了它的故人,久罗族之王久微带领着族人重返故里,那一日便是三月十七日。
也在那一晚,回到久罗山的久罗王率领全族的人燃灵灯,以告慰那些屈死的族人,让亡魂得到安息。
传说在那一日,天上没有星月,漆黑一片,久罗山顶飘浮灵灯千余盏,熠熠如同繁星一般环绕着久罗山,就像是久罗山闪耀着灵光,辉照天地,令山下丹城的百姓看着惊叹不已。
自那以后,丹城的百姓也想做出久罗族那样的可以飘浮于半空的灯,只可惜尝试的人虽有许多,但没有人的灯可以飘起来,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做出了许多样式独特的花灯,灯会里点亮一看,漂亮精致,有过往的客人看了无不惊艳,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丹城的花灯便出了名,许多的人都来这儿买灯,许多的人都特意来这儿看灯会,到最后,花灯便成了丹城的名产,丹城里许多百姓亦因卖花灯而赚了大钱。
后来,许是出于感恩,丹城的百姓便在三月十七日举行其独有的灯会,并定名为“灵灯会”。只不过,二百多年过去,丹城的灵灯会年年都举行,风光一年胜似一年,但久罗山上却再也不曾飘浮过灵灯,久罗族依旧是神秘莫测的一族。
这一日,淳于深意早早来到小院,和风辰雪、孔昭一起用过晚膳,又各自收可拾一下。孔昭与淳于深意是将自己收拾得更好看,而风辰雪则是戴上面具掩了那张倾国之容。
夜幕降临时,三人出门。
出来时,天幕上还只是挂着疏淡的几颗星子,伴着一轮浅淡的圆月,显得有些清冷。但地上却是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街上人来人往喧哗热闹。
一路走过,两旁的树上皆挂上了花灯,明灿绚丽若树上开出朵朵花来。放眼长街,门前屋下,楼角檐顶,一盏盏,一排排,人神精怪飞鸟走兽花木虫草等等形状无不应有尽有,皆做得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在这种节会,城中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皆是欢天喜地的出动,便是那些养在深闺里平日极少出门的千金小姐们也趁此机会出来赏灯看人。这些小姐们要出门,自然是打扮得十分的漂亮,一个个如花似玉,艳比花灯。也因为这些美丽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