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内界珠……”他话未说完,那白绸已环至他的身前,迅速而紧密地将他捆缚起来。
法海似有所料,他微微皱了皱眉,便不再言语。
白素素缓缓靠近法海,迅速在他身上设下缚神印,探手在他颈脉间轻轻按了按。
法海体内有两股气息奔涌,一股强健,一股微弱。强健的那一股温阳且平缓,是他自身所带,而微弱的那一股极为阴寒,与白素素的气息相近。
白素素抿起唇角。法海体内的稍弱的那一股气息虽与她相近,但并非来自于她,那阴寒而不失刚劲的感觉更像来自于陈青。
自昨日至今,法海与陈青只交过一次手,陈青当时因情急而对法海使出杀招。想来这股在法海体内拖累消耗他的,便是那时冲入他体内。
白素素向法海面上扫去一眼。只见他双唇紧闭,眉头微敛,头微微偏向另一侧。
白素素不由敛眉。眼前的这个人,坚定而执着,固执且又不肯听人解释。之前他已经因蛛丝一事而对她满心成见。如今她与陈青擒捕凡人又被此人撞个正着,若留着他,他必然不会放过他二人。
“……我不会杀你,”白素素思忖半晌,缓缓道,“虽然……”她一顿,轻叹一声,皱着眉看了法海半晌。前世安稳的生活经历让她无法视人命为无物,哪怕对方是一心想要“收化”她的僧人。
白素素起身。她所处的这一片云海仍然苍茫无垠,唯有刚刚被法海击中的那一颗明珠在云海中散发出红色的光晕,在白茫茫的云层间格外醒目。
白素素向前走了一步,想了想,转身对微闭双目的法海道:“失礼了。”话毕对捆缚着法海的白绸施了咒,催使白绸擎举着动弹不得的法海跟在她身侧。
红色的明珠正中,是五行八卦图中的“坎”位符号。
白素素抬头看向正中的八角云台,云台的的一角也显出了红色的“坎”字符。
举步登上云台,稍稍观察了一番云台周围的界珠。
这个角度,可以将八颗界珠尽收眼底。而八颗界珠中,除刚刚被击中的那一枚外,其余七颗仍散发着微弱的流光。
白素素略一思忖,挥手由衣袖中抽出白绸敲击在尚未变色的界珠上,附于其上的荧光仿若被吸噬般隐入了界珠内部,界珠内鲜红的八卦符显现出来,远远看去仿佛散发着红色光晕。同时,云台的一角也现出了相同的字符。
白素素一笑,快速舞动白绸,云海之中白绸如游龙戏珠般蜿蜒飞舞。片刻后,八颗红色的界珠在云海中冉冉升至丈余高,而云台上的八卦符印射出的红光直插天际,界珠与云台上的红光交相辉映,将白茫茫的云海渲染得如血般鲜红。
白素素等了片刻,界内再无其他变化。她不由皱了皱眉——界珠与八角云台上的符印位置互相对应,按法海刚刚言谈中透露的信息推测,当是如此无误。她转眼看了看被缚于身侧的法海,只见他双目微闭,仍是一副淡泊的样子。
她收回目光,仍是看向界珠——法海此般模样,料是问他他也不会作答,不如自行思索离开的办法。
前世上大学的时候,她曾研究五行八卦图。八卦生五行,五行生四象。相生相克。
白素素想了想,又看了看云台八角上所显示的符印,忽然脑内灵光一现。挥手以白绸快速推动界珠,按相生相克之法以界珠应对云台上的符印。
最后一颗界珠落下,云台上的八枚符印所射出的光线霎时投入到界珠之上,那八颗界珠在红色的光芒下分别幻化出金木水火土的五行颜色。五种颜色在云台上方汇聚,在空中显现出四象交替之景,继而云台正中传来一阵轰响,白素素连忙错身让步,那云台的正中忽地坍塌下去,片刻后凹陷处缓缓浮上一枚内丹大小的丹珠,那丹珠鲜红刺目,仿佛由血液凝集而成。
白素素对着丹朱看了半晌,正当她举棋不定之际,法海突然在她身侧开口道:“取下它便可离开。”
白素素敛眉,审视地看向法海。眼前的这个人,即便是在气息紊乱之时也不忘在背后偷袭她,他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法海垂下眼眸,神色之淡然,仿佛刚刚的话并非出自他口。
——信他,或许可离开此地;不信他,则只能在这一片云海中盘桓不出。
白素素想了想,一把抓住法海的僧袍,另一只手缓缓握住附浮于中空的血色丹珠。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魓字音“毕”,星辰名。
☆、魊引
一阵红光之后,白素素的眼前现出她曾与法海打斗过的那片树林。
太阳已升至中天;阳光透过三月里稀疏的枝叶洒在她身上。她抬起手;看了看那枚在阳光下散发着妖异光泽的丹珠——法海没有骗她;丹珠确实将他们二人带出了那片异境。
顺手将丹珠收入腰间暗袋;白素素将目光转向法海。
法海仍是一派淡然;双眸微垂;自观其心。
白素素皱了皱眉;眼前的这个人;要杀;她下不去手。要放;她又不能放。
踌躇片刻,白素素终是选了棵高而粗壮的榆树带着法海飞身而上,将法海缚在最为结实的一棵枝桠上。挥手施咒让法海昏睡过去,又设下一层结界,她便跃身树下。
缚神印只能缚住法海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封印自会解开,届时她已经与陈青离开临安十万八千里了。
白素素又抬头看了看树上,她所设下的结界,足以掩盖法海的气息和身形,让凡人,甚至是妖物,都无从发现树上尚捆缚着一名僧人。而法海体内较弱的那一股气息,虽然微弱到不足以要他性命,也不足以损他修为。但却会在他施法时拖累他。这对于只想远远甩开法海追袭纠缠的白素素来说,已经足够了。
隐去身形,白素素轻身在林间小路中飞行。
如今她与陈青的行踪已然暴露在法海目光之下,临安对于他二人来说不再安全。反观许仙,在她与他相交两年之久的今日,在她用心照拂他,甚至将保荣堂的分成分与他近一半的情形之下,仍为了一名相识不过两个多月的女子的几句话而怀疑她的人品乃至用心。她曾为他做的这么许多,便像个笑话了。
既然许仙如此不辨是非,那么她也没有必要在自己的安危受到威胁的此刻,再为他多做什么。
穿过城墙,快速跃过民宅商铺的屋脊,在小院中落地显出身形。白素素回首,望向大门洞开的书房。
书房中,陈青苍白而愕然地望着她,他的身侧是含笑而立的桐君。
白素素一笑,刚要说话,便被几步冲出来的陈青拥进了怀里。
“你终于回来了……” 陈青暗哑的声音从白素素头顶传来, “我以为你被……”他只说了半句便再也说不下去,只是仿佛怕她突然消失般紧紧搂住她。
虽然有几分诧异,但白素素的心中仍是一阵温暖,她抬手回拥住他。
“我回来了,”她在他颈间微微笑道,“不会有事了。待我给许仙留下过户文书,我们就离开这里。”
陈青仿若未闻,“十四天……我找了你十四天……若不是法海那秃驴没有回灵隐寺,我就要……”
“十四天?”白素素抬头,讶然地看向他微红的双眼,“我只是……”
“你去了星辰之上,”不知何时走到他二人身侧的桐君开口道,他对慌张中迅速松开双手的陈青温和一笑,又转向白素素,“十几天前,老夫向星君借了开启魓辰星界的法器,施法之后却未能如愿踏入其中。老夫本以为那星君是与我打赌打输了,又抹不开老脸直接赖皮,故而拿个假的糊弄我。直至前几日老夫夜观天象,见那魓辰星上红光一片,才知有人已经踏入其中。”桐君一顿,看了看神情颇有几分尴尬的陈青,微微一笑,继续道:“恰好陈小妖寻到我,说你自十几日前在林间截住法海后便不知去向。老夫几经掐算之后,才推测出你便是那机缘之下踏入魓辰星界的人。”
“不只是我,还有法海。”白素素道。
桐君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他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开口道:“二人同时进入星界不是不可,但……”他思索片刻又摇了摇头,便将此事搁置一边,转而道:“既然你已安然返回,那魊引珠想必也在你手上。”
“魊引珠?”白素素由腰间取出那颗红得诡异的丹珠,“桐仙翁是说此物?”
“正是。”桐君点头道。
白素素抿了抿唇,将殷红如血的魊引珠放入桐君手中。
“魊”字,本意为鬼国。“魊引珠”——单听其名,也可知是做何用处的了①。
桐君将魊引珠笼入袖中,对她道:“我还有一事要单独与你说。”
白素素点了点头,她正好也有事需向桐君私下相求。
在陈青手上轻握一下,以眼神示意他放心,白素素转向桐君道:“桐仙翁请移步书房。”
当着陈青的面掩上门扉,白素素在门上垂首靠了片刻,转身面对桐君。
“白小妖,”桐君在室内设下几道防止探听的法术后,不疾不徐地开口道:“老夫要与你谈的事与许仙有关。就在前几日,有人诬告许仙串通他人害人性命,谋取私利,如今他已被官府收押,此刻就关在临安狱中。他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若无人帮他,此次劫难或许会危及到他性命。”
一段话毕,桐君默默地看着白素素。
白素素沉静地望着他,抿唇不语。
桐君与她对视片刻,微微摇了摇头,叹息道:“他命中带有仙缘,仙缘中又缠着此道劫难,因而此劫非凡人可解。唯有……”
“我并不亏欠许仙。”白素素淡然截道。
桐君顿了顿,再开口时面上略有几分为难,“此事确是老夫强人所难了。只是……那白蟒游离原身已有两年之久,若非担忧她的魂魄无所依托,会逐渐消散,老夫本可亲自助许仙度过此劫。可如今……”
白素素不由一笑。
对于桐君来说,她一直都是个雀占鸠巢的游魂。从峨眉山到临安城,她所做的一切在桐君眼里都只是为白素贞还魂所做的铺垫。而桐君之所以看重许仙的安危,不过是为了留那许仙一条命,好让白素贞回来后能够顺利了缘。
白素素确是占了白素贞的身,也白得了此身的千年修行。可她的灵魂飘荡到此地,附在一只将要成仙的妖精身上,并非是她所求。
白素贞无辜,而她在做了这么许多之后,仍要被人以“维护天道”为由被拔出此身,甚至被命令舍弃眼下的一切,她又何尝不无辜?
压下心中的怫郁,她抬眼看了看桐君。论修为,白素素自然比不过已修成仙身的仙君。此刻若硬是相犟,对她没有半分好处。
白素素侧身看向紧闭的门扉,陈青在门外的等待的身影,印在书房大门的纸窗棂上——与其此刻断然拒绝,不如顺势应下来,提出心中所求。
白素素定了定神,转头面对桐君,“既然桐君如此为难,我便再帮许仙一次就是。不过,我有一请,还望桐仙翁答应。”
桐君与她对视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白素素淡淡一笑,“许久以前我便答应陈青、邱灵二人,待我办完许仙一事便与他们畅游山水。如今魊引珠已被桐仙翁取得,想来白蟒魂魄被仙君寻到也是指日可待。我是想,若仙翁顺利……还请仙翁许我多占用此身一段时日,待我完成与陈、邱二人之约后,再让出此身。”
桐君不置可否,只问道:“完成此约需要长时间?”
白素素转身面对书房大门,缓缓道:“不敢贪多,只要三年。”
桐君看了看白素素背影,又看了看门外等候之人映在书房纸窗上的影子,慢慢点了点头,“好,老夫就许你三年。”
白素素眉间轻蹙,转回头,却是浅浅一笑,“多谢仙君体恤。”
桐君凝视她片刻,轻轻一叹,摇了摇头,“你……”他一顿,看了看窗外的人影,又是一叹。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魊(音:玉)引珠,也可称为引魂珠。
☆、牢狱
临安狱处在临安城中最为偏僻的一角。此处地势高耸,周围开阔;狱墙以外的坡地上稀疏地长了几株细弱的灌木。站在狱墙的暗楼里监视内外的狱卒;可将墙内墙外的景象一览无遗。
虽是白天;牢中仍然昏暗寒冷。阳光穿过粗重结实的木质窗栏无力地投到青石地面上;借着这一点微弱的阳光;不难发现暗色的墙面上印着的斑斑点点的深色血迹。
牢内;几个在狱卒正凑在一处低声说笑。在牢犯偶尔的痛苦呻吟之中;狱卒的笑声仿佛夜间勾魂儿的小鬼;透着几分诡谲的况味。
一阵冷风吹过;牢内光线暗了几暗。一名狱卒打了个哆嗦;低低地骂了一声,对正拼命对他谄媚奉承的另几名狱卒使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