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刚刚故去了老店主的荣安堂也十分不利。
白素素在“白玉”二字旁边点了点,皱眉道:“如若安茗绶此次真能知耻而后勇,许仙将来是不会好过了。”安茗畴虽不是睚眦必报的小人,但不论于公也好,于私也罢,也绝不会容许仙这样欺侮自己的家人。
“许仙现在满心情爱,恐怕听不进任何劝告。保荣堂……”白素素在荣安堂之下缓缓写下保荣堂名号,“保荣堂现下不便易主,而若要将之留给许仙,又不知何他日才能开人情世故这一窍。”她皱了皱眉,放下笔。
她到临安已将近两年。原本,她计划三年内助许仙得偿心愿,尔后便离开此地。但真正在临安落脚之后,她才发觉在此处滞留越久,心内便越是莫名焦躁。
去年中元节她与陈青、邱灵在西湖岸边放荷灯之际,隔着那湖水远远听到了寺宇中超度亡魂的的木鱼与铙钹之声,即便有画舫游廊的丝竹乐音遮掩,但那声音仍仿若一张巨网般将她拢在其中。那一刻,她心中瞬间升起的无望和恐惧刺得她心内隐隐作痛。当日,陈青、邱灵皆无异状,唯有她……
白素素看着纸上的字迹微微发怔。她的内在本是一缕来自未来的灵魂,但为何却会对寺庙、梵音,乃至那法海畏惧若此?
“素素?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陈青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
她茫然转头,“你说什么?”
陈青抬手抚上她的额头,道:“你脸色不好,在想什么?”
“我没事。”白素素微微侧过头,“我在想……”她的视线落在纸上,“我在想保荣堂该如何处置。”话毕抬头看向陈青,笑道:“你刚刚说……?”
陈青看了她片刻,略一迟疑,道:“我说今日许仙在白玉面前那样无遮无拦地与你说起保荣堂,很是不妥。”
白素素想了想,皱眉道:“你说的是。”
许仙今日在她面前提起保荣堂时的口气与平日报账时无异,完全不顾有外人在场,而那白玉又不是可信之人。
白素素抿了抿唇,“我寻机与他提下此事。”
陈青欲言又止了一时,道:“你不要想那么许多,许仙……”他一顿,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厌弃。他轻叹一声,转而道:“你若累了,明日我替你去荣安堂……”
“我没事。”白素素微微一笑,“邱灵明日休息,你不是已经答应陪他去城东‘番艺坊’看那外藩来的奇巧玩物?荣安堂那边尚不着急,他们一时还不能对许仙如何。我们后日再去也可。”
陈青不语,只是满目忧虑与关切地凝视着她。
白素素心里跳乱了一拍。她微微侧头,看向门外。门外,云雾淡淡,院中的景物在阴沉而灰暗的天空下被映成单调的青白色。
室内一时寂然无声,安静得能听到心跳。
白素素的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她垂下眼,看着陈青的手指缠住她的。她浅笑,与他以指厮磨。
外间忽然响起雨水落地的声音,先是一滴、两滴,继而响成一片。潮湿的空气中混合着眼前人的清新味道,笼住了彼此。
白素素心中的焦躁和忧虑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缓缓升起的安宁与温暖。
“下雨了。”陈青轻声道。
“嗯。”白素素抬起头,含笑看他。
陈青抬起手,缓慢而温柔地抚过她耳边的碎发,“你不要为许仙的事心急……他……”陈青皱了皱眉,“他……”
白素素握住他停在她耳边的手掌,“今年之内,我会完结此事。那之后,我们便去云游四海。”
几日前的夜间,陈青无意中将房中书册变作了院内三人的样子,又在桌上幻化出山川美景,驱使那三个小人在其间行走赏玩。那一日,在影火那暖意融融的光线下,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期待。
“好。”陈青温存地看着她,轻声答道。
从许府回来的第二天,白素素与陈青陪着邱灵在临安城内逛了整整一日,回到小院时天色已然将暗。
白素素含笑听着邱灵与陈青斗嘴,正要开门之际,一个略显苍老的男声在他三人身后响起,“请问那位公子姓白?”
白素素转头,只见身后站着一名四十开外的男子。
那男子见几人看向自己,忙揖了一礼,再次问道:“在下是安家下人。请问哪位是白素,白公子?”
“我是。”陈青抢先答道,话毕略上前一步,微微笑道,“你有何事?”
“白公子,我家老爷想约您明日在且坐茶楼一叙,不知您可方便?”那男子的眼睛在白素素身上转了一圈,转向陈青道。
陈青不由皱眉,“安家?哪个安家?”
“荣安堂,安店主家。”那男子从怀中抽出请帖,递到陈青手上。
陈青打开看了看,又回头看了看白素素,见白素素对他微微点头,道:“知道了,回去告诉你们安店主,我们明日准时赴约。”
☆、买卖
且坐茶楼的名号为百年前一位姓赵的敷文阁学士所起,意为“红尘碌碌;且坐稍歇”。茶楼位于与御街相邻的一条街道之上;与御街相比这里显得清幽而雅静。
白素素与陈青比约定的时间稍早片刻到了茶楼;二人在茶保的引领下进入雅间之时;安茗畴早已等候在那里。
“白公子;陈公子。”安茗畴见二人进门起身施礼道;“在下听闻二位与妹婿是为至交;早已有意拜会;只惜一直忙于俗务未曾得空。二位请坐。”
白素素对他一笑;与他客气两句;三人在桌边落座。
那安茗畴待茶保奉过茶后退下,对白素素笑道:“在下听妹婿说,白公子家中也是悬壶济世的医药之家?”
白素素一笑,“悬壶济世不敢当,祖上不过开了一间不大不小的药堂,而今也是家兄在打理。”
“白公子谦虚,”安茗畴笑道,“白公子家中既然祖上行医,如今在临安就不曾想过开间分号?”
白素素淡然一笑。她昨日接到请帖后总觉蹊跷,于是便趁夜色到安家府上走了一遭,大致弄清了安茗畴此次约她二人会面的目的。而眼下,安茗畴说得含混,她便也懒怠挑明,“在下赋闲已久,现下不过是靠替人打理些事务分些微薄红利罢了。”
安茗畴点头道,“白公子清俊儒雅,竟以此为生,实在是……”
“我听人说安店主一向爽快利落,今日怎么竟如此罗嗦。”“陈青昨夜随白素素去过安家,早已知道安茗畴心中计量,此时听他说起话来弯弯绕绕不明不白,不由皱眉截道,“安店主到底为何将我二人请到此处,直接说来就是,不要讲那么多有的没的。”
安茗畴微微一怔,略一思忖,坦率道:“既然陈公子话到此处,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在下早在家父过世之前便听闻保荣堂与二位有莫大的关系。后得知在下妹婿名义上是为店主,实则不过是一名手持合伙契约的执事掌柜。”安茗畴顿了顿,含蓄道:“实不相瞒,早在家父过世之前便一直想要扩充本家家业,但一直未得机缘。如今,在下想完成家父这一遗愿,还望白公子成全。”
白素素淡淡笑道:“安店主玩笑了。荣安堂已有百年基业,便是扩充家业又岂会看得上在下这间窄小寒酸的小药堂。况,在下在临安无以立足,全凭许公子在百忙中拨冗代为打理的此间产业换些日常使费。在下无意出售,还请安店主另寻他人吧。”
白素素是想要卖掉药堂换成现银留给许仙。以许仙的性子虽不适合做药堂店主,但以现银置地买房,做个收租的安稳地主总是不会有太大差池。按理,只要能换得银钱,药堂是卖给荣安堂也好,卖给旁人也罢,只要价钱合适便可。但这安茗畴的算盘打得太精,他要出资购买保荣堂是真,但他要买的却的并非是整间药堂。
“白公子不要急着拒绝。”安茗畴笑道,“在下听旁人提起过白公子家中景况,甚为同情。而今我也无意欺你年少——你手中那六成分利,在下愿按保荣堂如今的市价折算收购。”安茗畴顿了顿,又诚恳道:“白公子清俊儒雅,如今却顶着商人名号,若让人知道了恐是不好看。白公子年纪尚轻,不如以银钱换几亩良田做个耕读之家,将来若有了子嗣也方便谋个好出身。”
白素素不由一笑。安茗畴为让她同意出售分成,连今后出路都已替她盘算好了,但她却并非需要在此间谋前程的凡人。
“安店主好意在下心领了。”话到此处,已经再无谈下去的必要,白素素婉拒道,“在下自有打算,不劳安店主费心。今日多谢安店主费心款待,告辞。”说着便要与陈青起身离开。
安茗畴见状皱眉拦道:“白公子且慢。”见白素素挑眉看向他,复又笑道:“在下听闻月前白公子曾会见家乡友人,白公子如此不谨慎,就不怕在临安开药堂一事传回家乡?若真有那么一日,只怕届时对保荣堂,对白公子均无好处。”
白素素皱了皱眉,继而失笑——她皱眉是因安茗畴语带威胁,失笑则是因未曾想到安茗畴竟会连尚未核实的消息也拿来作为筹码——白素素瞬间收起笑容,正色道:“多谢安店主费心,在下自有考量。”
安茗畴闻言一顿,继而起身笑道:“既然白公子坚持,在下便不多劝了。若他日白公子改变想法,可到纹岸巷——在下府中寻我。”
白素素淡笑着应了,又与他客气几句,便和陈青二人在安茗畴的亲送下出了且坐茶楼。
二人穿过街道步上御街,陈青对白素素笑道:“安茗畴做起生意来真是利析秋毫。”
白素素含笑对他点了点头。
许仙手中的四成分利虽是无本金的分成,但保荣堂今非昔比,更何况药堂店铺还是以整间售出更为划算。以安茗畴的盘算,他一旦从白素素手中取得那六成分利,便可顺理成章的从许仙手中接管保荣堂事务,届时那保荣堂自然而然便成了安家的囊中之物。
以折价取得整间药堂,荣安堂里外都不吃亏。
“可惜他算来算去却少算一环。”陈青狡黠一笑。
白素素随之微笑。
陈青对旁人心思态度一向敏感,他之所以并不因安茗畴设计盘算保荣堂便对他厌憎反感,也是因那安茗畴为人确实厚道。那安茗畴虽对许仙心怀芥蒂,但在此桩买卖中却并没有因她是许仙友人便故意苛待她——昨夜,她已经通过施法得知他打算给她的价格很是公道。而如若白素素的境况真如她自己编撰那般,那么按照安茗畴今日所言,卖了药堂在城外购田置地耕读上进,也确是条极好的出路。她如今所化的面貌不过十八、九岁,若能苦读几年科考总还来得及,而若真能考下功名,家乡便是真有悭吝刻薄不好相与的兄长,也不敢再来寻她麻烦。
白素素含笑看了陈青片刻,继而抱歉地在他背上轻抚了一下。陈青在临安早已待得无趣,他心中期待三人能够早早离开此地,去外乡过那自由畅快、无拘无束的日子,但他却从不因她做事谨慎缓慢便催促她,更不曾因在此地过得束手束脚,处处受限而在她面前表露出焦急不耐的情绪。
陈青转头含笑看她,眼神深邃而温暖。
白素素与他对视少顷,不由向他温柔一笑。
将保荣堂卖给安茗畴不是不可,可临安是为南宋首府,便是城外的农田耕地也比别处金贵。六成分利所得价款看似不少,但换成良田便比那整间药堂出售所得少了一大截。如若可能,她仍是想尽力与许仙多留些家底,这样她离开时也安心一些。
她思及此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前方便是兰味斋,我给邱灵买几样点心。”陈青忽然说道。
“好,”白素素一笑,“一起进去吧。”
二人迈步进了兰味斋,正选购间,一名衣着光鲜的小厮快步走进来对店内的伙计迅速说道:“卫小哥,还照我昨天要的那几样点心速速包来,我急着要。”
那姓卫的伙计见来了大主顾,喜眉笑眼的连忙应是,旋即看着那点心架忽然一怔,道:“哎呦!真是不巧,您昨日要的那种糖芝麻枣酥刚刚售完。要不……我现下去后面催着大师傅给您马上现做,您看成吗?”
那小厮皱眉道,“我是出来办急差的,这就要赶着回去。”
卫姓小伙计不愿跑了主顾,忙笑道:“要不这么着,我先把现有的几种包了。待那芝麻枣酥做得了我再立时让人送到府上。”
那小厮又皱了皱眉,“别的倒也不急。你就待那枣酥做好了一并送到菱花巷许府就是。”话毕又叮嘱几句,便出了门匆匆往西去了。
姓卫的伙计见人走远,回过头与身旁另一名稍年长些的伙计嘀咕道:“许家倒是稀奇,以前很少买这些红糖点心,这几日竟是怎么了。”
他身旁的伙计边为白素素二人称约点心边小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