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灵犹疑了一时,问道:“那……我听许师父说,大夫带徒弟都是要时时携在身边的,我若跟别的师父学医理,还能在保荣堂当值么?”
白素素点头道:“许公子说得是实。但如果你想学,我可寻个信得过的老大夫,再与许公子商量,让他每周①放你休息几日,这几日里你便跟在老大夫身边学习。你看如何?”
邱灵皱着眉想了一会,道:“这样不是又要叫白姐姐欠人情了?医药不分家,我便是不与刘大夫学,也能听店内伙计掌柜讲些医理常识。且药理知识广博,我也并未学得透彻……我还是暂在药堂中学些药理便好,医理还是过段时日再说吧。”
白素素又劝了几句,那邱灵却不愿白素素为他求人。白素素略寻思片刻,便也暂时放下此事。
过了几日许仙着人送信到小院,含糊地将那刘大夫婉拒收徒一事讲了,白素素见邱灵得知此事后并无失落的神色,便放下心来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古代每周为十天。
…
剧情会不会太拖沓了呢?亲们给些意见吧。
☆、小巷
茶肆中,白素素放下手中账册;向许仙道:“这几个月的账目均是不错。”继而一笑;温言道:“许公子既要在荣安堂执事;又要照顾保荣堂事务;着实辛苦了。”
自上次中元节之后;时间已过去五个月;此时已是嘉定六年的正月十四日了。那荣安堂安店主自去年入秋之后病情便急速加剧;终是没能熬到冬天。安店主故去后;那安茗绶虽悲痛了一段时日;过后却仍是不理药堂事务。而那之后;许仙便顺理成章的做了荣安堂的执事掌柜,为安茗畴所倚重。
许仙笑道:“并不十分劳累。荣安堂的各分店掌柜均是做熟了的,咱们保荣堂的田掌柜为人也十分忠厚可靠,我只是抓个总罢了。”
白素素淡淡一笑,问道:“许公子泰水的身体可好些了?”
“已经痊愈。”许仙面上似有几分尴尬,“内子也早已从娘家事疾回来。”
白素素微微点了点头。安店主故去后,安夫人因悲伤过度,一度病倒,安菲桃因此而回娘家照顾了一段时日,恰好许仙又为店中事务奔忙,很是忙乱了几天。
白素素举起茶盏啄饮一口,微微偏头向坐在窗边正望着街市上的各色花灯的陈青、邱灵二人看去一眼。
明日便是正月十五。早在几日之前,邱灵便惦记上元节这几日到街上观灯,但那许仙却恰好在这几日内约了白素素报账。许仙自接过荣安堂的医药之事后,便一直忙得不可开交,唯正月药堂休息这几天才腾出空来。而那保荣堂虽说早晚都是要交与许仙的,但白素素仍是名义上的东家,因而也只得以药堂事务为先。这几日,她看了保荣堂近几月的账目一一看了,又将那登了保荣堂这几个月来的各项细务的簿记过了目。直至今日,白素素估摸着事情将毕,便与许仙约在距河坊街较近一家茶肆中碰面,想看完账目簿记便与陈、邱二人直接去街上逛灯市。
此刻外面天已黑透,各家商铺均已早早点起花灯,邱灵看得入神,正指着对面低声与陈青说着什么。陈青微微着低头,嘴角噙笑,似是听得趣味盎然。街上的灯光映在二人脸上,显出一层淡淡的暖黄色。
白素素一笑,转向许仙道:“今日事情已毕,明日又是上元节,许公子也早些回去与家人团圆吧。”
许仙向白素素连报了几日的账,此刻神色也已显疲惫,闻言未曾推拒客气,便应了下来。
几人走到茶肆门口,那许仙忽然抬头看着街面上的花灯出了片刻的神,直至白素素开口向他作别才回过神来,道:“河坊街距此处不远,在下顺路与各位过去看看。”
白素素不便拒绝,便带着几人向河坊街行去。
四人刚刚走出几步,陈青便寻了个理由插到许仙与白素素中间,指着商铺雨檐下的花灯与她说起刚与邱灵闲谈时提到的琐事。邱灵走在白素素另一侧,也不时插言说上几句。
白素素含笑看了陈青一眼,又听这二人说了半晌,便向许仙看去一眼,只见那许仙神情恍然,正一边行路,一边无意识地在人群中寻索。白素素只看了一眼,便侧过脸去听邱灵将些琐碎的小事。
四人在缓步慢行。临近河坊街时,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白素素示意陈青照顾许仙。正值此时,那许仙却像是看见了什么,忽然喊道:“住手!”话毕便冲进街边一条小巷。
白素素微微皱了皱眉。
河坊街虽不比御街繁华热闹,但常日里也颇为喧闹,街面两侧又有许多巷道通往他处。那些稍昏暗冷僻的小巷内,便常有些人做些见不得人的买卖。白日里尚好,一旦入夜,那小巷内的暗娼匪类便格外猖狂。
白素素怕许仙被恶人使计勾住,忙带着陈青、邱灵二人疾步跟上。到得巷中,只见许仙正拉住一名男子的粗布衣衫大声斥责,“临安城乃天子脚下!你怎能当街劫掳妇女!你……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男子对许仙怒目相向,骂骂咧咧地吼道:“她是老子亲妹,老子便是要押她去卖,你能怎地!?”
那许仙一噎,继而反驳道:“你既说她是你同胞妹妹,她为何却要哭得这般厉害?定是你不知从何处强掳来的!”
那男子气极反手抓住许仙衣领,大声道:“我手上有保甲所立见证文书,她是我亲妹还能有假!?真是多管闲事!”话毕用力一搡那许仙便连退几步,撞在白素素身上。白素素忙伸手将他扶住。
许仙转头见是白素素,忙急切道:“他当街掳人,白公子帮帮我!”
白素素转眼看了看那二人,只见那男子气得面色通红,正对许仙怒目相向。而那女子则半低着头,哭得梨花带雨。
那女子见白素素打量自己,突然“噗通”一声原地跪下,向白素素等人哭道:“公子救救奴家!”
白素素微微抿唇,尚不待答话,许仙便抢道:“你还说她是至亲妹妹!若真是胞妹怎会出言请人救她!这定是你拐来的女子!”
白素素略一思忖,向那女子问道:“他是你何人?”
那女子哽咽道:“是我家兄。”
许仙一呆,怔了片刻,脱口问道:“那他为何卖你?”
女子张了张嘴正要答话,却被男子一把从地上拽起。那男子抓着女子的手臂,向许仙冷笑道:“听到没有?她自己承认了。我是她兄长,为何不能卖她?”
许仙气结,大声道:“既是一家人,更应互敬互爱。你……你怎可卖同胞妹妹。”
白素素微抿双唇,略皱了皱眉头。
人口买卖由来已久,南宋临安虽算得上繁荣,但临安城外散落的农户人家也并非家家皆不愁吃穿,便是城内也不乏破落商户卖妻子儿女抵偿债务的。至于贫困家庭,卖妻子儿女的则更是数不胜数。
那男子对许仙嗤笑一声,也不作答,仍是拉了人便要走。那女子含泪望了望许仙,又看了看白素素,拼力挣开兄长钳制,扑倒在白素素脚下,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几位公子救救我!我兄长是要将我卖入烟花之地!哪位公子好心救救我,我愿一辈子当牛做马报答!求求你们!”说着连磕了几个头。
许仙忙弯□去搀扶,怜惜道:“快不要如此,我救你便是。”又向那男子怒道:“你枉顾人伦,竟将自己胞妹向火坑里推,你……你太过分了!”
那男子见状也不再来拉扯,只咧嘴一笑,道:“什么人伦车轮?老子只知道家里缺钱,不能养个吃闲饭的!她今年已经十六,却连粗布都不会纺。半个大子都不会挣还成天要吃要喝,老子的爹还等钱下葬呢!哪来那么多闲钱养她!?”
那女子闻言哭道:“父死从兄,奴家自然懂得。当初嫂子说要卖掉奴家贴补家用,奴家也本无怨言,可他们却便将我骗进城来,要将我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奴家不愿意,他便打我硬要将我拖去。”说着挽起袖管露出双臂。那手臂上紫痕斑斑,显然是被抽打所致。
许仙听得唏嘘,又见她双臂上布满伤痕,气恨道:“哪有这样的兄长!”又瞪向男子,“真是禽兽不如!”
那人不怒反笑,道:“她不过听那牙婆讲了几番高门大户人家的里奴婢过得如何风光,便生出了想头,要学那起子奴才攀高枝,要给人家公子少爷做小。我又不是……”他一句话尚未说完,那女子便哭着截道:“你就是贪图钱财也不该将我买入烟花之地!”说罢又转向许仙泣道:“公子救救我!”
小巷内并无灯盏,白素素借着巷外花灯的光亮向那女子打量了几眼。那女子虽满面泪痕,但仍可看出姿容清丽。一双美目因哭泣而略显红肿,却愈显楚楚可怜,又兼一身素白,更显得弱不禁风,嬴瘦单薄。而那男子则方脸阔目,肩宽臂粗,虽是一身布衣倒也不显粗鄙。看着确是像农人佃户,只是因恼怒面容有几分扭曲。
白素素略一沉吟,正要开口说话,便听许仙向那男子说道:“你既然要卖胞妹,那卖给谁也是一样。今日我便花钱将她买下,省得你这禽兽兄长将她往火坑里推!”
那男子闻言冷笑一声,道:“如此也好,省的我还要费力拖她。”说着将那许仙上下看了几眼,道:“我这妹妹好歹也有几分姿色,又从未许过人家。你拿三十两白银来,我就将她卖你!”
许仙一惊,道:“三十两!?买个伶俐奴婢也不过十五两。你!你……贪得无厌!!”
那男子也不说话,上前几步仍要去拉那女子。那女子见状忙躲开兄长拉扯,向前跪行几步,拽住许仙衣袖,哀求道:“公子!救我!”
那女子一双杏眼在灯火的映照下泪光点点,神情哀婉动人。许仙犹疑片刻,转身向白素素道,“白公子,这女子着实可怜……你看……”
白素素敛眉看向许仙,淡淡道:“在下家中不缺人手。”
许仙忙接道:“不不不,我不是……”说着看了看那女子,又转向白素素道,“白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陈青已在旁边看了半晌热闹,此刻听许仙要与白素素到一旁说话,不由向他瞪去一眼。那许仙却浑然未觉,只等着白素素点头。
白素素看了看那女子,又看了看许仙。向陈青微微摇了摇头,便随跟着许仙向巷口略移了两步。
☆、买婢
许仙将白素素请到一边,低声吞吐道:“白公子……那女子身世堪怜;她兄长又那般鄙陋无耻;我想……想救她出火坑……但……我今日出门匆忙;未曾带许多银钱;白公子……可否帮我一把。”
白素素想了想;道:“那女子所言恐怕并非全是真话;她……”
“她兄长要将她卖入妓馆!”那许仙见白素素不欲帮忙;不知哪里来的火气;抢道:“这条小巷后面便是那临安有名的下等花街。白公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我……我不能见死不救!”
白素素转头看了看小巷深处;巷口那边,红色的灯笼若隐若现。
此时的妓院分为三六九等。上等的妓馆养得都是些美姿容、通六艺的女子,那些女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都会得,专侍奉富户权贵们,身价高的姑娘们身旁还会有婢人服侍。而那下等妓院,养得女子不论美丑,都只与那贩夫走卒们做些皮肉生意,且动辄便会遭到老鸨龟奴打骂。
河坊街繁华热闹,街上小巷又四通八达,便有许多妓馆开在临近河坊街的街面上。聚得多了,便成了一条以下等妓馆居多的花街柳巷。因这些下等妓馆的门前皆挂以红色灯笼,那街上每到晚间便红灯招展,远远望去,如血如泪。
白素素收回目光,又看了看那带着胞妹等在一旁的男子。此人身上并无几分市井习气,又兼肤色黧黑,确是一副常年在田间劳作的样子。倒是那女子生得颇有几分细致柔弱,似是娇养大的。
白素素转向许仙说道:“我并未说不救,只是这女子……”
白素素一句话尚未说完,便听那男子大声催促道:“你们倒是商量好没有?再不出钱,我可要带她走了。”
许仙闻言急道:“你急什么!我说买她便定会买她!”话毕转向白素素,恳切道:“白公子,我听人说那下等妓馆……”许仙顿了片刻,似是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下等妓馆中的光景,最终长叹一声,道:“我今日带了只十两的会子①,白公子可否帮我凑上一凑?”
白素素紧抿双唇。
许仙自安店主过世之后,言谈间偶会带出对安菲桃的不满之意,其夫妻关系似是也日益冷淡。前次安菲桃回家事母疾,药商行会中便有人传言说是许仙与安菲桃发生口角,把他娘子气回了娘家。
若非事关保荣堂,白素素也懒怠管许仙夫妻关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