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像是完成了多年的夙愿所流露出来的欢喜神情,而这沧桑的面容上也毫不遮掩地充满着疼惜和尊敬的情绪,她颤抖着说,“吾神冰离,你终还是归来了,老身等了许久呀。喝吧,喝下了你便与她再无纠缠。你便能重回往昔神力了。你不会再受轮回之苦了。”
我忽然想起那婆婆、以及她掌持的碗中是装载了什么,我晓得褐色的汁液是怎样的毒,它会使柳迷迷糊糊走过奈何桥,不再能回到人间,不再能陪伴在我身边,会让柳忘记一切。我大声呼唤起柳,拼命向他的方向追赶,可话语到了嘴边便消散成雾气,如同是在演一部哑剧。
我站在他的面前,只见柳的眼里空茫一片,他看不见我,也不能再对我微笑。我抓住他的手,一如他曾经握住我那样,飞快地跑了起来,我只知道,我不能让柳的魂魄就这样消散。
转过头望了望,使我担忧的婆婆还有长相恐怖的阴间使者并没有追来,忽听了婆婆长长叹息后,悠悠开了口:“吾神冰离,你还放不下她么?”她的嗓音有一点沙,像写满沧桑的老唱片,声音回荡在身后,无比黯然,无比哀伤,最终渐次湮灭……
我猛然从梦境中惊醒,眼前迎来的是刺眼的雪白,六瓣花纷纷飘落,一片素白的世界,耳边只有水流有条不紊、清清爽爽的声音。
有一瞬间恍惚不知置身何处,很快便忆起了,这里已不是廉南王府,而是竹林后的悬崖下,密集的痛觉立即迫不及待地遍布到全身,我枕在一块岸边岩石,冷得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我伸手大力揉了揉太阳穴,回想起梦里的孟婆汤和发生的事情,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做了这样的梦,真实得仿佛就是发生在刚才的事情。那么柳,柳呢。我惊跳起来,顾不得身上的大小伤口,极力支起湿漉漉的身体,心急地想要找到那个为了救我而一同坠下崖的柳。
我心惊地沿着血迹,一步一抽痛地寻起他的踪迹,冰刀似的寒风灌入破絮翻飞的袄子里,身体不由地地抖动,因为冷,因为怕下一眼看到的是柳毫无声息的样子。
我跨越过布满怪石嶙峋的障碍,不敢有片刻迟疑,不慎地一绊,原本就不完好的身体再添了新伤,左脚剧痛,大概是摔伤了,稍稍有一点跛,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吓到了沉睡在水流源头的的他。
一狼一人就在那里,柳的蓝色布衫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触目惊心的伤口如雪花上落了红,异常狰狞的样子,白眼狼伏在他发边,像是在告诉我什么,不住地低低哀叫……
我蹲在他的跟前,几乎没有力气能够支持住自己昏昏沉沉的身体,柳的长发直垂在胸口,散乱而颓废,发丝两旁各有有两绺不易察觉的微蓝,我伸手帮他拨开遮住眼的发,他的发丝柔软光滑,效果可跟沙宣飘柔媲美。再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皮肤嫩得跟豆腐乳似的,易容前的熊猫牌黑眼圈也消失了。虽英俊不凡,青春依旧,可是,那会闹会演戏的生动样子已经消失不见。
我颤抖着手指探及柳的鼻翼,屏住的呼吸终于舒展开来,幸好,他没有丢下我。我怒瞪那头表情似乎得逞的坏狼,没事装什么凄凉状,等姐姐我爬出这山头,非把你扔到母狼群里让它们奸污……
当我用眼神跟狼较劲时,手边的气息居然开始微弱,似乎柳的情况转安为危了。
“柳,柳……你别吓我啊。”我拍了拍柳毫无知觉的脸,试图唤醒他还在迷雾里徘徊的灵魂。“我不学医的啊,喂,别死啊。”
为什么我不像其他穿越的姐姐妹妹一样学个医还能到这混个神医当当呢,最低限度也能救人啊。
柳,他是溺到水了?我紧张地十指插入发中,焦躁地抓住头发痛苦想着救人的方法,头皮一痛,猛然记起以前卫生健康讲座那老头说过的人工呼吸口诀,“头部后仰向后推,紧托下颌向上提。深吸口气嘴对嘴,有时还需嘴对鼻。”我反复嘟囔,盯住柳那张惨白惨白的面孔,先按着他的胸口,凭着记忆地做了几下心脏按摩,反正也不知道对不对,嘴里不忘重复口诀,生怕一转身又忘了干净。
见心脏按摩未有什么效果,我下定决心,抬起柳的下巴,深吸一大口气,慢慢将空气吐入他的口里,他的嘴唇冰凉凉的,现在的柳一点都不像以往的他,永远让人觉得像是春风拂面般叫人安心,我与他的脸靠得那么近,清晰地看到他失血过多泛白的皮肤,心里酸涩不已,这一切,都是我害的。
我惊疑地发现被我“蹂躏”半天的柳虽然依然是半死不活的模样,可他的呼吸却显得越来越紊乱,俊秀的脸上也出现迥异于苍白的绯红。
我……我不会是反倒更害了柳吧?那老头是这样说口诀的呀,我怒骂,“等我回头一定去开棺戳尸,教的什么玩意,一点都不灵。”真不明白别的姐妹怎么从来都是呼吸一个活一个的,而我,第一次试就尝到了失败的滋味,而这样的失败,实在是太沉重了。
“……柳,对不起,为什么我对你那么差,你还愿意对我好呢。我在掉下山崖的时候,我就在想,你为什么要陪我一起死呢。我一直以为,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而且我一路上都在利用你,利用你给我找吃的,利用你避开所有的危险,利用你……来忘记我怕一个人的胆怯……其实,你很聪明的,我想你未必不知道我的小心思。”
我倔强地忍住眼眶里呼之欲出的流泪,“柳,我多希望你活着,让你责怪我也总比此刻的难过要好得多。现在我在这里,在跟你道歉哦,如果你不醒来可是很亏的。”心中的内疚愈发扩大,我仰头看见湛蓝的天空,逼回了眼泪,低头不放弃地给柳做人工呼吸。
再次抬首细细地观察柳的情况,现下非但面颊通红,甚至连同他眼角的蝴蝶花纹也泛上了诡异的潮红。难不成是回光返照?这回我是完全乱了方寸,再也不能维系表面的冷静,手足无措地跪倒在他面前,苦恼地不知如何是好,我只好一遍一遍地说出心里话,“柳,你快醒来啊,你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朋友啊……你怎么能丢下我啊……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又懒又谗,没有你我一定会饿死的……”
眼泪,就这样一颗、一颗、一颗,哭什么,究竟是我的身体哭,还是来不及回报就痛失的回忆在哭?
“柳,你说过,你会保护我的,你说你会像我说的那个故事一样,陪我吃到老、玩到老的,你说你也去买对莫失莫忘的铃铛让我随传随到的……你不可以说话不算数……知道我就不给你讲那个故事了……因为你一点都不守承诺……”晨曦清淡抚在柳的眉上,我的泪还是忙不迭地落着,肆意地挥洒在柳的眼睑、脖上。
“如果,没有了你,我该去哪里呢。我又该去找那个叫做柳的人呢,我该去哪里找那个任我任性也不生气的柳呢,我该去哪里找那个不管多难办到的事情依旧会对我笑笑说好的柳呢,我该去哪里找那个嘴巴不饶人,却真心对人好的柳呢。你告诉我,该去哪里找,不然你不可以死!”我霸道地吼着,懦弱的眼泪滑过面颊,唇边是涩然,我从不知道自己是那么能哭的人。
这时,柳的手如羽毛般轻触在我的脸颊,在我眼中,简直如同神迹,我高兴地瞪大眼,快乐来到的太过突然,我都不晓得以什么表情面对,“啊啊啊……你没死!柳,你没死……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电视剧是不会骗我的,掉崖是不会死的!”我语无伦次地欢叫着,回握住他的手,从来都是他保护我,这次,让我包住柳的手,扮演一个守护者。
“我没事,不哭了,傻丫头……”柳勾起一抹我熟悉的坏笑,我的心湖如同随着他的笑容恢复了平静。
我真挚地说,“柳,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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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跳,跳掉了银票,跳掉了衣服……跳进了一个没有秘籍、没有高人、没有出口的破山谷……
我突然觉得自己是生活在待开垦的荒地似的,振兴山区经济的责任刷得像块巨石掉在我脑袋上。柳的衣服堪称野人,破破烂烂挂在身上,除了蔽体,无美观可言。我跳着笑着,嘲笑他是野兽派视觉系的衣着风格,他也不像从前那样好奇地问我口里那些生僻名词是什么意思,这些日子,柳变得沉默了。
除了时不时甩两个恬淡的笑容让我饱饱眼福,其余时间都静得可怕,我只好认命地抱着白眼狼说话,真害怕再过些日子柳会成自闭儿,而我会得抑郁症,电视里都会让被救的人因为感恩说,无以回报,只好以身相许么?哼,我是不指望啦,只盼人跟我吭个气都那么难么?我凑近正在生火的柳,手指卷起他的袖子绕着,“喂,臭小子,吱一声。”
“吱……”柳拨着火星沫子,眼神平静,无视气得活像踩着尾巴的我。
算你狠。
半晌后……
“颜儿……”他第一次叫我名字,不再是“郡主”、“妹妹”、“猪”之类的“昵称”。我盯着他“花容月貌”的侧脸,静闻他下文。“如果我死了,你会记得我么?”
他,他,他,吃错药吧?我突得瞪大眼,一脚不小心踹到白眼狼的腹部,它低嗥声,自觉地到墙角窝着。“……你是傻瓜么?我自然会一直一直记得你,除非我老到谁都记不得了。况且,我们也要莫失莫忘啊。”
人会在伤心找开心,在开心中寻伤心,该怎么办,也只有自己看着办,我努力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耍宝地对柳说,“看,像不像朵花。”这样,能不能抚平柳明显的不安。他又在不安什么呢?天知道,地知道,而我不知道。
柳……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秘密,你不说我也不去问,你那清澈的眼神,情谊的真实已经使我没有半点疑心。有些人一辈子在一起也可能同床异梦,而有些人一相遇就心灵相通。
“那,已足够。”瞥见他神情舒散释然,嘴角又是那抹万事无谓的轻笑,眼角的幽蓝蝴蝶飘然生动。剑柄下垂着两只青堇玉坠子,亦同是蝴蝶形状。玉石寸薄,不足悬空晃悠,栩栩如生,闪烁亮透。
他解下其中一只蝴蝶,捉着我的手,将那通透玉坠放在掌心,像是在透过手看什么,久久没有放手,他长叹一声,拉我入怀,我觉察到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没有推开他,反而环抱住了柳周身所散发出来的温暖,嗅着淡若桂兰的味道,惶惶不安的预感充斥在我心里。可我还是对他说,“明天见,柳。”
习惯的,我和柳会在睡前互道明天见。
柳正在狭小山洞另一边铺成着睡觉的地方,我的话落时,他的背脊明显的僵直了一下,随后自若地继续整理着,没有回应。
良久,他背着我,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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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波荡漾,崖下的水在歌唱,一浪高一浪,摇近的渔船象切开了的槟榔壳,摇晃如摇篮。
一觉醒来,我身上盖着他的外袍,上面有我取笑的八卦图,天亮了,柳走了。不算是很意外,从柳最近反常的行为中,总是可以看到一些端倪的,而我也早有预感,而这直觉并不能阻止我的难过……
柳温和的笑容在我脑海里出现,然后悄悄散去,我久久伫立在早已熄灭的柴火堆旁,欲说还休,终于什么也说不出口。我想起柳那一夜用他悬在腰间的箫,默默吹起的乐曲,箫声婉转低回暗哑清幽,他说词是这样的,“凝眸漫天烟花,何处琼华;弦歌天下,瞰舒卷云霞;只影天涯,何处归家。”其中深刻在心间的句子真成了时下的写照,独留我只影天涯了……
我摊开手掌,蝴蝶,希冀欲飞的生动,我知道柳总有一天会走,可是唯一不曾预料的是,他竟就这么离开了。柳,你怎么不等等我,你怎么能就这么,离开了呢?
“姐姐……”正当我还在发呆时,不知从哪里冒出头的孩童扯着我的衣衫,稚嫩的嗓音响起,他说,“大哥哥叫我带你出谷。喏,这是哥哥给姐姐的。”孩子从布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我急忙接过,展开,抚平。
“莫失莫忘,先行勿念。柳字。”
天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