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燕然干笑一声,道:“是为兄说错了,不是‘你我’,失礼失礼……”
正说着,岳清音已是送罢贺家姐妹回来,进屋冷冷向我道:“随我去书房。”
“哥哥,我们两人若是都离开,谁来看护季大人?”我坐着不动,眼睛瞄向季燕然。
季燕然接收到暗示,连忙笑道:“为兄正想请灵歌妹妹替……”
“让长乐来伺候。”岳清音一句话甩过去,季燕然便成了哑炮。
于是只好起身跟在岳清音身后往外走,没有理会季燕然投过来的既同情又好笑的目光。
进得书房,岳清音转身盯着我,道:“你可知错了?”
我望着他,轻声道:“灵歌只是想替哥哥找一个好姑娘,哥哥每天这么忙,没有时间为自己的事情考虑,灵歌身为妹妹,岂能不替自己的哥哥着想?”
岳清音沉声道:“为兄的事无需你来操心,为兄早便说过,你只需顾好自己便可,其它的一律不必你插手。这是最后一次,莫再做多余的事情,可听清楚了?”
我轻轻一叹,道:“听清楚了。从今往后,灵歌便只管待在自己房中顾好自己,其它的一概不理、一概不问、一概不看,任何人任何事都与灵歌无关,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一切听由哥哥安排,做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大家闺秀。如此,灵歌现在便回房去了。”说着转身欲往外走,忽然肩头被一双大手由身后握住。
身子被扳回去,眼睛对上了眼睛,岳清音并没有恼火,而是深深地望住我,低声地道:“莫再同为兄赌气,为兄知道你的心意,只是为兄的事为兄自有打算,灵歌不必为此操心了,可好?”
惊讶于他意外的好脾气,我怔忡地望了他一会儿,轻声地道:“灵歌也知道哥哥的心意,哥哥是想让灵歌生活得无忧无虑,然而灵歌对哥哥就如同哥哥对灵歌,虽然灵歌无法做到让哥哥无忧无虑,但也想尽量替哥哥分担一些负担。若眼看着哥哥天天如此操劳、无暇打理自己的事情,试问灵歌又如何能无忧无虑呢?哥哥若想让灵歌开心,必得自己先开心才是,所以为了灵歌的开心,便请哥哥允许灵歌让哥哥先开心起来,可好?”
岳清音忍不住莞尔,大手盖在我的脑瓜上轻轻摇了摇,道:“在说开心拗口令么,亏你没将自己绕进去。为兄现在已经很开心了,没有必要再锦上添花,你可以省省了。”
我从头上捉下他的大手,问道:“那哥哥打算几时娶亲?”
“尚无打算。”岳清音淡淡道。
“为的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哥哥再不做打算,岂不是要同季大人一样成了老男人?”我纳闷不已地问。
“你这小丫头哪里来的那么多操心事?”岳清音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若当真闲得很,不若去好好练练你那针黹女红。”
“哥哥不许岔开话题,灵歌想知道哥哥究竟为何迟迟不肯娶亲,莫非……莫非哥哥当真是为了季大人不成?”我睁大眼睛望着他。
岳清音一怔,道:“此事同他有何关系?”
“哥哥难道不知么……”我眨眨眼睛,“外面很多人都在说……说季大人一表人才又如此受朝廷器重,是个前途无量的优秀男子,然而到了这样的年纪仍未婚娶,兼之他又常常到咱们府中来,与哥哥你又十分亲近,是以……是以大家都说……说你们二人……嗯嗯……”
岳清音明白了我话中之意,伸手拍拍我的脸蛋子,无波无澜地道:“莫要道听途说胡思乱想,为兄与季大人既是上下属又是世交好友,走得近亦是再正常不过之事,以后不许再听这类下流传言!”
“可是灵歌看季大人对哥哥不是一般的好,今日上午不是还说要同哥哥结伴出去游玩么?”我不弃不舍地道。
“胡言乱语。”岳清音转身往几案后面走。
“哥哥对季大人也很好呢,否则从谷内回来后又怎会彻夜不眠地看护他,都不来看看自己妹妹?”我黑白颠倒地追在他屁股后面道。
“莫要胡闹。”岳清音坐到椅子上拿起桌上的一卷书准备翻看。
我伸手盖在书页上偏脸望着他:“若哥哥与季大人当真不曾两情相悦,那便要灵歌相信,哥哥是喜欢女人的。”
岳清音伸手捏住我的下巴,道:“你绕来绕去,无非是想要为兄尽快娶妻。为兄已经说过,这件事无需你来操心。”
“哥哥总不肯让灵歌来照顾,灵歌自是急着找个嫂嫂进门来照顾哥哥,否则灵歌无论去了何处也是放心不下……”我低声道。
“为兄可以将自己照顾得很好,这件事以后莫要再提了,相同的话我不想再多说,若没事你可以走了。”岳清音瞪了我一眼,松开我的下巴,并且拍开我盖在他书上的手,捧卷静读,不再搭理我了。
终于再一次地深入体会到这位岳大少爷的固执程度,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看来我果真不是擅长为别人付出什么的料。也罢,也罢,上天注定让我无力牵挂谁,我便谁也不去牵挂,爱谁谁罢。
走至门口,我回身对岳清音道:“哥哥,季大人还在巴巴地等着哥哥过去陪他,哥哥怎能静下心来在此看书?”
岳清音抬起死人脸来瞪向我,道:“要我再施一次家法么?”
我立刻转身颠着小脚消失掉了。
感恩·归去
一整个下午,我都窝在自己的房间内看那由段慈带来给我的《臣史》。这无异于是一次将才结痂的伤疤又重新撕开的痛苦过程,我本是努力地不去想有关大盗的任何事以免自己再陷入那几近死亡与窒息的悲伤之中的,可我心中有疑团未解,而他亦有心愿未了,我既无法为活着的人付出,那便为已不在的人尽己所能罢。
为了不使自己错过任何的蛛丝马迹,我看得相当仔细,是以速度也慢得很,至晚饭时也不过才看了一卷,这部《臣史》的前朝臣子部分计一百零八卷,饶是如此仍有一部分尚在编纂之中,若要将所有这些全部看完,不花上三五个月只怕是不行的。
叹口气,将书放回书架上,揉揉自己发酸的眼睛,看样子以后不愁没有事情做了,倒可借此打发掉难熬的时光。
由于季燕然被岳老爹强留在府中养伤,是以岳清音需陪同用饭,我便在自己院中独自吃过,小歇片刻后沐浴更衣,一时有传话丫环来报曰岳明皎回府了,现在岳清音处,便由院内出来,径去请安。
岳家父子未在书房,想是正在季燕然屋内,敲门进去,果见岳明皎正坐在床前椅上同季燕然说着什么,岳清音则坐在窗前桌旁。挨个儿向三人请了安,见岳明皎向我笑道:“你燕然哥哥适才夸你照顾得好呢!”
我略带点撒娇地向岳明皎道:“怎么爹爹还怕灵歌不听爹爹的话、要向季大人调查灵歌的‘政绩’呢?!”
岳明皎呵呵直笑,道:“你燕然哥哥不比别人,若让咱们家那些小子丫环伺候,为父怕他们不经心,而灵歌你又是从小被人伺候惯了的,为父担心你这丫头有什么想不周全的或失礼之处,也好代你给燕然赔礼!”
床上半倚着的季燕然闻言忙道:“伯父言重,真真折煞小侄了!小侄无缘无故在府上打扰本就心内不安,如何还敢劳动清音和灵歌妹妹如此看护?小侄正想明日便回自己住处,才要同伯父说。”
岳明皎脸一沉道:“燕然如此见外,莫不是不把伯父当成自家人?你爹同老夫乃结拜兄弟,同年赴考、同年出仕,当年在一处做官时也曾同风雨共患难,出生入死不离不弃。如今我与他虽然相隔千里,然这十几年修下的手足之情却是无法抹煞,他的命便是老夫的命,他的骨肉便是老夫的骨肉,如今燕然你独自一人在京为官,来此不过几个月,周遭无亲无友,老夫若不顾你,年下回乡时还有何脸面再见你爹?老夫又如何对得起同你爹的结拜情谊?眼下你为救灵歌身负重伤,若不让老夫一家人略尽绵力以报恩情,岂不是给老夫一家挂上了忘恩负义的罪名了么?!”
唷……这岳老爹的口才绝不是盖的,一番话下来直说得季某人既尴尬又慌张,忙忙地赔笑道:“伯父莫恼,侄儿错了!侄儿何尝不是将伯父这里当做了自家?!只是不想令伯父为侄儿这点小伤操心忧虑……既如此,那侄儿便厚颜住下了,失礼之处还望伯父莫怪才是!”
岳老爹这才转怒为笑,捻着胡须道:“既把此处当做自家,见外的话便莫要再说。老夫日常公务缠身,在家时间甚少,不能亲自照看燕然你,所幸尚有清音和灵歌在,你且将他两个当做自己的弟弟妹妹,想吃什么喝什么做什么直管吩咐他两个去办,切莫委屈自己,可记得了?”
季燕然赔笑着连连点头道:“侄儿记下了。”
岳老爹满意地含笑点头,一时听得有人敲门,见是个小丫环端了药进来,便转脸向我道:“灵歌,接过药来,服侍你燕然哥哥吃药。”
这……我好端端地低调站着,缘何这倒霉差事便落在了我的头上?岳哥哥不是在么?为什么不让他服侍?
磨磨蹭蹭地将小丫环盘子里的药碗接过,慢慢走向床边,听得季燕然道:“伯父,侄儿的伤已无碍,不必劳动灵歌妹妹了……”
岳明皎道:“诶,燕然你救了灵歌的命,对灵歌有再生之恩,让这丫头来服侍你是理之所在,不必推却。老夫从来教育他兄妹二人做人当知恩图报,若不让他们亲力亲为,他们便不能深领其意。”
见岳明皎说得果断,季燕然也不好再做推辞,只得眨着黑溜溜的眼睛望着我,我坐到床边,尽量不去看他那张无辜得可气的脸,用勺子舀了药汁送到他的嘴边,待他张口将药喝下,我便再舀第二勺喂过去。
岳明皎放下心来,在旁笑道:“燕然哪,伯父想着趁你这次养伤得空,正好为你物色物色合适的姑娘,年前把婚事办了,免得过年回乡时见了你爹不好交待……”
也不知是我喂得急了还是听了岳老爹的话兴奋的,季燕然险些被药呛着,偏头捂了嘴咳嗽了几声,我本欲冷眼看热闹,但碍于岳老爹就在旁边坐着,只好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他,他悄悄瞟了我一眼,将手帕接过,轻轻在唇上碰了一碰,而后便顺手揣进了袖口,笑着对我道:“多谢灵歌妹妹。”
我正心疼着我的那块帕子,便听他又向岳老爹道:“伯父,侄儿的事不急,倒是清音,该早做打算了……”
季某人果然奸诈,一脚把球踢给了好端端低调坐着的岳哥哥,照此看来,太低调也是不好,容易被人欺被狗咬。岳哥哥面无表情地只说了四个字:“长幼有序。”
于是球再度传到了季某人的脚下。岳老爹呵呵一笑,道:“清音说得不错,先把燕然你的终身大事定下来再说他的不迟。燕然你至京都任职已有数月,期间也见过不少官眷小姐,可有觉得属意之人没有?”
季燕然干笑道:“侄儿一直未曾留意过……”
“今日来此喂季大人吃药的那位贺二小姐不是很好么?灵歌看季大人很是开心,精神也比先前好了许多呢。”我在旁落井下石……不,或许是正中他下怀地道。
季燕然既无奈又好笑地望着我,还未及答话,便听岳明皎很是高兴地道:“哦?这位‘贺二小姐’是哪一家的姑娘?”
“就是当朝顾太师的大舅子、罗睺坊的贺员外家的千金。”季燕然索性自己作答了。
“喔!是那对双生姊妹罢?老夫倒是见过的,模样儿气质都属上乘,”岳明皎颔首笑道,“燕然若是觉得好,那伯父便找上一天登门拜访一下那贺员外,看看他的意下,可好?”
季燕然笑道:“伯父莫要误会,侄儿同那贺小姐只是普通相识而已,并无半点儿女情意。”
“话虽如此,灵歌看那贺二小姐对季大人似是颇为欣赏,就算目前季大人对二小姐没有情意,难得遇上一位各个方面都优秀的女子,且对大人亦有好感,不如便让家父去说说看,没准儿当真能成就一段金玉良缘呢。”我插口道。
岳明皎亦连连点头,道:“灵歌说得不错!燕然哪,你已老大不小的了,莫再拖了,大好的机会若不抓住,失之可惜啊!”
季燕然自我说话时便淡淡笑着,至岳明皎说完,他方轻声开口道:“伯父,不是侄儿推脱,只是……目前尚有一事未了,而此事不了侄儿便暂不想考虑婚娶之事,还望伯父见谅。”
岳明皎奇道:“哦?是何事竟比你的终身大事还要重要?”
季燕然垂眼微笑,道:“不过是件私事而已,不足为道。”
岳明皎知他不想说,只得轻叹一声道:“罢了,何时你办完了事何时伯父再替你张罗罢。先把药喝完……灵歌!这药还滚烫着,怎么就让你燕然哥哥服呢?!”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