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好,有点疲惫的感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渐渐来到了晚上宴会开始的时间。
※
今天是杰夫七岁生日。
布朗特公爵记得很清楚,当他外出归来的时候,恰好卡在了生日宴开始之前。他去看望了杰夫,发现这孩子兴奋的很,问他可不可以先拆礼物,他笑着否决了:「不,你穿戴整齐了吗?还是先出去吧,等会儿回来再一件件地拆也不迟。」
然後那孩子高高兴兴地出去了。公爵又到了自己妻子的房中去了一趟,敲了敲门,结果无人应答。还是夫人的贴身女仆来开的门,对他报告道:「夫人现在很难过。」
「为什麽?」公爵有些意外,「今晚她不能出来见人吗?」
「哎,还不是因为中午……」贴身女仆犹豫了一下,说道,「中午老夫人来找夫人谈话,说完之後,她就郁郁寡欢至今。当时所有的仆人都被屏退干净了,所以,我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麽。我想别人应该也不知道吧。」
「我明白了。叫席尔维娅好好休息,早点好起来,至少能赶上明天之前对杰夫说一声生日快乐。这个不难的,对不对?」
公爵沉着脸吩咐完毕,那贴身女仆便躬身领命关上门,进去对夫人传话了。
祖母会说什麽……其实不必猜测就能想象出来……
席尔维娅本来是商人之女,贫贱的身份跟布朗特家全然不搭调,而他也不是因为爱情这个理由才会娶她。无论在大众的眼中,抑或在公爵的心目中,他所爱的只有因病过早离世的前妻。那才是他孩子的亲生母亲。
但事情错就错在,他的前妻离世得太早了。如果公爵一直没有妻子,极有可能就要被迫跟政治婚姻扯上关系。一个没有感情的妻子对他来说无所谓,一个没有感情的母亲对杰夫来说却过于残酷了。
以这个条件为前提,公爵选中了席尔维娅作为照顾孩子的继母。事实上,她对于自己的职责履行得不错,因此公爵尽可能地给了她多的自由、金钱,漂亮的衣服和饰品,作为补偿或者报酬,哪怕知道她会用来援助她那个声名狼藉的妹妹。
当然了,总有人看不过去的,他的祖母唐娜就是个头脑顽固的老贵族,坚持无感情的政治婚姻才是适合他们的生存方式,那是有利可图的,决不能随随便便跟卑贱的女人结合。
随之而来的刁难、冷嘲热讽,全部有针对性的招呼到席尔维娅身上去了。
只是……
要是连这点都忍受不了的话,席尔维娅难免让他感觉有点失望。
布朗特公爵在外面站了一会,约莫半个钟头不到,就等到了房门再次打开,走出来一位身着美丽盛装的妇人,精致妆容掩盖了微红的眼角,长得跟黛茜丝有几分相似,却有着更为柔和的气质。她一手提起蓬蓬的花色长裙,一手挽上公爵的胳膊肘,侧脸看他,轻启朱唇。
「抱歉,西摩尔,我刚才任性了一会儿。」
「没关系,现在心情好些了吗?」公爵说,「好了的话,我们就到外面去吧,想必客人们已经等不及了。杰夫已经先过去了。」
公爵夫人轻轻点头,随着他的脚步,这对外表看起来天作之合的璧人开始往宴会厅走去。
在正式开始之前所有的客人都移步到了宴会厅,那里比会客厅更加大和明亮,布置更豪华一点。酒水和食物、点心都放置在长桌上,尽头处有条宽敞可供三到四人并排行走的楼梯。人们鱼贯而入的时候,杜兰发现约翰的气息不见了,差点紧张起来,结果发现他撤消了隐形咒语就站在附近,真是白担心了一场。
不等杜兰有什麽想法,原本的交谈声忽然间消失了,整个大厅变得异常安静和空旷似的,人们的目光随着楼梯上缓慢走下的男女而移动,兴许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当公爵和他的夫人,以及寿星走下来离地面仅余几个台阶时,大家纷纷恢复了活力,向他们分别问好。布朗特公爵一一点头示意,并加入到那些身份高贵者的交谈之中。杜兰远远地看着,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不知究竟是这场宴会比较可笑,还是自己的存在更可笑。跟公爵说话的人们是他认识的,但是那些人不一定认识他,因为那时候他们还太小了。
寒暄过後,来了一段简单的开场白,没有繁复空洞的辞藻。这只是个孩子的生日,而非皇太子的订婚宴。公爵很恰当地表达了欢迎、致谢和对未来的期望,接着宣布大家可以开始用餐了。
杜兰理所当然被黛茜丝拉了过去,后者第一次见到约翰,不免惊奇地询问这孩子的来历。
杜兰呆了呆,根本没料到会有这茬儿,破天荒地语塞起来。
倒是约翰甜甜地笑了起来:「大妈,你好。」不顾黛茜丝瞬间变青的脸色,用一种示威性的语气说:「我?我当然是他儿子,他是我爸爸咯,就是这麽简单。」
黛茜丝被打击到浑身僵硬,张大嘴巴,半晌才迸发出一声尖叫。
「儿子?!您没跟我说过您已婚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
☆、chapter eighteen 挣扎
她的这声尖叫一下子就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
杜兰暗道不妙,太失策了,他怎麽就没能预估到这个女人的爆发力?看过她柔柔喏喏羞红着脸的样子,任谁也想象不出来会有如此高分贝的尖叫声吧!
不晓得现在逃走是否还来得及?
众人投来的视线有疑惑;有好奇,有讥讽;有不屑……杜兰叹着气闭上了眼睛。
公爵夫人的脸色变得跟她妹妹一样苍白,快步走过来把她从人群的中心拉走了。与此同时,杰夫『咦』了一声,没去理会母亲跟姨妈之间的问题,直接跑到约翰身边,态度热情地说道:「嗨,又见到你了啊。」
约翰攥紧了杜兰的手,扭过头不发一言,活像个高傲的皇室小太子。另一边的布朗特公爵走了过来,不轻不重地瞥了杜兰一眼,问自己的儿子:「你在跟谁说话?」
「约翰,我们在上区见过的,不是吗?」
对于约翰不予承认的沉默,杰夫感到非常不解。他抬头看向父亲,显然后者也没能给出答案。
结果过了很久约翰才含含混混地嗯了一声。
原来这孩子也会有内向的时候啊?
杜兰同样咋舌不已,拍了拍他的背,好声说:「怎麽了?跟人家打个招呼吧。」
「你好,杰夫。」约翰半天才憋出这麽一句话,「生日快乐。」
「谢谢你!」杰夫高兴地笑道。
布朗特公爵眯起有些相似的蓝眸,打量了杜兰一会儿,像是在回忆着什麽似的,却又找不到任何画面的片段,最终低低开口:「你是外地人?」
杜兰垂眼,作了个语气确切的答复。
即使是寻常贵族在两三句话後便能判断出来,说来说去,上流圈子就那麽丁点大,有钱人跟穷人比总归是少数,他们都能如此,更别提像布朗特公爵这样一手遮住王城半边天的人物了。他一边心里这麽想,一边控制不住地想发笑。
杰夫见他们开始说话,便拉着约翰到一边,殷勤地东聊西扯。
「我不知道他们什麽时候认识的。」公爵说着,用探询的口气道,「孩子们的友情很奇妙,有时候他们会交往些不该的朋友,作为家长,甚至可能要动用鲁莽的手段去弄明白那些事。你觉得呢?我说得对吗?」
「对极了。」杜兰说,「但若您以为能从我这儿打听出什麽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这也是我的大难题,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麽时候认识的。」
公爵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听他们的话,是在上区,你曾去过那里吗?」
「大概……我是说,这孩子很不安分,自己溜出去玩儿的可能性很大。」
望了一眼眉飞色舞的杰夫,再看看被自家儿子拉着说个不停的,相比之下显得寡言少语的约翰,公爵的口吻不由得添上了少许怀疑:「很不安分?您说真的吗?」
杜兰顿时无言,说真的,噢,他哪里知道这是怎麽回事呢!
现在的他变成了大厅内众人注意的对象,背後仿佛火辣辣的有无数根刺,左右两面的视线更是能把人给烧穿了;虽然大部分目光是拜跟自己父子俩对话的这对父子俩所赐。他们明明谁都不敢担保记得住对方,却表现得好像一见如故,亲切地攀谈起来。
那种感觉如同上司遇到了下级,中间有层巨大的隔阂,偏偏要装成适应自如的样子,言辞间像是熟悉很久的朋友,可是彼此心知肚明,都是从未相识的陌生人而已。
「你是来做生意的吗?据我所知,大多外省人都是来这里做生意的。」
「不,我还没有那个打算。」
「为什麽?」
「我不是个淘金者,公爵阁下,我只是带着孩子来游玩的。」
「你住在什麽地方?」
「布林厄洛斯区胜利之街753号,是朋友的一幢私人别墅,您去过那里吗?」
「没有,不过我将来会去拜访你和你朋友的。」
在公爵几乎称得上无孔不入的盘查对照下,黛茜丝那点打探的手段就完全不够看了。杜兰认为闲话家常可以,扯扯嘴皮可以,但跟这种认真较劲的人说话就没意思了。
老实说,他现在觉得每待一秒都是折磨。
杜兰记得在拍卖会门口头一次见到公爵时,惊到腿脚发软,从头皮上的每根发丝到四肢指尖都在疯狂地颤抖。差点就在那里失声叫了出来,所幸,他被仅余的一丝理智唤醒了,他知道,即使长得再像,即使拥有同样的姓氏,这世上也永远不可能有第二个菲特罗·布朗特。
公爵的问题步步紧逼,愈到后面愈是一针见血,希望能狠狠刺破他伪装出来的外壳似的。公爵的语气显然不容许他拒绝回答问题。
但是,为什麽对最关键性的那个问题避而不问呢?
杜兰心绪不宁地想。
只需要一句话,一句话就可以了。
「你姓什麽?」
杜兰在等待这个问题出现,可公爵就是迟迟不说,仿佛在故意吊着他的胃口。他没法抱有半分信心,自己是否能在面对这张跟菲特罗一模一样的脸孔的时候,抛弃属于他们的共同点,说出那个虚构的姓氏呢?
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不会的。
盯着这个长得极漂亮的青年,连眼睛都不眨,公爵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件有趣的,同时令人异常困惑的事情。偏红色的头发跟他没有任何近似,却总让他觉得在何处见过的熟悉感。
「为什麽你说话的时候,眼睛从来不看着我?」
公爵一字一顿地问道。
按理讲,这是每个人皆知的礼仪。
为何这个气质高贵却满口谎言的人会在如此马虎的地方露出破绽?
公爵当然不相信杜兰的话,甚至对他的孩子都有几分怀疑。首先,这样年轻的人,怎麽会平白有个□岁大的儿子。再说那个报出来的地名,也许糊弄别人还有一手,可是,这人非常不走运地碰到了自己。布林厄洛斯区胜利之街753号刚巧住着帝国日报的主编,跟他多少有些交情,而他竟从未听说过主编家里多了个房客!
要说这人是个骗子,不全对,很明显受过良好的教养,甚至举手抬足的方式跟他自己都有点奇妙的相通。公爵感觉受到了欺骗,感觉有些愤怒,但这一切都促使他对这人产生了更大的兴趣。
杜兰紧紧咬住牙,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哀涌上心头。
看着你?怎麽能看着你?
就是因为这张脸!这双……属于哥哥的眼睛,才会决定最後一次跟家族联系……有些话,必须让有些人知道,但他不确定她会不会愿意见他,因此,不得不采取这样辛苦又隐蔽的办法。
假如那位女士仍旧对他怀恨在心,那麽他的努力无异于全盘遭到否定。
他只是不敢输。
『把自己伪装得再好又有什麽用?你以为你能软弱地逃避一辈子?』
杜兰莫名地想到这番话,又想到这话的主人,那时的表情有多麽认真可爱,嘴角无声勾了勾,那弧度在几秒过後就渐渐地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