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已被大哥的御林军围得水泄不通,他居然还能说出这样不容置疑的话。
“你不信?”看出我的疑惑,海山唇角笑意更浓。
我恍然:“你已在皇宫中掘好暗道?”狡兔三窟,眼前这男人生性奸诈,为自己预先留好退路,也在情理之中。
“错了,不是我,是我皇兄。不过,他一定想不到,这暗道今日会为我所用。”海山眼中掠过一抹笑意。
“就算逃出京城又如何?你恶贯满盈,终有一日会得报应。”我愤愤道,一边悄悄地往后退。
海山步步逼近,眸色渐转深沉:“我很快就会东山再起,而铁桢终将死在我手中,你和江山,都是属于我的。”
“痴人说梦,可笑之极。”我一步步后退,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海山似乎并未听到我的话,脚下不停,继续向我逼近,被他强大的气势压迫,我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身后传来阿桑急迫的声音:“殿下,铁桢亲率御林军进攻,攻势太猛,东宫守卫死伤惨重,请殿下早做决断。”
海山轻轻挑眉,忽然凑到我耳边,低语道:“他想救你?”
“你错了,他想救的不是我,而是天下万民。”我语气平静,心却突然跳得厉害,大哥不顾自身安危,亲率御林军进攻,真的是因为我吗?
海山锐利的眸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阵,一挥手:“传我的令,留下五百人死守宫门,其余人后撤待命。”
阿桑看了我一眼,迅速退下。
“想不到堂堂皇太子殿下,今日竟然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我冷笑两声。
听出我的讽意,海山眸光冰冷,面带不悦:“离开京城只是权宜之计,我在江北有三州数十县的封地,驻兵十余万,假以时日,定可挥师南指,一举夺取江山。”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引起我心中的怒意,忍不住出言讥讽:“江北地域辽阔,江岸线绵延数百公里,区区十几万士卒,便想守住这块土地,未免太过可笑,还想挥师南指,更是痴心妄想。”
海山眸色骤寒,大步靠近。
看出他的企图,我慌忙后退,脚下踏空,身子直直地向后倒去,未及惊呼出声,腰上一紧,被他猛地拉入怀中,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喃喃:“丽君,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怎么办,江山和你,对我来说,都一样重要了。”
“放开我。”我在他怀中奋力挣扎。
“我要带你走,我要让你做我的女人。”海山对我的挣扎毫不在意,低下头,在我唇上轻轻碰了碰。加快脚步,向外就走。
“不……。”我拼全力挣扎,终敌不过他的力量优势。被他使劲抱着下了楼阁,在出门之前,我忍不住大声唤道:“海山。”
对我直呼其名,他似乎很讶异,却并不生气,停住脚,俯身看着我,语气很平静:“什么?”
“你还记得你方才说的话吗?”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这时硬拼毫无胜算,只有智取,利用这个男人高傲的性子,或许还有机会可以脱身。
海山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轻轻挑眉:“我方才说了什么?”
“你说我想要什么,你都可以给我,只要我开心。”我仰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海山微微一怔,不过他没有否认,缓缓道:“我说过。”
“你现在能给我什么?”我轻笑。
海山脸色一沉,默然无语。
“我想要的,你一样都不能给我。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冷哼,佯作并未看到他铁青的脸色。
海山立在原地,紧紧地抱着我,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道:“因为这样,所以你不想跟我走?”他的语气很平和,没有一丝怒意,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若是有一天,我能给你想要的,你可会心甘情愿做我的女人?”海山俯身望着我,目光深遂。
“那一天,永远都不会来。”我避开他的目光,冷冷地开口。
“我若不能给你,铁桢也别想给你。”海山停顿了一下,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又继续抱着我向前走。
“你若逼我,我唯有一死。”眼见他的手已经触到门上的栓子,我大急,失声叫了起来。
海山再次停下脚步,沉默下来,直到外面传来阿桑急切的呼唤:“殿下。”
“江山,权势,财宝,还有你。所有失去的,我都会夺回来。”海山没有理会他的话,缓缓俯下身凝视着我。
我用冷笑回答他。
他顿了顿,把我从怀中放下来,松开紧握着我的手,转身推开门,门外依然是震耳的喊杀声,他的背影在门口停下来,扭头看着我,一字一顿道:“你等着吧,属于我的,谁也别想夺去。”他的声音透着森森寒意,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喊杀声渐渐弱了下来,留下来死守东宫的侍卫几乎死伤殆尽,海山带着人从皇太子留下的暗道逃走了,只剩下我,待在空荡荡的太子东宫。
我回到内室中,随手拾了一个别人掉落的太监帽,顶在头上,整好身上有些凌乱的衣饰,从怀里掏出张好古的面具,小心地戴好,镇定地推开门,大步走出去。
方才在殿阁上,我没有戴面具,立在海山身边,那一幕,大哥都看在眼里,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也不知道他低声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别的选择,只有等待,不管他会怎么对待我,我都只有等待。
立在空旷的大院里,举目望着前方那扇离我最近的宫门,沉重的巨木一下一下擂在暗红色的宫门上,铁制的门拴已渐渐松脱,我知道宫门外就是大哥,我也知道我就要见到他。充塞在心里的是满满的喜悦,还有不安。
我不敢向下看,地上躺满了死去的东宫守卫,血流满地,一片静谥,远处传来四声更鼓,黎明就要来临,即将逝去的这一夜,太古怪,太惊悚,太迷离,太可怕,也许我这一生都忘不了。
风云初定(二)
一声巨响,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一大群人涌了进来,明亮的火把中,铁桢立在众人之前,看到我,轻呼一声:“三弟。”我刚想弯腰施礼,已经被他有力的双手整个拥入怀中。
就象从地狱中重生,这一夜给我带来的震惊一个接一个,被他紧紧地搂着,我的意识再次混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哥他怎么……。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铁桢在我耳边喃喃低语。他搂得太紧,就象寻到了一件失去的珍宝,搂得我的肩膀隐隐生疼。
“殿下,方才……。”我顿住话头,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解释,铁桢轻轻伸出手,捂住我的嘴,“什么都不用说,都过去了。”他的声音暖暖的,透着担忧、欣喜,还有关切。却没有疑惑。
所有的委屈、恐惧,不安,无助一起涌上心头,我很想控制住自己,却控制不住,喊了一声:“大哥。”就痛哭失声。
身后走来一个人,用我十分熟悉的声音,犹豫着唤道:“殿下,时间紧迫……”后面的话欲言又止。
铁桢不理他,依旧抱着我,柔声劝慰:“三弟,别哭了,没事了……。”
“殿下……。”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是贾恢,是他的声音。我这才惊觉到自己失态,急忙从铁桢怀中挣出来,不敢看他,弯腰施了一礼,转身想走,被他一把拉住,道:“跟我来。”
我有些犹豫,这是他们这些皇族的事,关系到皇位更替,我一个女子,不想被牵扯太深,否则一旦陷进去,就很难脱身了。
铁桢手上用力,由不得我拒绝,一径拉着我,进了崇文宫的大殿。贾恢带着荷枪执剑的皇城禁军,跟在我们身后。
此时殿中灯火通明,身着明黄色锦服的太子也在座,年迈的皇上端坐在龙椅上。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太子和铁桢的亲信和近臣。铁桢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示意贾恢到宫门外,敲响摆放在那里的一座巨大的金钟,这是召唤朝中百官的钟声,只有国家发生大事时才能敲响。
就在这一夜,皇上下旨,将皇后许氏缢死于凤安宫,海山则率领一干忠心于他的将领,从秘道离开京城,乘船至江北,在那里他有十五万对他忠心耿耿的军队,还有三州数十县的封地,要除去他,必须付出血腥的代价,还会殃及无数无辜的百姓。
更何况朝廷经此一乱,元气大伤,根本无瑕顾及他。他成了龙椅上悬着的剑,也成了我朝最大的隐患。一番努力,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我不甘,铁桢亦不甘。却只能暂时接受。
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何不杀我,也不理解他说的那句“我若不能给你,铁桢也别想给你。”他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不是权势,也不是财富,更不是古代女子梦想的夫荣妻贵,封妻荫子。而是天空任鸟飞的自由,是最真实随性的自我。而他,根本不可能给我,大哥,他又能给我吗?
就在这一夜,木颜和许知远两府上下两百多口人,被人杀死灭口了,连扫地的仆役也没放过,最后歹人又纵火焚烧,将美轮美奂的相府和王府付之一炬。不过,在遇难者中并未找到许知远和木秀珠的踪影,玉真郡主因为身在滁州,也幸免于难。我知道这一切一定是海山留在京城的党羽所为,因为我和大哥没有死,他迁怒于人。
就在这一夜,年迈的皇上油尽灯枯,临终前当着众臣的面,口述遗旨,将皇位传给皇太子,含笑逝去。
我跟在铁桢身后,和朝中忠心于皇上的大臣,一起跪在御榻前,皇太子脱下孝服,就在先帝灵柩前登基称帝,尊称孝宗,改年号至仁。
此时天已渐近黎明,一夜风云,一切已成定局,铁桢自进入大殿起,一直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甚至跪下行叩拜之礼的时候,都没有松开,仿佛一松手,我就会离他而去,我不敢想他为什么这样。我心里很乱,也很累,只想离开这纷乱的朝堂,带爹娘一起走,天下之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地。
坐在龙椅上的皇上,轻轻抬手,命太监宣旨。
太监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长子铁桢,忠孝仁义,才智双全,册封为皇太子,授皇太子宝,掌京城禁卫军,兼中书令之职。”
铁桢跪下谢恩。太监继续念道:“淮阳候张好古,才能出众,谋略超群……封为右丞相之职。掌六部。……”
我听到这里,大惊失色,急步出列,跪下道:“皇上,臣才疏学浅,难当大任,恳请辞去官职,回归故里,请皇上恩准。”
皇上面露异色,开口道:“张爱卿,你年纪尚轻,又有才识,为何萌生退意,莫非觉得朕并非良主,不愿辅佐朕?”
这话可重了。我额上顿时滚出冷汗,慌忙跪地叩头道:“微臣绝无此意,只是自觉才能不足以胜任右相之职,请皇上另择贤德有能之士。”
铁桢从一旁扭过头看我,他的表情似乎很沉重,但我现在无瑕顾及,只一心想辞去官职,离开这充满是非的朝堂,还我天空任鸟飞的自由。
座上的皇上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口鼻中忽然溢出鲜血,大殿上登时一片混乱。铁桢见状大惊,抢步龙榻前,扶起皇上,向后连声呼道:“快传御医。”
我急忙奔过去,以手搭脉,又看了看皇上的脸色,向铁桢附耳低声道:“大哥,皇上的症状象是中毒。”
铁桢脸色苍白,沉默不语,不一会,御医到了,皇上被抬往寝宫,我转身想悄悄离开,被铁桢一把拉住:“别走。”他的语气低沉忧伤。
“大哥,我……。”我想说什么,被他打断:“朝中政局未稳,奸党未清,弊政未除,我需要你。”
听着他充满信赖的话语,被他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握着,我说不出话来。
一生之约
在崇文宫外守了很久,贾恢终于出来宣旨:“皇上有旨,宣皇太子铁桢,右丞相张好古晋见。”
我和铁桢一前一后走了进去,一直走到御榻前,跪下来。贾恢转身离去,偌大的寝宫只剩下我们和躺在床上,面容惨白的皇上。
“桢儿。”皇上吃力地抬起头,铁桢急忙应了一声,含着泪,扶他在枕上靠着,皇上叹息着,缓缓道:“桢儿,记住朕的话,海山虽暴虐,却是朕的亲兄弟,而且坐拥十余万精锐之师,若派大军征剿,战乱一起,受苦的是天下百姓,只可徐图之,切记切记。”
铁桢声音哽咽:“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皇上吃力地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又将另一只手伸向我:“张爱卿。”
我急忙将手放入他手心。皇上拉着我的手,放入铁桢手中,紧紧地握住,我大惊,却不敢挣脱,皇上用微弱的声音道:“张爱卿,你才识渊博,生性仁厚,对朝廷忠心耿耿,可以安社稷,定乾坤,朝中有你坐镇,朕心安矣,今日朕就将桢儿交给你了,你答应朕,尽心尽力,一生一世辅佐他,君臣同心,一同为天下百姓造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