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身后的黑衣蒙面人已经将毒箭收集过来,许知远冷声问道:“一共多少枝?”
“禀将军,一共九百三十四支。”
许知远眼中顿时露出感慨之意:“铁桢文采出众,武功也十分高强,若不是他一心护着张好古,不肯脱身离去,我亲手射的这一箭根本伤不了他。”
“可惜天命不与他,奈何?”木寅呵呵一笑,伸手在许知远肩上轻轻拍了拍:“许将军,张好古已死,你又立下大功,我妹妹和你的婚事再无阻挡,可喜可贺啊。”
许知远眸中忽然掠过一抹复杂的表情,那个清秀少年昨夜对他说的话,依然响在耳边,杀他,心中有一丝不忍,奈何各为其主,虽有惋惜,也无可如何。一阵寒风吹来,木寅不禁打了个抖,急忙道:“许将军,铁桢的侍卫被我们的伏兵阻在山下,还在厮杀,如若再不走,等大军来了,就不好办了。”
许知远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好不容易忍住那句贪生怕死之徒,淡淡道:“你先带他们走,在青城外五里处会合,这次幸得皇甫少华不在,不过苏堂和阿罕也不是好对付的,铁桢出事,他们定然怀疑到我们头上,青城已不能呆了,我们马上启程回京。”
“许将军言之有理,我先走了。”木寅忙不迭的转身离去。许知远待他们走远,忽然自怀中掏出一个红绸包裹的东西,抛下悬崖,口中喃喃自语:“铁桢,张好古,我能帮你们的只有这么多,其它就要看你们的天命了,若是天命所归,我许知远自然会听从天命安排。”
红绸大红的颜色,很快飞下悬崖,不知所踪。许知远默然立了好一阵,猛地转过身,大步离去。
天上又开始飘雪,朵朵雪花,被风一吹,飘得很远很远。远远的山路上,苏堂带着一大队禁军,骑着快马,沿着地上已经若有若无的脚印和马蹄印,心急如焚地向前急赶。
雪太深了,马蹄踏下去,好半天才拔出来。苏堂终于耐不住,飞身下马,施展轻功向前急奔,身后几十名将领也纷纷下马,向山上飞驰而去。执着武器的士兵在几个校尉的带领下,变成小步跑,远远地跟着他们。
林外的厮杀已经结束,黑衣蒙面人全部撤走了,丢下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铁桢的侍卫也伤亡了几个,阿罕带着剩下的侍卫,在林中密密地搜了一遍,毒箭全部被许知远的手下带走了,只能从树上的箭痕隐隐猜出这里曾经有过的暗杀。沿着杂乱的脚印,一直寻到悬崖边,看着白云飘渺的崖底,阿罕嘶声痛呼:“殿下。殿下。”
山野寂寂无声。苏堂率领将领们随后赶到,见此情景,心胆俱裂。苏堂怒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马上绕到崖下去,积雪很厚,他们未必有事。”
众人慌忙四散寻路,好不容易寻到一条羊肠小路,十分险峻,两旁都是悬崖,路上积着雪,又湿又滑,苏堂毫不犹豫地纵身行去,阿罕紧跟在后,众将互相看了一眼,也跟着他们去了。
身子象浸在冰水中,又象是有火在烧,一忽儿冷,一忽儿热,冷到彻骨,热到灼烧,无数面孔从眼前闪过,欢笑的,悲伤的,快乐的,痛苦的,有一张脸逐渐放大,短发,休闲衫,温暖亲切的笑容,向他伸出手,轻声唤他:“浩宇,浩宇。”
浩宇微笑着打开怀抱,扑向他怀里,流着泪喊他的名字,有什么外力死死地拉住我,把我从他怀里拽出来,拽向身后,急切地呼喊:“放开我,放开我,不要,不要。”眼看着浩宇的身影越来越远。回头看身后的人,是少华,和浩宇一样的脸,一样的笑容,只是浩宇的亲切些,他的率真些。
“少华。”正想拉住他的手,他却松开我,纵身上马,向远方驰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茫然地望着他孤单远去的背影,莫名地问着,他却不答。
“三弟。”铁桢走到我面前,朝我微笑。
“大哥。”抬起头看着他,英俊的脸,明朗的笑容。
“我抱你跳下去,怕不怕?”铁桢轻轻搂住我,他的手坚定有力,泪忽然落下来,紧紧地倚靠在他怀里,抓住他的衣袖:“我不怕。”
铁桢微笑着纵身一跃。忽然有箭,闪着蓝光的箭,夹着尖利的啸声,飞射而来。
惊呼道:“大哥小心。”箭已经刺入大哥的身体,看着他脸色苍白的倒下去,心忽然揪痛的厉害。他不可以这样,不可以抛下我,来到这异世,只有他一直默默地帮助我,关心我,也只有他最明白我,已经习惯了有他的日子,若是没有他,我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太子仁弱,海山暴虐,只有大哥可以力搀狂澜,拯万民于水火,若是没有他,我该怎么办?
“丽君,丽君,丽君……。”象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穿过无边的寂静,透着浓浓的忧伤和痛苦,一遍一遍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很想回答他,却张不开嘴,也说不出话。头渐渐疼了起来,而且越来越疼,浑身也酸痛不已,还有沏骨的寒冷,一直冷到心里,我不自觉地缩紧身子,低低呻吟了一声,朦胧中,象是有人把我抱了起来,紧紧地抱着,贴着他的胸膛,他的胸膛很宽广,也很温暖,可以听到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
我象被这心跳声催眠了一般,不知不觉沉入更深的梦境之中。
夜宿雪岭(一)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终于渐渐苏醒了过来,勉力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满眼的钟乳石,如冰雕一般,圆滑柔和的线条,从高高的洞顶垂下来,映着闪烁的火光,就象梦幻一样美丽。原来是一个溶洞,远远的地方,还传来叮咚的水声。
我缓缓坐起身子,身上还是隐隐作痛,头也昏沉沉的,抬眼环视左右,空寂寂的,不见一个人影,心顿时慌得厉害,昏倒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中,大哥中了毒箭,然后我为他吸毒,难道是毒液通过嘴唇渗入体内。急忙伸手搭自己的脉息,脉息虽然疲弱,但却很平稳,不象是中毒,难道……。我再也抑不住心中的慌乱,霍地一下跳起身,头昏的厉害,险些栽倒,急忙伸手扶住墙,定了定神,慢慢移到洞口,探头向外张望,天竟然已经黑了,无边的夜色下,触目所及,一片白茫茫,连树枝上都覆满了厚厚的雪花。地上的雪怕有几尺深,还有星星点点的小雪花从天空缓缓坠落。
我心里又急又痛,顾不得洞外寒气刺骨,急忙回身取了一根火把,顺着地上的脚印,一路寻过去,厚厚的雪,踩在脚下发出咯咯地响声,在寂静的夜晚,听起来格外孤单凄清。
刚走出十几步,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温柔的语气,含着一丝责备:“三弟,你不好好躺着,怎么偷跑出来了。”
我扭过头,用火把一照,只见铁桢背着手,微笑着立在我身后,心中顿时悲喜交集,再也忍不住。大呼一声:“大哥,”把手中火把一扔,便飞奔过去,一头扑到他怀里,一边搂着他的脖子,将眼泪全洒在他的肩膀上,一边抽抽噎噎道:“大哥,你吓死我了。”
铁桢急忙伸出手,环到我身后,轻轻揽住我的腰,在我背上拍了拍,柔声安抚:“三弟,别怕,没事了。”
“大哥,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么。”我把头埋在他肩膀上,断断续续地说。
“我也很担心你啊,三弟。”铁桢轻声道,他的嘴唇碰到我鬓边的发丝。温热的气息吹到我脸上。
我急忙从他怀里抬起头,仔细看了看他,又把他的手臂拿过来,受箭伤的地方还绑着我扎的素色布条,再搭他的脉息,沉稳有力,显然内力并未受损,这才放心道:“大哥,你真得没事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铁桢轻轻笑了两声:“三弟,我真的没事,你别担心。”他说完,凑近看了看我的脸色,柔声道:“你觉得怎么样,好些了吗?”
“很好啊,只是还有些头昏。”我笑道,忽想到那个奇怪的梦境,心中顿时升起疑惑,忍不住问道:“大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铁桢会心地看了看我,含笑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你昏过去了,就在林中寻了一处山洞,让你在洞里歇息。”他说到这里,把脸一板,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严肃:“三弟,还记得我在洛城说过的话吗?”
“记得,大哥说要我毫发无伤地回来,若是少了一根头发,就要重重地罚我。”我轻声答道。他把发生的事说的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带过了,我却有些不敢相信。我为什么会突然昏过去,又是怎么醒来的呢?
“你先是在青城独闯敌营,今日在悬崖下又为了救我,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你说,我是该赏你,还是该罚你?”铁桢道,语气很柔和,眉头却依然皱的很紧。
“这……。”听出他话中的关切之意,我心中大为感动,顿了顿,很快笑道:“大哥是当今皇太孙殿下,朝廷棘封的抚远大将军,当然应该赏罚分明,小弟虽有错,亦有功,说起来,功大于过,应该赏才是。对吗,大哥?”
铁桢定睛看了我一阵,脸再也板不起来,忍不住笑道:“你倒会说话,好,该赏,这两枝梅花就是抚远大将军赏给你的。”说完笑着把右手举到我面前。
“梅花?”我这时才注意到他手中执着的两枝红梅,上面打着许多小小的花骨朵,一股隐隐的幽香袭来。
“我见你还未醒,就到林中寻到一树梅花,采了两枝,送给你,喜欢吗?”铁桢将手中的红梅递到我手里。温柔的语气透着浓浓的宠溺。
我接过梅花,抬起头看着大哥,蒙蒙的夜色下,已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却能觉到他乌黑明亮的眸子,如暗夜里的明灯,映着莹莹雪光,深深地凝望我。“大哥……。”我喉中忽然堵得厉害,哽咽地说不出话。
“走吧,我猎了几只野物,埋在火堆下面,应该快熟了。”铁桢笑道。
“好啊,我肚子好饿了。”我慌忙拭去脸上泪痕,快步跑在前面,铁桢笑着追上来,轻轻握住我的手,我偷偷抬眼看他,犹豫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铁桢一直走到火堆前,才松开我的手,弯腰挖出埋在灰堆里的几个黑乎乎的东西,剥去外面的包裹,露出里面金黄色的皮,一股诱人的香气飘散开来,我不禁有些好奇,“大哥,这是什么,又不象山鸡,又不象野兔。”
铁桢笑道:“这是北方有名的野味,名叫獯狸,我在进献给皇祖父的贡品中看过,如果加以调料,味道更好,如今在野外,只好一切从简了。”说完将狸肉递到我手里。
接过他手中金黄的烤肉,笑道:“谢谢大哥。”又看了看狸肉,低声道:“不好意思,我和大哥身处险境,只好拿你们来裹腹,你们若是到了九泉之下,不要怪我们,只管怪那个逼我们跳下悬崖的刺客好了。”
铁桢听我把话说完,不禁失笑:“三弟,你还是这么顽皮。”
“那也是大哥惯的。”我随口道。
铁桢顿时沉默下来,静静地望着我不说话。
我将手里的烤肉咬了几口,细细地嚼了嚼,味道果然十分鲜美,不禁赞道:“不愧是贡品,没有放佐料都这么香。”不见铁桢回答,抬起头一看,却见他还在看我,双眉轻扬,唇角溢满了笑,手里的肉却没动半分,忍不住笑着问道:“大哥,这么好的美味在前,你却不吃,只管看着我做什么?”
铁桢象从恍惚中惊醒,很快笑了笑,答道:“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我心里有些乱。”
“烦恼的事,等会再想。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我笑道。
“好。”铁桢轻声答道。拿起烤肉,三口两口就吃完了。
我站起身拿雪水擦干净手,回头看到他的脸,不禁笑出声来:“大哥,你的脸都吃黑了。”
“是吗?”铁桢伸手去抹,手也是黑的,越抹越黑。
从未想过,一向儒雅温和,衣饰整洁,举止有礼的大哥,也有这样落魄的时刻。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铁桢坐在原地,唇角上勾,望着我微笑,笑容里掺杂着一些说不清的意味。
“算了,我来给你擦吧。”我好不容易止住笑,掏出丝帕,蘸了雪水,走过去,轻轻擦拭他的脸,雪水很冰,铁桢却似乎不觉得,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任由我的丝帕从他脸颊和唇畔掠过。我收回手,退后一步,左右看了看,笑道:“大哥,擦干净了。”
“你说什么?”铁桢问道,神情又有些恍惚。
我不禁笑着推他道:“大哥,你又走神了。”
铁桢怔了一下,轻轻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轻声叹道:“我想到刺客之事,心中忧虑,这次行刺,定是海山命许知远所为,木寅可能也参予其中。”
我想到许知远,心中感慨,不由叹道,“大哥,刺客究竟是谁,现在已不重要,我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