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梦鹤脸色微沉,回了她一句:“是我家邻居,想是他家有事寻我,我去去就来。”说罢起身去开门。
“哦,”风荷点头,虽然继续吃饭,可心道这分明是个妙龄女子的声音,莫非是大锤哥的内人寻来了?万一误会可就不好了,她还是跟出去看看比较妥。
周梦鹤打开门,不待门前女子有所动作,立刻走出屋外,将门扉掩住,对她一揖:“赵姑娘找我有何事?”
“哟,大锤哥,你站在别人家门口跟门神似的护紧巴巴的,弄不清楚的还以为你心上人住这里呢!”赵绣珠张嘴便吐出一串酸掉牙的话来,眼珠子转呀转,拐着弯的想往里看。
“请赵姑娘莫乱说话,我和这家主人只是朋友。”周梦鹤面有微愠,却依旧耐着性子问她:“可是黑子哥找我有事?”
“没有。”
“那可是赵家奶奶找我有事?”
“也没有,”赵绣珠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除了他们,我就不能找你么?”眼睛瞟着他,说不出的嗔怨。
周梦鹤退了两步,背抵到了门板上:“赵姑娘,你乃闺中待字的女子,只身前来寻我确有不妥,若是有事,等会我自会去赵家找黑子哥,烦你请回!”
赵绣珠双眼一瞪,指向他身后的房子大声道:“我是闺中待字的,难道她就不是?怎么你可以在她家来去自如,到我这里就装起君子来?”
“赵姑娘,请勿乱讲,有失口德!”周梦鹤额上青筋暴起,捏紧双拳似若强忍怒气。
却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门“咿呀——”开了。曲风荷一脸担心的探出身子来:“大锤哥,你在跟人吵架么?”
赵绣珠睁大双眼上下打量这位官家小姐——真是让她吃惊,这传说中的小姐怎能这么脏,身上脸上像从烟囱里滚过一回似的,头发都扯歪了,堪堪剩得那一对乌黑水亮的眼珠子还能入眼,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是……嫂子么?”曲风荷迟疑着问道,只见得周赵二人脸上均现怪异之色。
仔细一看,却是她冒昧了,那女子未曾绾发呢,赶紧改口:“莫非是大锤哥的姻约……”话还未完,就见面前这女子好似被蛰了一般又往后蹭蹭退了好几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扭着帕子,羞答答的盯着周梦鹤。
周梦鹤脸色尴尬的近乎发黑,不顾赵绣珠含情的眼神,张口便否认:“风荷你莫要误会,这位赵姑娘是我家邻居二黑子的堂妹,与我并无任何关系,此番过来大约是黑子哥找我有事,差她过来寻我。”转头对赵绣珠道:“烦请赵姑娘告诉赵家奶奶和黑子哥,我马上过来。”意有所指,神色犹如寒冰。
赵绣珠一下红了眼眶,将他们二人看了又看,一跺脚,转身跑走了。
“她……”看着远去的人,曲风荷眼珠一转,看向周梦鹤:“我看她很喜欢你嘛,难道你不喜欢她?”
周梦鹤摇头,越过她回到屋里。
风荷跟在后面八卦的追问:“这么漂亮的姑娘都看不上,大锤哥你是不是另有心上人吖?”本是玩笑话语,却见周梦鹤猛的停住脚步,回过身来,看着她认真的回答道:“是。”不待她说话,进屋便开始收拾碗筷。
“我来洗,我来洗,”风荷这下反应过来了,赶紧上前抢碗:哪有人家好心送吃食还帮着洗碗的,早上已经犯过一回了,下午不能再犯。
“你会吗?”周梦鹤十分不给她面子,一句反问便将她噎住了。风荷手停在半空中,怯怯的看了他一眼:“大锤哥你生气啦?”她不过开了句玩笑结果便惹他生气了,难道这心上人是死穴,说不得的?看看他的神情,依旧黑面严肃,莫非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风荷心里一阵胡思乱想,没注意到周梦鹤已经收拾完了。
“晚间我替你拿一口新锅和水壶过来,厨房你先不要去了。”周梦鹤留下一句话就走了,风荷屁颠的把他送到门口,挥手告别。
周梦鹤拎着东西径直来到赵家,恰逢赵奶奶准备点灯,正在门口清理灯芯渣滓,见他来了,脸色顿时一板,转身就要进屋。
“赵奶奶,”周梦鹤出声唤住,闪身拦在了她面前:“我有事找您呢!黑子哥在家吗?”眼角看到一抹梅红色的身影从门口一闪而过。
“你还敢找我?”赵奶奶老眼一睁,脸上涨满怒气来:“我都没去找你你还敢找我?好好好,你进来,我们好好说道说道。”说罢拉着他的袖子就往屋里扯。
一边扯一边喊:“二黑呀,这欺负你妹妹的登徒子自己送上门来了,你平日里跟他称兄道弟的,哪里知道他居心不良呀……”
“赵奶奶,您这都胡说些什么?”周梦鹤只觉得头大,看看躲在门帘后往外偷看的赵绣珠正幸灾乐祸的看着自己,立刻知道原因所在了。
“奶奶,您瞎喊些什么呢?”赵二黑寻着声从后院上前来,路过赵绣珠时狠狠瞪了她一眼:“成天不省事,赶明儿找个又老又丑的男人把你给嫁了。”而后一把扶过赵奶奶:“跟您说了别听绣珠瞎叨叨。”又将赵绣珠剜了一眼:“你再同奶奶胡说八道,小心我将你送回去。”似乎意有所指,绣珠瞪着双眼不敢言语,转身啪的关上了门。
赵奶奶用灯盏狠狠敲了一下赵二黑:“她是你妹妹,你怎的这般同她讲话?”又白了一眼周梦鹤:“你不招绣珠,绣珠一个姑娘家还能招你不成?”
周梦鹤听了这强盗逻辑脸色更加发黑,赵二黑见他真怒了,赶紧拉着他出去说话。
外头天色正是末明未暗之时,赵二黑借着天色腆着脸给他赔不是:“我这在后头磨刀,没注意绣珠跑出去了,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你把她看牢点,免得村人嫌语。”到底是多年邻居好友,周梦鹤脸色缓和了不少。
赵奶奶护短是全村出名的,纵然赵绣珠是个新寡,可硬是仗着赵奶奶的宠爱,踹了夫家躲到了风荷坞来,不仅不着孝服,还穿红着绿到处晃悠,头发也放了下来,扮作二八少女骗了不少眼球。就这样,不出半个月就把眼睛盯到了他的身上,特别是他打铁时,最爱倚在门框子上一边嗑瓜子一边上下打量他,那滋味,周梦鹤想想都哆嗦。
“可别让她再去我那里了。”周梦鹤正色警告赵二黑。
“我保证,我保证。”赵二黑将胸脯拍的啪啪响。
周梦鹤面色这才柔和开来,转身准备回家,赵二黑却一把拉住了他,神色颇为古怪。
“怎的还有事?”
“大锤,这两日怎么见你天天往那家跑?你难道忘了我的话了?再提醒你一次,那——是皇帝的女人,你小心惹祸上身。”他做了个掉脑袋的动作。
“你别担心,我自有分寸。”周梦鹤拍拍他的肩,往家走去。赵二黑在他身后直摇头:“大锤呀,哥把话都给你说到这里了,你还是要往火坑里跳,真是鬼迷心窍了……”
冯威赶回皇宫时天刚擦黑,正要进殿禀报,却见得一溜子大太监小宫女都齐齐站在门外吹冷风。
“何公公,你们这是……?”冯威不解。
“哎哟,冯侍卫你可回来了。”冻得眼泪鼻涕都快出来的老太监看着他差点痛哭:“皇上……皇上又收到信了。”
御书房里,傅元谌正站在窗前失神,连冯威进来都不曾察觉。冯威偷偷看了一眼案台,镇纸下压了一封信,信上有“曲昌霖敬上”等字样,心中顿生奇怪,突然想到上一次曲风荷未醒之时也来过一封,当时皇上看了以后也是将所有人都清退出去,难不成皇上和曲尚书之间还有什么隐秘之事?他猜想不透,只得轻声唤道:“皇上,属下回来了。”
将曲风荷处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末了把银子掏了出来:“皇上,属下实在送不出去。”
“罢了,罢了,她不要就算了。”傅元谌脚步沉重的走回龙椅,缓缓坐下去,似在闭目养神,可眉头微皱,不甚安稳。他此刻心如乱麻,思绪混乱,脑中回荡着曲尚书前后的两封书信,心中一点办法都没有,导致听见冯威提起风荷的名字,竟莫名的想要逃避起来。
如果,此生再无可能,他该怎么办?
……
周梦鹤用新水壶烧了一壶水,然后拎了一口新锅,来敲曲风荷的门了。
“辛苦了,大锤哥。”风荷内心的过意不去在周梦鹤给她扛澡盆时达到了顶峰值,如果能用钱来衡量,那绝对是一座金山。
“好了,旁边还有预备的热水,你洗吧,我先走了。”周梦鹤抬脚想走,又提醒她一句:“洗完了的水你别碰,明天我来倒。”说完走了。
要是大锤哥娶妻,那他的老婆肯定很幸福,这简直就是标准的居家经济适用好男人的模板,曲风荷有些眼红被他喜欢的女子。
周梦鹤跟傅元谌完全是两种人,没有争权夺利的想法,没有指点江山的野心,偏居一隅,安逸恬淡,小日子过得平静安稳。或许在普通人看来既没本事又庸才,可曲风荷历经几番变故以后,却发现这样的生活才是难能可贵的。曾经在城门楼子上,在蔷薇花巷里,她心中百转千回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和傅元谌夫唱妇随,朝夕相对?
原来寻常百姓家唾手可得的日子,竟是她梦寐以求的……
“老天爷你可真会开玩笑。”她想明白后不免自嘲:“偏要我落魄成这样才让我知道我要什么。”关好门窗,看着热气蒸腾的木盆,她的迫不及待的解开衣服跨了进去,将人浸入热水里。
“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人的心思
翌日,风停雨住,是个好天气。
曲风荷天刚亮就爬了起来,将澡盆的水一点一点舀出来倒在院边沟渠里,把盆涮了一遍拖到一边晾晒。又把地全都擦了,没有顾盼影那样的高级拖把,她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擦的,擦完了锃光瓦亮,都舍不得踩。靠着廊柱歇了一气,又扛起扫把开始扫院子的石板路,连手上磨出水泡都不曾察觉。
周梦鹤拎着早饭出门了,彼时太阳刚刚升起,风荷坞里炊烟袅袅,鸡鸣狗吠,偶有几家院落飘来说话声,开门关门声,夹杂着货郎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卖。
周梦鹤停下来,招过货郎。
“打铁的,想买点啥?”货郎寻了个地势偏干的地方将挑子放了下来。一头是描花绣鸟的小柜,专卖女人货,一头是个乌木箱格子柜,品种颇杂。货郎自动的打开了乌木箱格子柜。
“我要看这边的。”周梦鹤摆手,指指描花小柜。
“哟!”货郎眼珠一亮:“打铁的,你要买女人东西?这可新鲜,你看看,想要点啥?”
麻利的将小柜打开,里面另有天地,一分三层,层层不同,拉开来,竟有几十种东西可选,擦脸的,抹头的,描眉的,画唇的,戴的插的缀的绣的……周梦鹤一怔,没料到女人用的东西有这么多。却见得货郎手脚不停,又把柜子底下的小门打开,另托出两盘首饰来,精致闪亮,华光熠熠。货郎贼贼一笑:“打铁的,你百八十年都未曾在我这里买过东西,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光顾我了。不曾想头一回买,竟是给女人买,老哥也不藏私,你瞅瞅,这下边两盘可是我压箱的好货,都给你挑,随便挑,价钱最优惠。”
周梦鹤脸色微赤,有些不自在,似是被看透了心思一般。将那首饰看了看,眼光定格在一套金银错镶珠玉的手镯钗子上。
“兄弟好眼光!”货郎将东西小心拿出来:“这是我在棽月国那边收过来的,过西古海时有人出二十两我都没卖,你要的话,十八两给你了。”眼珠转呀转呀瞅着他。
“十两,十两我就买了。”周梦鹤还价。
“这怎么行,我九两八收过来的。”货郎头摇得激烈。
“那给你加二两,能卖就卖,不卖就算了。”他作势要放下。
货郎的头摇得缓慢了些:“不说了,十五两,十五两,你能拿就拿去,不然我不卖了。”
周梦鹤从怀里掏出一大一小两锭银子:“包好一点。”又伸手从他最上面的格子里拿了一件小瓶:“加送一瓶面油!”
“哎呀打铁的,你可真是会做生意,行吧行吧,送你了。”货郎手脚不停的给他包装好,收起银子喜滋滋的离开了,临走前还通知道:“下次我再给你带点好东西来!”
周梦鹤小心的将东西揣进怀里,继续往风荷家走去。
小院大门敞开,扫的干干净净,连鱼缸上面的落叶都捞捡了起来,周梦鹤心下称奇:敢情也不是什么都不会,还会扫地!
一直走到内院大堂,脸上便带了些微笑,发现风荷竟然将屋子里面的地板都擦过了。
“风荷……”他唤了一声。
正坐在榻上凝神聚气的人似乎被声音吓了一跳,手上“哐当”掉下来一把剪刀。
“你做什么?”周梦鹤放下手上的东西奔过去,神色紧张的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