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铁匠贼心
周梦鹤已经来回看了好几趟了,眼见得金乌西坠,坞里人家的烟囱上已经冒出缕缕青烟,风荷都还没有回来。
“大锤哥!”赵绣珠终于在他又一次路过门口的时候上前打了招呼,她不是个容易死心的人,这打铁汉子她刚来风荷坞的头一眼就发现了,身高体壮相貌周正,不屑女人拾掇都比她那刚成亲没几日就得病死了的前夫强上一百倍,又没了老娘是个独身,她怎么看都觉得不可多得。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她还住隔壁呢,怎么就比不上东头那位了?
“赵姑娘,有什么事吗?”周梦鹤心情不太好,离她老远的问她。
“没事,就是见你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曲家小姐这是去哪里了?还没回来吗?她知道你在等她吗?”她假意关心,实则打探。虽然赵二黑三令五申不准她出门,但也就是不让她接近周梦鹤罢了,隔壁那些成天在一块儿嚼舌根的妇人可不在不准之内。女人的嘴比得上飞毛腿,还有自动润色加工的功能,任何一点风吹草动,经由这些嘴一过滤,那就色香味都齐全了。赵绣珠品尝的,就是这色香味都齐全了的好菜,可惜落在她肚子里,全酿成了酸醋。
“嗯。”周梦鹤无心同她讲话,阴沉着脸回家了。
“一根筋,蠢货。”她羞恼的小声怒骂,肚里的醋咕噜噜的发酵。
赵二黑刚好上前来,听到了尾音:“你骂谁呢?”往外瞅了瞅奇怪道:“外头没人啊?”
“你管我骂谁,多事!”赵绣珠白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该不是想男人想疯了吧?不行,我得去找一趟媒大姑。”赵二黑看着堂妹的背影忧思……
媒大姑是赵氏一族的名人,不仅会跳大神,下菩萨,就连牵红线也有那么一手,她跟一般的媒婆不同,她只给二婚头的人牵媒,头婚的不牵。一是二婚的人少,而且都要求不声张,低调行事,说成了,凑合着能过就行了。说不成,也悄悄的散了,当作没那回事。二是都觉得二婚不太光彩,说出去怕人说女子耐不住寂寞想汉子了,不守妇道。毕竟名节这东西不是那么好挣的,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一不留神,唾沫星子就把人淹死了。所以媒大姑家住在后山凹旮里,方便有此意愿的人低调行事。
赵二黑是拉着周梦鹤一起去的,周梦鹤本不想去,但赵二黑使出了杀手锏:“我后天要出几天远门。”
“去干什么?”没有赵二黑在家镇宅,赵绣珠谁来看着?
“年关近了,四里八乡的都要请杀猪师傅呢!”赵二黑一笑:“我怕我走了绣珠去烦你,又寻思着她待在家也不是个事,所以想去找找媒大姑,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家,翻过年来把她嫁了算了。要不你陪我走一趟?”
周梦鹤答应了,他实在受不了赵绣珠那直勾勾的眼神,有时候他走在路上正在回味风荷那双清亮亮的漂亮瞳仁儿,冷不丁就蹦出赵绣珠那对意图明显的勾魂眼,有如黑白无常手上拿着的招魂幡,对他说:来呀!来呀!这对他想一心一意的回味风荷是个严重干扰。
“我陪你去,”他放下活计,又在心里补充道:嫁得越远越好。
媒大姑也姓赵,幼时闺名里含了个梅字,族谱上排行靠前。后来嫁人生子,做起了这等通神弄鬼扯媒拉纤的生意,梅就被人喊成了媒,又因着她辈分大,再尊加一声大姑,于是这称号就喊了几十年,人们倒忘了她的真名了。
“媒大姑!”赵二黑拎着礼,在挂满佛经黄纸魂幡的门口向里面打招呼。
“哟,这不是玉家姐的大孙子嘛,快进来,快进来!”香烟袅袅的屋子里,四处挂满了各种涵义的穗穗条条,红红绿绿参差不齐。一个老年妇人爽朗的声音从里面冒出来,绕过那些红绿,落在周梦鹤耳朵里,他跟在赵二黑身后,推了推赵二黑:“进去吧!”
赵二黑没动,喉咙咕噜咽了一下口水。
“你……怕进去?”周梦鹤新发现,原来杀猪眼都不眨的赵二黑怕鬼神,难怪要拉他一起来。
“也不能这么说……”赵二黑有些脸红,结巴道:“我小的时候看过一次媒大姑跳大神,结果……结果给吓着了,所以……”这是有历史渊源的,不能怪如今这个敢杀猪的赵二黑。
“好,好。”周梦鹤忍着笑,将他推了进去。
就在周梦鹤陪赵二黑去找媒大姑不久,风荷带着曲蕙心和两大车嫁妆回来了,戴家的车夫不用冯威吩咐,手脚麻利的将东西全都搬了进去,连放在哪一块儿都细细的问过风荷姐妹,又留了一辆马车给她们代脚,说是姥爷吩咐的。冯威则亲自去厨房生火烧水,让她们有热茶喝上暖手暖心。
“怎样?”风荷拉着曲蕙心,介绍自己的小宅子。
“可以,不错。”曲蕙心点头,眼睛却到处瞄。
“大姐你在找什么?”
“下人呢?怎么就你一个?”曲蕙心不明白,怎么皇上就把风荷一个人扔这里了,连个老嬷嬷都没有。
“是我不要的,我想靠自己一个人过。”曲风荷有些惭愧,她没有考虑到大姐需不需要下人,如今不是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了,总不能两姐妹一块儿依赖大锤哥。更何况大锤也不好再依赖……再依赖下去,她怕出什么事。
曲蕙心的心里犹如一阵劲风刮过:她怎么就没这样想过呢?多么新奇的尝试。
面上一点也没有刚刚离婚的痛苦和纠结,就算有,也让刚才那阵风吹得灰都不剩。风荷把她从戴家那个淤泥坑拔了出来,又帮她把嫁进戴家后一点点堆上身的那些淤泥都甩掉了。
她脚步变得轻盈,在院子里,房间里来回穿梭,脸上洋溢着兴奋和激动:一个下人都不要,只有她自己,什么都自己来,这在她二十一年的生命中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冯威提着水壶,看风荷那瘦弱的大姐在自己目光所及的范围内不停穿梭,眼神跟刚刚放出笼子的小猫小狗是一样的,满溢着好奇。
“曲大小姐,你可会做饭?”冯威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问她。
“不会,”曲蕙心回答的很干脆,想想又道:“可以学着做!”
冯威同情的看向风荷:别嘴硬了,还是要个嬷嬷过来吧!
风荷脖子一梗:别小看我。心里却七上八下起来,因为她突然想起了曲夫人——有一年中秋,曲夫人心血来潮,亲手做了一盘月饼,一家老小人人有份,包括曲家八十岁的老太爷。结果老太爷一口月饼下去,被硌掉了最后的两颗牙齿,那月饼从太爷嘴里掉下来,滚入花丛不见了。过了半个月园丁进行大修剪,将那月饼又刨了出来,捡起来一看,居然连蚂蚁都没能蛀穿它。此后,大家谈月饼色变,谈曲夫人的手艺魂颤。
曲蕙心是被曲夫人手把手教出来的,琴棋书画自不必说,可这做吃食……风荷越想越可怕,越可怕越想起大锤哥的好手艺来。
……
周梦鹤火急火燎的催着赵二黑往回赶,他刚才从媒大姑家门口往坞里望去,发现东头小院里有亮光了——风荷定是回来了。
“莫急,莫急,你那曲家小姐在家呢。”赵二黑了了个心事,此刻心情很好,就连周梦鹤的连拉带踹都不介意,整整衣服,跟媒大姑道了别,任由周梦鹤拽着他脚不点地的离开。
周梦鹤不说话,只是走路,他今日本来心情不错,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就变成心神不宁了,主因是傅元谌昨晚的几句话起了作用。他如今看起来的确是一个贫穷的铁匠,估计风荷的心中压根就不会考虑自己。他知道曲家大小姐嫁的是什么人家,万一今日曲大小姐想要给风荷说门好亲事那就糟了。去了一整天,天黑了才回来,让他不担心都难。
一回到铁匠铺,他立刻要二黑去打探了一下,听到风荷还带回来曲家大小姐之后,长出了一口气,猜到事情并不像自己担心的那样。
考虑半晌,他并没有立刻去找风荷,而是脱光上衣在院子里扎马步:他最近都处于热血冲动状态,包括昨天对决傅元谌以及今天一整天都是在这状态里,这才几天,就颠覆了他这么多年经营出来的老实形象——坞里大部分人都知道他看上曲风荷了,老实的铁匠原来贼心大大的。
“哗啦——”他对自己兜头淋了一桶冷水。
这个晚上,周梦鹤围着小院转了好些圈,硬是没进去。
而小院里,风荷姐妹两个窝在一张床上说着悄悄话,直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早晨,太阳高照,是一个冬日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曲蕙心到底是比风荷多当了两年人妇,有些事虽然没做过,但也曾吩咐人做过。该怎么弄还是比风荷的自我想象要实际许多,她此刻吆着风荷同她一起将脏衣服抬到井边进行清洗。
“哇——”风荷将摇上来的一桶水全撒了,木桶又带着绳子咕噜噜滑了回井里。
“力气不够,每次只能打半桶!算了,你快进屋烘脚,免得着凉了。”曲蕙心心疼的看着双脚全湿的风荷,催她进去。
“糟了,有个事我忘了。”风荷听到她说烘脚,立刻想到家里已近用光的柴禾来,经过昨天的马车事件,她算是了解了大锤哥的心意,可她自己还一团乱麻理不清,哪里敢多想?今天大锤哥还说要送柴禾来,她哪里敢面对?只好决定自己上山砍柴。
来不及换脚上的鞋,就去杂物房找东西。“大姐,家里柴禾用完了,我去后山砍一些来,不然来不及了。”她一边扒拉出一个大筐子,一边解释给她听。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英雄
曲蕙心不知道烧的木头还需要亲自去捡去砍,以前曲府和戴府都是有人专门送到柴房的,“这里没有卖柴禾和碳的么?”
“没有,都要自己动手。”风荷背起筐子,又去厨房里面找了把刀,告别曲蕙心,急冲冲的出门去了。
“小心点!”曲蕙心追在后面喊。
“知道了。”风荷的回答已经在门外。
今日阳光好,家家户户都出来洗晒,风荷背着大筐子一边走一边数朝自己投来的目光,因为去后山只有这一条道,所以她必须从这十来户邻居门前走过。
她被这些目光扫得非常被动,便换了行动路线,由靠湖边前进改为靠房子前进,并且挨家挨户打招呼,那些目光或有惊慌失措,或有假装没听见。行到赵老员外家门口,恰好他家的留守老管家出得门来,听见风荷的招呼声,双手一拱,恭敬的喊了一声:“曲家小姐!”
于是,接下来的几家也不躲闪了,要么点个头,要么笑笑。
赵绣珠看着风荷越走越近,马上就要看过来了,赶快假装低头收拾馄饨碗,可惜心太急,收拾错了。
“哎哎,我还没吃完呢!”陡然被端走碗的大娘开始急了,她不过转身喂了下孙子,那剩下的小半碗怎么就没了?小孙子见自己的馄饨没了,哇的开始哭。
风荷被这嘈杂吸引了过来,赵绣珠正红着脸放下手上的馄饨赔不是,赵奶奶立刻给补了一勺,一面用眼神责备孙女的不小心。
因着这个小插曲,风荷没有同她们打招呼,而是低着头快速跑过了周梦鹤的铁匠铺,一溜烟去了后山。
赵绣珠没放过这一幕,她原本以为风荷是去找周梦鹤的,想不到……心里那个偷乐,敢情周梦鹤巴心巴肝的讨好,人大小姐看不上他,瞧这一副躲避不及的样子。“活该是我的。”她嘀咕了一句。
周梦鹤看到了风荷鬼鬼祟祟的身影从窗口一闪而过,貌似还背了个大筐子。
“居然敢一个人去后山!”他花了一晚上平息下来的状态立刻恢复了沸腾,而且还多加了两把火,腾的旺了起来。他关好门窗,打开后门从柴堆下摸出一把闪着幽光的柴刀,直接从墙头上跃了出去,几个纵跳,消失在山路入口。
风荷以前游玩过不少山川美景,都是在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春日。万物复苏,青绿鹅黄,携家眷,与同伴,有美酒佳肴相佐,有少年公子倾慕。何曾在冬日萧条破败之时上过山?是以她越往山上走,心里越毛得慌:怎么这山在冬天看起来如此枯败可怕?会不会有野兽?自己会不会迷路?
她学着从电视里看过来的野外技巧,每走几步,就砍掉一块树皮。可不知道是她的刀不好还是砍法不对,第六颗树的时候刀刃就卷了。她不敢再砍,只得退而求次,低头开始捡树枝,可基本上都是细细的拇指粗,“这怎么够烧?火上舔两下就没了。”这几日烧地炉烧炉灶,她明白了这么细的枝条不太管用。
可还是一边捡一边到处搜寻,看有没有更粗一些的枝桠。渐渐地走往深处,她拾得起劲,浑然不觉身后不远处暗藏的危险。
周梦鹤却早就发现了,风荷身后的危险是一只山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