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姬再无意隐瞒,我终于从她口中得知了唐门讳莫如深的秘密。
越姬的父亲本是一名京畿武官,因李善长案牵连致死,累及满门。
越姬三年前被没入山东教坊司,以出众的美丽和歌喉艳倾滨州。
道衍本是山东名门望族姚氏公子,年轻英俊*倜傥,自幼被奇人异士收为徒。两人在青楼偶遇后互相倾慕,越姬以身相许道衍。
不久后,潇洒的道衍在江南碰见了独自出来行走江湖的唐蕙。年轻任性的唐蕙毫不顾忌自己唐门圣女的身份,对他一见钟情,不惜暗下迷魂药,与道衍遂成夫妻之实,却仍被道衍婉言拒绝。唐蕙因妒成恨出手伤了越姬,自己也受了内伤。道衍尾随而至救她离开,为她疗伤医治,却发觉她已经有了身孕,因此心中愧疚,也感念她对自己的痴情,在照顾唐蕙的日子里情愫渐生,居然爱上了她。他们幸福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唐茹强行将唐蕙带回到蜀中,她生下一个小女婴后死去,那孩子却不知所踪。一段孽缘,一场不该发生的错爱,错的人是唐蕙,一个追求理想爱情的怀春少女。月圆之夜道衍不愿接受唐茹的指责,因为此事本来不是他的错。如果他有错,那就是后来不该对唐蕙动了真情,因此负疚遗憾一生,也辜负了起初的爱人越姬。越姬虽然伤心,却已无可奈何,她才是最无辜最不应该被伤害的人。道衍来到北平的潭柘寺中落发为住持,越姬暗中跟随他到了北平,心中分明还存着一丝希望,不相信他会对自己这样无情。外表冷漠的越姬其实是个很宽容热情的人,她的坚强,早已超出我的想像。
漠北扬尘(8)
我问道:“那他可知道姐姐到了北平?”
越姬淡淡说道:“他还托人庇护于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在这里?”
道衍心中其实还是挂念着越姬,只是唐蕙之死给他的打击过于巨大,不愿意再涉及情事。他所托照顾越姬之人,定是燕王无疑。
燕王得知了道衍本是异人高足,多次前往潭柘寺相访,与道衍颇有交情,他去翡翠楼见越姬,多半是受道衍之托。越姬长居翡翠楼中,对外间之事并不太关心,她至今还不知道我和燕王的关系,而且我是初至北平,别人也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一层去。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从翡翠楼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着她和道衍的事情,快到平安巷的时候,有个人影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猛然抬头,只见那人是个白发白须的老者,我曾经在湖衣的明月山庄里见过他。我对他笑了笑说:“袁先生你好。”袁珙拈须微笑道:“姑娘还记得老朽,姑娘的衣坊生意日渐兴隆了。”
我突然想起来他曾经预测过我的过去未来之事,当时吞吞吐吐不肯说出,今天正好有机会问他一问。附近就有一座茶楼,我忙说:“我请先生喝杯茶,先生可能给我几分薄面?”我和袁珙到了茶楼之内拣了雅座坐下,还没开口,袁珙就说道:“姑娘请我来,一定是要问我那日未尽之言了?”我被他猜中心事,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先生神机妙算,我哪里瞒得过您老人家。”袁珙的长髯随风轻轻飘动,他说道:“老朽年近古稀,从来不说假话,当时不敢说只恐得罪晋王殿下。今日若是说出来,只恐姑娘不肯相信。”我摇头道:“先生所言,我怎会不信?此事对我十分重要,请先生告诉我,我身旁是否有一人?他的神情面貌是否是晋王殿下的模样?”袁珙说道:“神情面貌根本辨认不清,我只认识魂魄精神。姑娘身旁确有一人,但并非晋王殿下,而是燕王殿下。”
我实在是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袁珙接着说道:“姑娘与晋王殿下命中注定无缘,如今业已来到北平,就该知道老朽所言不虚。”我与晋王无缘,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他说我身旁不是顾翌凡而是燕王,实在让我无法接受。难道是燕王事先嘱咐过袁珙要他这么告诉我的?我心思一转,反问道:“先生之意是说我与燕王命中有缘了?”袁珙目光扫过我的脸,似乎已经洞彻我的疑惑,笑道:“老朽已经说过,只恐你不肯相信。缘分本是天定,你日后自然明白。”我不好反驳他,也不再问,袁珙微笑看着我,也并不作解释。分别之时,我说道:“无论如何,还是多谢先生。”袁珙笑道:“谢就不必了,只要姑娘不觉得老朽是胡言乱语就好。”
袁珙是燕王的谋臣,他要想为了燕王骗我,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他说过宁肯不说都不会说假话,古代这些“通天眼”的人通常是不敢撒谎的,担心会因此招致*,灵气全失。他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但是他看到汽车里的我身边坐着的明明应该是顾翌凡才对,怎么会是燕王?难道顾翌凡和燕王是同一个人?这个念头闪现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他们的模样并不相同,但是我曾经有几次几乎将燕王当成了顾翌凡。他第一次在明月山庄亲吻我的时候,他温柔低唤我“蕊蕊”
的时候,他强行得到我之后,我挥手打他的时候,我都有一丝恍惚的意念在脑海中闪过。但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样子的顾翌凡。我的顾翌凡不会有登上皇位的野心,不会为了自己的野心不择手段杀人,更不会有那么多的老婆和情人,甚至还会在将来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所有与燕王有关的一切事情,我都没有办法接受。如果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我宁可让顾翌凡的灵魂就此泯灭,也不要看到他变成这样。我宁愿相信今天袁珙说的话都是假的,一定是燕王设计安排好了以后,让他在我面前演一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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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1)
燕王出征已经两月有余,此时的北平已经进入了夏季。我正在衣坊中专心绘画新款夏装的图样,上身是一件小吊带的样子,全部用轻纱制成,胸前加内衬,裙子用双色纱重叠,外面再加一件宽大袍袖的外衫。清凉飘逸,也不至于*。今天日上三竿,还没有见到徐妙锦和柳儿过来,以前这时候她们早就来了,徐妙锦也早把所有的女工都巡视了一遍。叶儿走到我身边,将一盏梅子冰酪放在我手边桌案上。这种类似酸奶的东西我只教香云做过一遍,她们都很聪明,不但很快就学会了,还触类旁通做出了不少新鲜的花样。她说道:“奴婢昨晚回王宫时听说徐舅爷来了,今天三小姐和柳儿恐怕不会来。香云姐姐说医馆里有她一个人就足够了,让奴婢来看看小姐这里有没有事情吩咐。”我停下笔问道:“哪个舅爷?徐辉祖还是徐增寿?”徐达一共有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
燕王妃最长,然后是长子徐辉祖和次子徐增寿,分别排行第二和第三,代王妃排第四,徐妙锦最小。叶儿说道:“是二舅爷。”
“金陵四公子”都是忠诚的*派,徐辉祖一定不会无缘无故到燕北来,分明想借着看燕王妃的名义来刺探情报。我捧起冰酪喝了一大口,叶儿又在我耳边悄悄说道:“昨天宫里还有人听见二舅爷和三小姐吵架吵得厉害,还惹得三小姐大哭了一场。王妃后来知道了,还说了二舅爷。”我觉得有些奇怪,徐妙锦为什么会和她哥哥吵架?正在纳闷,一阵环佩叮咚作响,徐妙锦已经带着柳儿款款走了进来。她气色并不太好,眼睛有些发肿,看来叶儿所言她昨晚哭过是真的。我见她心情似乎很郁闷,对她笑着说:“我们刚做了梅子冰酪,要不要尝尝?”她无精打采地靠在椅子上,懒懒说道:“你们的好东西我没福气再品尝了,明天二哥要带我回金陵去。衣坊你还要再找两个人打理,我已经和姐姐商议好了,王宫里有的是针线好的丫环,明天就给你送两个来,你一样到年底结算工钱吧。”乍然听说她们要走,我心里难免有些不舍。自从衣坊开张以来,徐妙锦和柳儿一直在尽心尽力地帮助我,即使现在要离开,她也想着帮我把事情都打点安排妥帖,我对她实在是说不出的感激。我略带惆怅,问她道:“一定要现在回去吗?”徐妙锦噘嘴说道:“二哥都来接了,怎么能不回去?他说……”
后面的话她并没有接着说下去,我可以想像得出徐辉祖话中之意。
一个没出阁的千金小姐,长期住在姐夫那里不走,作为徐家长子的徐辉祖,不得不顾虑到人言可畏。我微笑道:“下次有机会你再来,到时候我们这个衣坊一定比现在气派。”她总算高兴了一点,说道:“对,你还欠我们工钱呢,你可不能赖账。”我眨眨眼睛说:“你要是再不来了,我就要赖账。”她说道:“我怎么会不来?二哥他管不了我的,等姐夫凯旋而归去金陵觐见皇上的时候,再求他带我过来好了。”提起燕王,她的神情又变得妩媚可爱起来,这个姐夫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比亲兄长要远远高出许多。
她是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子,如果燕王愿意娶她,徐辉祖一定不敢有什么话说,燕王妃应该也不会过于反对,我不明白燕王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徐妙锦走了没几天,燕王率领的明军大破蒙元的消息就已经传来,北平城内百姓听说燕王又打了大胜仗,民心激动,早已做好准备迎接大军胜利归来,报捷的军士早已将此次出征的情形传遍了北平城。我带着铃儿去绸缎庄挑选布料,早已听见街头巷尾都在纷纷传说。绸缎庄旁边是一座茶楼,里面几名商人居然也在议论燕王,声音很大,我和铃儿都听得清清楚楚。一人正在唾沫横飞大声宣讲,眉飞色舞,仿佛他亲身经历了此战。他正说到:“……
咱们王爷这次出征,兵不血刃大获全胜,俘获蒙元男女数万口和成群的羊马橐驼,晋王爷还没有看到鞑子的影子呢!”看来百姓传说的这一次战争的情形和历史记载完全相符。燕王率军出了沽北口,等候了晋王十日之久,还不见晋王爷前来会师,只得自行前去征讨。他们到达漠北腹地以后,随即派出几股哨兵四出侦查,摸清了蒙元大军的确切位置。不巧天降大雪,气温随之下降,有些人请求燕王停止行军暂避风雪。燕王认为这正是出奇制胜的大好时机,命令大军冒雪而进,逼近蒙元平章乃儿不花的大营。乃儿不花毫无防备,本已准备束手就擒,燕王派遣降明的蒙元大将观童前往劝降,还摆酒设宴热情款待他。乃儿不花感动之余,遂主动要求前去劝降蒙元丞相咬住,没过几天就偕同咬住来降。明军不费一兵一卒就获得了全面胜利,燕王并没有大动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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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2)
买好布料回衣坊的路上,铃儿笑颜如花,对我说道:“看来王爷和公子就快回来了!”我故意逗她说道:“你可先别高兴得太早,他们这次可是俘虏了不少蒙古女子呢,你家公子要是带上一大群美人回来,看你怎么办!”铃儿笑道:“我倒是希望我家公子多带几个回来,和她们做好姐妹,也有人陪我说话。”她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奴婢从未见过王爷将俘虏赏赐属下,纵然有美人,也都送往京师了。”我仔细打量了一下铃儿,如果不论出身,她与张玉本是一对金童*,极为相配,于是问她道:“你想不想嫁给你家公子?”她低头看路,略带羞涩说道:“奴婢早已是他的人了,还说什么嫁与不嫁?”我对她认真说道:“那不一样。
如果你们两情相悦,张玉也不打算再娶别人,你就可以堂堂正正嫁给他做夫人,不是奴婢,也不是小妾。”铃儿有些诧异,抬头看看我,有些犹豫才说道:“奴婢并不在意名分,也从不敢奢望公子只喜欢我一个人。小姐难道正是为此才不愿意嫁给王爷吗?”
我摇头道:“不是名分的问题,如果两个人是真心相爱,彼此眼中怎会还有别人?真爱的人只会有一个。若是处处留情,决不会有真心,有的只不过是自己的欲念而已。”铃儿眼神有些迷茫,说道:“奴婢只知道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只要能陪在他身边,无论是什么身份地位都不要紧。”
我们走到衣坊前,我发现门口多了一匹神气活现的深棕色骏马,正在疑惑,刚迈进后院,就看见宁王坐在月季花圃的石桌旁,双手抱在胸前,正在微笑看着我。宁王来到了北平,我有些惊喜,看着他却说不出话来。他站起身来走近我,闲闲开口说:“不欢迎我来吗?”
我回过神来,对他笑道:“我怎么会不欢迎你?只是有些意外而已。”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想不到你在北平居然做起生意来,还做得这么好,要不要去大宁也试一试?”我说:“我可没有想过要开分店,不过是小本经营,再说我也照顾不过来两家店铺。”
他的眉毛皱了起来,很认真地对我说:“不是开分店,我是想请你离开北平跟我去大宁。